清早。
万安镇的乡间土道上。
孙立国弓着腰蹬二八车，行驶在农村土路上，进入了十月份，眼瞅着天气变冷。
信贷员小张坐在二八杠后座，屁股被颠得发麻，凉风顺着脖子吹进的确良衬衫里，“主任，您骑这么远的路指定累了，要不换我吧。”
“不碍事，坐稳了。”孙主任宁愿累点，也不想硌屁股。
前方的路坑坑洼洼，更颠了，小张紧紧抓着车座下的弹簧，“前头就是大营村了，主任咱慢着点儿蹬。”
孙立国没搭腔，车头一拐奔了村北，村外都是一人高的玉米地，哪寻得见大棚影儿？
小张年轻眼力好，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他跳下自行车，揉了揉坐麻的屁股，“老乡，怎么称呼？”
“叫俺老朱就成，有啥事？”
“朱同志，你认识大营村的李哲吗？”
“都是一个村的，咋不认识，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镇信用社的，他最近建了个蔬菜大棚，你知道在哪吗？”
“离俺家地不远，你们找他啥事？”朱益民瞅着这两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个穿着干部装中年男人，车筐里放着一个公文包。
孙主任将自行车靠在路边，“我们是来考察蔬菜大棚的，劳驾给指个道儿？”
朱益民沉默了一会，暗道，俺就说嘛，这老李家不像个有钱的，咋能建这么贵的大棚，敢情是去信用社贷款了。
这李老二胆子真大。
“俺带你们去。”朱益民有心多聊几句，跟两人结伴往前走。
小张早就不想坐自行车了，麻溜的跟了上去。
孙主任叫住他，“小张，过来推车，我跟老乡一起走。”
小张苦着脸，只能跑过去推车。
朱益民瞅着穿干部服的孙主任，“领导，李哲建蔬菜大棚的钱，是在你们信用社贷的？”
孙主任没有直接回答，“你也知道蔬菜大棚？”
“俺家祖辈都是种菜的，咋会不知道。”朱益民指着前面的一片菜地，“那是俺家种的白菜，你瞅长得多好。”
大白菜有啥稀罕的，孙主任接着问，“你觉得冬天大棚能种出菜不？”
“俺觉得应该问题不大。”这些日子，朱益民整天往李家大棚跑，用心研究过。
“要是李哲赚钱了，你会学他种大棚不？”这才是孙主任最在意的。
……
李家田里。
李家全员出动，都在地里收玉米。
赵铁柱、王荣生父子、李酒缸父子都来帮忙。
这次李哲可不会发工钱，我家收完，你家收，都是相互帮忙。也是这个年代更看重亲情，更有人情味的原因。
亲戚就得多走动，长时间不走动，就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李哲同志在吗？”路边响起一阵呼喊。
李哲用手住阳光，眯着眼睛眺望，挥挥右手，“孙主任。”又扭头对着老李说，“爹，信用社的孙主任来了，我去迎一下。”
李卫东听到这话，压低草帽，往玉米地里钻。
孙主任盯着蔬菜大棚，眼睛已经挪不开，他见过李哲设计的草图，可实物带来的冲击感太大了，几十米长的蔬菜大棚就像个庞然大物。
“孙主任，早知道您今天来，我就去村口迎接了。”李哲拿出半包红梅烟，递给孙主任和信贷员小张。
“不用，我们平常没少下乡，路都熟。前个，王铁头还在电话里夸你，为了响应农业部号召去京城卖鲜玉米，光这份胆量旁人就没有。”
“孙主任，您过奖了。”李哲往远处瞅了瞅，“不是说县社的领导要来参观吗？咋就您两位来了？”
孙主任说道，“最近信用社业务忙，县社领导实在没时间，我来也一样。”
李哲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你去大棚里转转。”
“好，我就是为了它来的，这家伙可真大，得有三米多高吧。”
“地上三米，地下一米，总共四米高。”
“外面盖的是草帘子吗？”
“前两天降温了，夜里盖上草帘子保温，上午日头好了，再把草帘子卷起来，利用日照升温。”
老李看到三人走近，想要过去打招呼，可看到四个兜的干部服又停了脚步，怕自己说错话办砸了事。
李哲掀开门帘，领着孙主任进了大棚。
孙主任望着大棚里绿油油的蔬菜，跟外面像是差了一个季节。
“这里面真暖和，有多少度？”信贷员小张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
李哲指着墙上挂的温度计，“二十五六度。”
“啧啧，在里面都能穿单衣了。”小张重新戴上眼镜，这才看清大棚里的景象。
“中午日照足了，还能升温。”
孙主任往大棚里面走，指着绿油油的菜苗，“这是种的啥菜？不像是黄瓜苗。”
“西蓝花。”
小张说道，“西蓝花我知道，外国人爱吃这个，说是营养好。”
李哲赞道，“还是张同志厉害，来我这大棚里的人不少，你是头一个知道西蓝花的。”
孙主任也没听过西蓝花，但外国人爱吃，那指定是好东西，他继续往前走，指着搭架的黄瓜苗问，“这黄瓜苗什么时候种的？”
“九月初，贷款下来就育种了。”
孙主任用手掐掐黄瓜叶片，“长得挺快，已经开始爬架了。如果是露天种植，这个时节应该拉秧了吧。”
小张感觉和李哲挺对脾气，话也多了，“嘿，昨天我娘去买菜，黄瓜一块五一斤，愣是吓得没敢买，菜贩子说是今年最后一茬。这大棚里的黄瓜上市，指定能卖不少钱。”
孙主任转身，握住李哲的手，“李哲同志，你这可是给咱农业趟新路啊，要是蔬菜大棚种植成功，老百姓冬天就不缺菜了。”
“孙主任，这蔬菜大棚能建成，全靠着您的支持。”
“应该的，我们农村信用社就是为咱农民服务嘛。”
两人客套了几句，李哲顺势提起增加贷款，“孙主任，我想再贷款扩建一座大棚，多尝试几种蔬菜。”
孙主任指着边缘的空地，“这里可以接着种嘛。”
李哲解释道，“那些空地是留给西蓝花移栽用的。而且，不同蔬菜的生长环境有差异，很多蔬菜不能种在一起，会造成病害减产。”
“你还想贷多少钱？”
“六千元。”
孙主任沉吟了片刻，“再贷六千就是一万二了，得县里批条……我可以帮你申请，能不能通过不好说。”
“劳您费心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孙主任告辞离开。
李哲哪能让他走，拉着他和小张回家吃饭。
两人受到李家热情的招待，李卫东发扬风格，主动留下看蔬菜大棚。
吃饱喝足，李哲将二人送到村口。
孙主任趁着几分酒劲，自行车踩得飞快，小张紧紧的抓着车座子，屁股又开始疼痛了。
忽然，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噌“地窜出个人影。
孙主任被吓了一跳，赶忙刹车，“闪开！”他瞧着有些眼熟，“朱老乡，你这是干嘛？”
“孙主任，可算等到你们了。”
后座的小张差点摔下车，眼镜都被撞歪了，没好气道，“你咋突然从玉米地窜出来，我还以为是盲流劫道。”
朱益民讪笑道，“不好意思，俺没想吓你们，俺摘一些白菜，让你们带回家吃。”
孙主任摆手，“不用，我们下午还要上班，没法带。”
“咋没法带，前面车筐放两颗，后面的小同志也能抱两颗，回去够吃好几顿。”
小张“……”
你丫的是怕我摔的不够惨吧。
孙主任盯着朱益民，“老乡，你到底有啥事？直说吧。”
“俺……想办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