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面的天井移动，快！”<br/> 肃正的建筑构造虽然没有像人类那样为了满足生物活动而设计了许多不必要的阶梯，但“散热”和“传输”对基地的重要性似乎是宇宙共识，因此它们布置了许多处供陆战单元进出的舱口，也就是尼米口中的“天井”。<br/> 飞速地在八边形的廊道中奔跑，赶去另一处炮位冒头，尼米一边行进一边祈祷肃正不要看破她们的意图，如果这个时候对方迅速朝基地上方靠拢并摆好阵型水平轰炸的话，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br/> “我们要赶在对方停火之前到达炮位！”<br/> 抬起肉肉的小腿踹开了挡在面前的隔板，尼米一个个地托着身边的同志进入新的掩体，同一时刻，不远处肃正的照射仍在持续，似乎它们对刚刚突然冒出的大片弹幕十分忌惮，恨不能把发射井上方的地面直接烧穿。<br/> 但即使肃正的火力再怎么强大，也要遵从能量守恒定律，由土石混合金属等大片物质构成的隔层厚得惊人，且在表面被高温熔化后，迅速在下方形成了一层玻璃体，除非它们进一步提高功率，或者找来巡洋舰甚至战列舰级别的肃正单元，否则别想攻破这座基地的上层防护。<br/> 耳边嗡嗡作响之际，尼米的额头上滑下不少汗水，炮击中心点外300米处的温度都要已经超过了70摄氏度，而被光束照射过的周边地下廊道此刻已然化成了炼狱，估计丢一条活鱼进去不足两秒就会变成焦炭。<br/> 寻常战士在这般高温辐射下，很快就会脱水失去战斗力，但舰娘和塞壬显然不必担心冷却问题，她们迅速地将隐藏在隔板下方的炮位升起，手动激活了能量管线——一如扛着火箭筒的反坦克步兵——<br/> “发射——！”<br/> “轰！”<br/> 又是整齐划一的弹幕“冉冉升起”，将黑夜映亮，一度把云朵染成了苍金色，而一型塞壬使用的亚光速武器在大气层内大多也就比炮弹快上两倍而已，还是可以看到明晃晃的弧线升上天空，再弯下去，落进“方块”阵中扬起大片火星。<br/> 电浆四溅，被弹幕稍稍波及到的驱逐有一艘护盾被打过载了，通体的红光也好像在表明自身的危险处境一般连续闪回，看得尼米心跳越发加速。<br/> “跳下来——快！”<br/> 塞壬们又从两侧的天井潜入地下，动作之熟练，犹如排练过上千场。<br/> 不出意外的照射覆盖了她们的头顶，而因为这次排布稍微趴得开了一点，最后有一艘驱逐舰没来得及跳入井中，在Z-23试图伸手接住她的瞬间，上半身就被激光洪流给抹去，当着尼米的面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软趴趴地落下。<br/> 她的护盾只明灭了一瞬，接着便入泡影般被热量侵蚀殆尽，尼米的视网膜上还烙印着对方面容被消解碳化的恐怖景象，宛若现世噩梦。<br/> “＃7881被击毁！！”<br/> 随着领洋者平稳的报告，尼米的心头一阵抽痛。<br/> 虽然死的是塞壬，但这时候Z-23已经把自己完全代入了“军官”这个角色，因此，每一个海妖士兵都应是她的手足，是她的姐妹，是她的兵，而她们的战死便是自己的失职。<br/> “……不要分心，指挥官23号。她已经死了，已经是过去了，你理应更精心地命令还活着的家伙。”<br/> “……你刚才叫我什么？”<br/> 不得已散去悲哀的情绪，尼米按着贝雷帽，沿着开始溶解的隧道，一面往领洋者那边爬，一面不解地追问。<br/> “指挥官23号，我们对你的恰当称呼，而你仍可以称我们为同志，我们不介意。”<br/> “哇哇！！！三号隔离舱区被熔穿，啊啊啊——我们必须转移了！”<br/> 尼米还想吐槽些什么，但那艘胆小航母的尖叫横在公频里，让人们无法无视她。<br/> “……到更下层去，执棋者同志！我们还能撑一会儿！”<br/> 尼米看了一眼结构正在变“软”的东部和中部基地区块，认为必须让部分战斗力差的塞壬躲到蜂巢式的建筑中间层去，那里能够很好地隔绝热量，而且随着廊道的逐条坍塌，她们也没办法在流淌的钢水中来去自如，可能要放弃掉大半个地表矩阵了。<br/> 那些倒灌进来的岩浆跟钢水随着基地内的斜角滴下，也照亮了空洞的基地内部，仿佛划下一道炙热的瀑布，从高处洒往深渊，景象充满了极致毁灭的美感。<br/> “西侧的廊道还能正常通行吗？？”<br/> “西侧没有受到照射，情况良好——”<br/> “指挥官23号！敌人还有多少？我们和他们拼了！”<br/> “7艘驱逐舰！它们的轮流照射会把我们全都蒸发的！所以千万不要逞勇露头！听从指示！！”<br/> 不同的塞壬小组传来不同思绪，有的沉着，有的惶恐，有的呈现出一种临死之际的疯狂，而尼米强忍着脑袋要被撑爆的复杂思绪，<br/> 事实上，会感到头痛已经是灵能得到了一定开发的结果，否则绝对负荷不了这么多塞壬的索取。<br/> “等等，第四炮位被摧毁！！”<br/> 藏在掩体下方的一处炮位被重点关照了，在尼米她们前往天井的途中，就被肃正的狂轰滥炸化成了新的红色湖泊。<br/> 刺鼻的焦味儿因气压的剧烈变化顺着通风管送入尼米鼻子，也让她明白，已经坏事儿了。<br/> “第五炮位受损——拆卸式激光炮全灭！”<br/> “啊……啊？？”<br/> 尼米脑瓜子嗡嗡了好一阵之后才堪堪明白，也许是那些肃正的扫描扫到了这些隐藏炮位的能量反应，而自己不在其周围，无法为其提供迷彩保护。<br/> 而这些谨慎的家伙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目标，除了大型炮位，几处矩阵上没有通电的小型防空炮也都被关照了一遍，现在裂谷中间的基地表面，就好像一副由红色、金色等冒着浓烟的颜料所绘制的鬼画符，上面花纹密密麻麻的，充满了毕加索式的抽象感，又好像一份喷满了果酱条的煎饼。<br/> 而这摊充满了肃正对塞壬反抗军憎恶的“花纹煎饼”之下，塞壬们已经连一处地表可利用的资源和武备都找不到了，正式从地鼠退化成了蚯蚓。<br/> “……退守监牢区。”战局瞬间逆转后，尼米也只好有气无力地朝所有茫然无措的肃正做了一个“聚拢”的手势。<br/> “……明白。”<br/> 领洋者语调也微微沉下去。<br/> 退守监牢区就意味着她们必须把脑袋上那顶“棺材盖”当成最后的防线了，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受伤的塞壬们也不得不找一个易守难攻的旮旯，做好“壮烈”的准备。<br/> 虽然情形逐渐绝望，但她们仍相信厚实的多边形装甲门能抵御许久的激光切割，而且断电之后，对方除非从各处节点都接入能源，并重写开关代码，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刨地”。<br/> 这给了她们不少喘息的时间。<br/> 果不其然，在尼米开始布置下层防线的功夫，头顶也传来了咯吱咯吱烧石头的声响，那些获取了详细情报的肃正终于开始用它们的驱逐主炮切割顶部的大型防御壁面了。<br/> 而护卫舰则开始向几处勉强可以通过的管道投送陆战单元，但那些倒霉的小型骰子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在步兵阵列中大开杀戒，而是直接被守在通道口的破局者们手刃了——一拳头一个，飞出去的时候零件散得到处都是，像极了被小主人气急败坏肢解的魔方。<br/> 在损失了二十多枚骰子以后，肃正也学乖了，不再做无用功，一时间除了上方激光切割的声音和熔岩跌落的声响，井底寂静，犹如西伯利亚远郊的幽林，又好似慕尼黑覆雪的麦田。<br/> “……我们还能获救吗？”<br/> 执棋者在黑暗中轻叹一声。<br/> 只有流淌的熔岩河会回答她的问题，连领洋者都沉默不语。<br/> 闪烁着幽光的瀑布衬得每艘塞壬的脸都更加阴沉了。<br/> “……不管怎么说，对方能够停靠并进行接舷战、抢滩战的舰艇同时间内也只会有一艘，它们的火力得不到充足的发挥——我们从多个角度向上发起攻击的话，付出一点代价是可以逼迫对方撤退，甚至把它们击毁在这里的。”<br/> 过了大概两分钟，尼米缓过劲儿来，她踩着收纳舱的台型器具，站在所有塞壬都看得到的地方，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解释着，也算是给大家恢复胆气。<br/> 塞壬们也静静地盯着小只的舰娘，看她单手握拳，另一只手五指扩开，扬向身后，气势十足：“如果我们不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或许那些援军也无法定位我们，而战事明朗的话，她们一定会积极求战，驰援此处，以打开更大的局面。”<br/> 演讲之时，尼米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充满希望，哪怕她可能并不打心底里认为一些自己提出的观点足够切合实际，但她坚信克里姆林会找到她，也愿意相信塞壬口中的那位天帕岚斯不会抛弃自己人——虽然鹰派对人类的态度过分强硬了一些，但作为纯粹的塞壬至上主义者，她们对塞壬友军的态度则更加积极一些，尤其是这些塞壬都被点化了的情况下，算是她们的优质同胞，就更有援助的道理了。<br/> 她认为，这处小小的基地将会成全世界变革的中心，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上，都足以吹起一股飓风，由南半球刮至北半球。<br/> 听着听着，塞壬们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黑暗中她们金色的瞳孔不断闪烁着，如对应着天上的繁星，瑰丽而充满生气。<br/> “……胜利终会到来，但我们在地下也没什么事好做——同志们，来唱歌吧！回去以后我们还要开歌会，还要跟歌舞团的同志们交流切磋！”<br/> 觉得气氛刚刚好，尼米便不再单纯鼓舞士气。<br/> 她知道塞壬也是有着文化需求和精神需求的，在基地里不止一个塞壬看新闻看得津津有味，也有不少仲裁者的手下组团去听装填手的演唱会，抱着一试的态度，她清了清嗓子。<br/>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br/>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br/> 声音清脆，略显稚嫩，但她已是饱含感情。<br/> 在数十年歪斜的道路上流转着，直到预见克里姆林才得以明白自己到底是要为了什么而奋斗。<br/> 但在这一刻，Z-23的心中并没有克里姆林，她对指挥官的思念全都化成了对这些塞壬同志们的责任感，她想要让她们感受到背后有集体撑腰的强大底气，并不只来自于克里姆林，还有在那强大联盟、舰队，以及布尔什维克号召影响下，所聚集起来的一切——<br/> 她看着那塞壬们逐渐硬朗起来的脸颊，越发明白了，虽然这些塞壬是自己“提拔”、拯救出来的没错，但当塞壬也化成人民的一部分，即使尼米现在失去了灵能、舰装，变作普通人，这些团结的塞壬们依然能给予她强大的支持。<br/> 如今她和塞壬在互相成就，没有比这更布尔什维克、更国际主义的事情了。<br/>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br/> 要为真理而斗争！”<br/> 唱到动情处，尼米想起了自己在外面的同胞。<br/> 如今的铁血仍深陷精英主义的错误路线中，俾斯麦虽然听从大克的建议，但她远远达不到窥视真理的水平。<br/> 不是因为俾斯麦不够聪明才不会被联共吸引，只是因为她所代表的那个身份，铁血的宰相，仍不能跳出她阶级的舒适圈，也因为之前和塞壬合作的失败，仍有些畏惧变革。<br/> 她需要得到自己的帮助，如果指挥官身为外人不好帮俾斯麦完成改革的话，那么她——Z-23，新时代的驱逐领舰，便要去做那个帮助亲人走出歧途的人。<br/> 念及此处，尼米的情绪越发高涨，她的精神力四散开来，星星点点的蓝芒点亮了夜空，仿佛要飞出这间牢笼。<br/> 肃正是强敌，但决不能让它们绊住我的脚步，我还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需要团结的人……如肃正这般的强势文明，它们是否已经达到了高级社会阶段？是否完成了许多我党的构想？<br/> 我们应该增加认同，寻找彼此共同的出路——学习，交流，融合——！<br/> 少女的歌声和思绪并没能感染到钻地的肃正驱逐舰，它们的运行系统高度自恰，很难受外界干扰。<br/> 但仿佛尼米的歌声才是传说中塞壬那迷人，引导水手的歌喉，深紫色的夜空之上，泛起了点点涟漪。<br/> 紧接着，云朵破碎了！<br/> 红宝石星辉如扯烂丝绸般轻松地撞开了穹顶的迷雾，突入这片虚假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