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须贺镇守府的欢迎会依然在进行着。<br/> 对应着南方熄灯的军港，往日死气沉沉的流民窟却犹如银河的倒影一般，点起了千盏灯火。<br/> 衣衫褴褛的人们望着那高台，以及其背后、上空遥远的群星，静静地等待着一位“贵客”。<br/> 无论大正、昭和、平成、令和年间，此处高台都是为节日跟祭祀所准备的，早田一直想要将其用来做布置晨间或晚间集会的场所，以此增添人们的信心，明确目标，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忙于处理各种琐碎事务而无法付诸行动。<br/> 今天借舰娘之手，这个构想终于实现了。<br/> 或手电，火把，甚至蜡烛，人们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能拿出来的光源聚于此处。<br/> 如果说艰难的生活中，还有什么能带给他们些许希望的话，那便是舰娘于前线得胜的消息了。<br/> 现在居然有神女愿意亲临他们的聚落，这是何等殊荣？<br/> “舰娘大人真的会来看我们？”<br/> “不知道……但早田君是这么说的……”<br/> 怀着忐忑、疑惑跟憧憬，人们前所未有地企盼着预定时间的到来。<br/> “就算神女来了，难道她们能改变我们的现状不成？”<br/> “但是神女大人带来了物资，这已经一定程度上让我们的生活变好了……”<br/> 无论是怀揣信仰的人，还是更加现实的人，他们的心声汇聚成了一股复杂的精神流，让在台下准备的Z-23略感不安。<br/> “我真的能做好吗？”<br/> 虽然在原阵营内部，她经常负责带一些新式Z驱跟U艇的孩子们学习，但果然跟姐妹们相处的心理压力……是没有上台激励陌生人这么大的。<br/> “既然指挥官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你，就说明他对你的水平有信心。”<br/> 腓特烈并没有在大克不在场的情况下依然称他为孩子。<br/> 似乎她终于懂得尊重克里姆林的意愿了，但那只是表面的：<br/> “如果觉得不安的话，我的怀抱同样向你开放，孩子。”<br/> 她张开自己宽阔的胸怀，面带母性，似乎在欢迎23来依赖她。<br/> “腓特烈姐……就算你这么说……”<br/> Z-23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能还是无法理解指挥官同志扭转这些人思想的决心，也没法给我什么建议……”<br/> 而且你会闷死我的。<br/> 她继续腹诽，同时暗搓搓地瞥了一眼黑暗圣母的炮塔装甲。<br/> 好羡慕，啊，好羡慕！<br/> “对于一个长辈来说，无条件支持自己孩子的事业也是一种美德。”腓特烈无视了尼米赤裸裸的目光，如此说道。<br/> 在这里，她也不需要启动变色龙系统，暗金色的眸子并不如前方的火光明亮，却氤氲着鼓励的色彩。<br/> “前提那是正确的事业对吧？你不反感指挥官同志的理想就好。”Z-23一直以为大帝会更加赞同俾斯麦的理念，但她在大克发表任何见解的时候，都不曾反驳过，也一直让尼米摸不清她的想法。<br/> “……因为我最初并不存在于世，自然也不会带着‘过去’的刻板眼光。对我来说，无论你们追求什么，我都愿意帮助你们。”<br/> 腓特烈放下双手，似乎也稍稍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恢复了那温婉的神情：“但尼米，你跟指挥官对世人的‘爱’，要比我宽广得多。”<br/> “诶？”Z-23眨了眨眼。<br/> “这样宽广的爱是很容易被伤害的。”<br/> 腓特烈轻声诉说起来：“俾斯麦的爱只给予铁血，以及德意志的人民，我比她还要狭隘一些，我只爱你们，只爱身边的人，但你和指挥官不同，你们都是有‘大爱’的孩子，你们爱一切人类——可这是一种过于宏伟的爱……当你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时，请你好好想想，你并不需要一味地勉强自己去追求最远的那个目标，你爱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多。”<br/> “你是要我放弃改变他们吗？”Z-23感觉大帝的话越来越哲学了，像Z-46一样，充斥着一股抽象的味道，眉头轻轻地抽搐了一下。<br/> “不，我只是希望你明晰，这些人类不会立刻跟你还有指挥官的理念产生共鸣，你也不要因此而着急，做你目前能做到的事情就好，否则他们不仅不会赞同你，还会对你产生恶感。”<br/> “……”<br/> 哦，是这个意思啊，你最开始说的简单点不就完事了？<br/> Z-23点点头——<br/> 她想起了大克给她安排任务时提出的几个注意事项。<br/> 一是让她拉近舰娘跟民众的关系。<br/> 二是千万不能强迫他们做什么，要以引导为主。<br/> 三是不能暴露自己是德国人。<br/> 腓特烈无非是在提醒她第二点而已。<br/> “放心吧，我上台去了——”<br/> 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伪装没有问题，Z-23尽量走小碎步，来配合自己外面的那身和服。<br/> “是舰娘大人！”<br/> “居然，真的！！”<br/> 当“疾风”出现在台上后，人群沸腾了。<br/> 随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的，他们陆陆续续地带着欣喜或惶恐的表情，双膝一软，朝着疾风跪下去——<br/> “……！！”<br/> 面对下方这些纷乱的人群，Z-23一阵恍惚，当即想起了那天在沿海商街遇到的小摊贩们。<br/> 只是短暂的迟疑之后，她的神色瞬间凛然起来——高举起自己的小拳头——<br/> “站起来！！不准跪！！”<br/> 这一声娇喝——不，应该说是怒喝，将还没来得及跪下的人都吓得僵住了。<br/> “没听到吗！吾乃驱逐舰疾风，官衔大佐——自大正至令和，尔等何曾听闻民众应向军人下跪之理？！”<br/> Z-23厉声之后，纤手前探，掌心朝上，作“遥请”状指着其中几位老人。<br/> “吾见台下有诸多令和老兵——无论是后昭和，还是自卫队的时代，这个国家可有民众向军人屈膝一说！请大声告诉吾！”<br/> “没有过，舰娘大人。”几个中年人，还有老人高声回应。<br/> 日本这个国家，虽然屈膝是一种常态，但那更多是一种相互尊重之礼，或单方面表达歉意，如果在街上向公职、官员下跪，那也是挂不住脸的，民众也不会这么做——<br/> “这就对了！”Z-23再次向下一舞拳头。<br/> 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的装扮还蛮古典的，她估计会做出更多有力的动作来加强自己演讲的感染力。<br/> “……这孩子……”<br/> 台下的腓特烈略带惊讶地听着那铿锵有力的词句，但很快地，她再次展露笑颜，一幅释怀的样子：<br/> “……贝尔法斯特小姐，看来你的应急措施派不上用场了？”<br/> “没关系，这样最好。”<br/> 藏在人群之中的贝法回应了大帝的“调侃”。<br/> 似乎刚才日本人的举动彻底点燃了Z-23心底的某种火焰。<br/> “吾知诸君有过努力，才沦落至此，台下船厂工人，青年军官，不满大臣专断之志士——吾有一言，请诸位静听！”<br/> “诸君是否苦于辛劳付出与所得不对等！”<br/> “是否苦于前线连捷而生活无所改观！”<br/> “……Z-23好厉害。”<br/> 在台子另外一边的圣路易斯轻声自语：“这就是指挥官首席‘门徒’的水平吗？”<br/> “就是因为提出意见我们才会被赶到这里来的！！”<br/> 台下有年轻人愤然出声——<br/> “大臣的走狗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br/> “这便是吾来此之因由！！”Z-23闻言一连换了三个手势，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海军跟陆军大臣的脸面，要把他们抽肿一样：<br/> “吾愿意支持各位志士！上洛以救重樱——”<br/> ……<br/> “没错，我就是布尔什维克。”<br/> 大克终于还是展现出了自己傲慢的一面，或者说，极度自信的一面给这些重樱舰娘看。<br/> “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自由党救不了，海陆军大臣更是在加快它病死的速度！”<br/> “如果是在昨天，我还是个普通的陆军军官，我必不可能展现出自己的政治倾向来，但如今我有幸能面见各位神女，那我一定要说出我的心声来。”<br/> 大克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隐隐按出一个手印，将旁边矮小的睦月猛地吓得一个激灵，瞳仁都缩没了。<br/> “只有重组政府，将现在陆军大臣专权的法西斯模式破坏掉，这个国家才能有未来！而现今环绕在大臣周边的党派中，没有一个比海对面的布尔什维克理念更能纠正我们的错误！”<br/> 他握紧拳头，空挥了两下，那动作跟城市另一头的Z-23如出一辙：<br/> “我们应该重新分配社会资源，将更多的资源由镇压国民转向恢复国内经济，重启农业、渔业！将各位夺还的海域充分利用起来！去除不必要的经济浪费，剥除冗杂的官僚系统！”<br/> “……您知道吗……指挥官，表达这样的政治立场是要按叛国罪处置的。”<br/> 神通听闻这些话语，再次展开了自己的折扇，但这回她没有掩住自己的面门，而是搭在自己的大臂上稍稍扇动。<br/> 原来如此……怪不得精神力如此强大，也如此有攻击性。<br/> 但是他所表达的意见怎么跟那些海军的青年军官一个样？他不是陆军吗？<br/> 翔鹤跟瑞鹤的目光也越发诡异——<br/>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超脱出自己阶级跟位置的，真正有信仰的人？<br/> “我只是有必须发声的义务！既然各位认为我很重要，那我也希望各位能够听听我的声音！如果神女们觉得我只是说几句话便罪无可赦，那我就此自裁也无怨言！”<br/> 自裁是不可能自裁的啦，反正你们这一群女人我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能跑掉的——<br/> 虽然无法详细了解大克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但在场的所有舰娘都能感觉得到大克在说这一番话时的底气跟骄傲。<br/> “……我们是不会把重要的指挥官扭送给陆军大臣的……西川君……”<br/> 不等神通发话，川内便挠了挠自己的狐耳，有些困扰地看着大克刚刚一巴掌拍陷进去的桌面。<br/> 这手劲儿不小啊？不愧是我们看上的人。<br/> “但是现在我们不能支持你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因为现在还有仗没打完……无论有多认同你的理念，我们也派不出足够的姐妹帮你壮大声势，你明白吗？”<br/> “当然，但我必须先搞清楚诸位神女是怎么看我的——”大克不不卑不亢道。<br/> “一路人还暂时谈不上，很多事情我也不懂……但有一点我清楚，舰娘不会是实现政治家野心的工具，依然也不会为了你去做讨厌的事情。我们当然有看到一些讨厌的事情天天在上演，但我们不可以向人类开炮……无论我们有多想亲自纠正那两个大臣的错误也是。”川内走到大克的身边，伸手摸了一把桌子翘起来的漆皮，确认了一下不是自己眼花。<br/> “……抱歉，用力过猛。”<br/> 大克立马有点蔫——<br/> 这已经不是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了。<br/> 在川内身后翔鹤却幽然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们也是咎由自取呢。”<br/>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任由陆军部组建维安队的话，国内的情况也不会这么激化。”<br/> 神通补充道。<br/> “最近的补给运送频率变低了，想来生产的速度也开始被影响了吧。”<br/> 由于日本内陆也有几处神秘的物资生产设施，并非只有沿海才能获得那种金灿灿的圆饼。<br/> 这也导致了，其实舰娘们的补给一定程度上也要仰仗掌控内陆的大臣。<br/> 不能把大臣给按死的情况下，如果被掐了补给，她们会很难过。<br/> “你们可以发动那些对你们有好感军官跟工人去议事厅上书。”克里姆林说出了自己的目的。<br/>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br/> “我们可不会让那些年轻人去送死。”瑞鹤摇摇头：“人类内部的事情还是需要人类自己决定。”<br/> “但现状不是你们放任导致的吗——而且也不是要他们自己去议事厅。”<br/> “……”<br/> 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太过重要的，川内早就一拳头敲上去了。<br/> 但当她看到大克那责备跟可怜并存的目光时，居然有点怵得慌。<br/> 索性静默下来，把决定权交给神通。<br/> “……喔。原来如此。”神通一敲扇子，仿佛想通了大克话里的关键节点。<br/> “如果补给的运送能更畅通一点的话，对我们还是很有帮助的——这样吧，我联系一下天城大人，看看她有什么意见。”<br/> “……诶？不是吧？？？你难不成打算？？”<br/> 川内被自己妹妹的决定吓了一跳。<br/> “我们不需要向议事堂开炮，只需要送一些人进去就行了。”<br/> 神通：“那么我想问问，指挥官，您有合适的人选介绍给我们吗？”<br/> “当然有。”<br/> 大克立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br/> 虽然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提早暴露了许多东西……但结果还是好的。<br/> 看起来，这些姑娘已经经历了许多，也相当重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