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想着，都凌晨了哪来的美国乐队能给他们奏乐——但大克低估了可畏的决心，也没想到她会在塞壬的主场向自己发起独处邀约。<br/> 并不能算窄小，但绝对跟舒适谈不上边的单人宿舍中，大克坐在磁力椅上，可畏坐在单人床上，两人就这么跟傻了一般地干瞪着眼。<br/> “……我觉得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畏同志，要不就这么算了？”大克无奈地点了点材质神似亚克力板的桌面。<br/> “……唔，总要给皇家的姐妹们一些交代，否则会显得我这个代表团的团长很没用，甚至会有人说换来姐姐她们早就把指挥官拿下了——”<br/> 可畏抓着自己的一撮马尾，扥了两下，脸上有些羞红，但呼吸还算平稳，显然是因为她知道大克是个正经人，不会立刻对她动手动脚。<br/> “说想跟你一起听音乐也是真的，不过……只能把规模缩水一下了，你也不喜欢铺张浪费吧……”<br/> 她扭捏地把一台有些复古的CD机从舰装空间中取出，搬到桌上，换下了敬称，用比较少女，也带着些许紧张的语气试探起大克来。<br/> “我不明白——不列颠联盟不是已经有贝法在牵线吗？我们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br/> 大克对皇家某方面的固执仍然抱有不解。<br/> “因为贝法小姐是女仆长，只能是你的情人……真要让权力和地位都匹配的话，国内除了那几艘大战舰，也就只有我们这些‘总督’能胜任了。”<br/> 可畏不再装优雅地叹息一声，反正她就是个可怜虫，最早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期盼来做这个团长的……而现实已经好好地给她上了一课。<br/> 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为她那“淑女”的表象而埋单，而且身边所有负责助攻的姐妹纷纷心生异志，隐隐有把她“架空”的倾向。<br/> 因此，她需要在大克身上留下点记号，那种不违背她自己原则，也不违背大克原则的记号：<br/> “……先来热热身？”<br/> 虽然在当前语境中，这段英语显得有些暧昧，但以大克精神之敏锐，不会误判可畏的意思。<br/> 少女轻轻地将一张碟片从自己的机库中“请”了出来，带着某种朝贡似的虔诚和小心翼翼，将其放进了定制的机器里。<br/> 迷幻，金属风的乐曲缓缓流出，伴随着沙哑磁性的男声，大克有种仿佛沿着月弯，在灰壤的地平线上低空飞过的错觉。<br/> 又好像在乡村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追逐落日。<br/> 他以为听音乐只是可畏一种缓解紧张的手段，但看少女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大克突然对她的目的不那么好奇了。<br/> 这是一种对艺术的尊重，以及他对对方文化底蕴的好奇。<br/> 时间就在放松的曲调中缓缓流逝，无论大克还是可畏都没有出声，他们看向窗外那处在忙碌之中的塞壬基地，探照灯来回拂动，将月壤的灰色一点点剥离，也让他们的面容偶尔被光芒反射出来。<br/> 直到电吉他拨弦的余音消散，深陷悬浮感之中的可畏和大克才重新看向彼此。<br/> “……看指挥官的表情，你应该也能get到这张专辑的独到之处吧？”<br/> 对大克各种尊重艺术的表现很是满意，可畏短暂地忘却了对大克的敬畏之心，将他当成了一同欣赏音乐的乐友。<br/> 这种闲适和亲切感，让可畏和大克的关系确实拉近了一些，大克试图用一种不那么贴切的说法去形容刚刚的经历——就好像两个老烟枪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吸烟室里借火给对方一样，或许是一段不那么梦幻浪漫，但值得怀念的友情开端。<br/> “这曲子让我联想到了刚得到新舰体时漂浮在太空中——在冰冷的空间中享受悠长的回音的感觉。以及，它确实达到了一种从精神上描绘‘月阴’的艺术加工效果。”<br/> 大克点点头：“但是我更在意歌词……‘如果你要求加薪的话，有人会给你才怪呢’，以及‘前排的士兵们死去，将军坐下，在地图上画出线条，一步步向内逼近’。”<br/> “果然指挥官跟我想的一样，会更加关注歌曲中描绘的平凡人的苦恼和愿望。”<br/> 可畏点点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完全放下了心理防线。<br/> “这是英国哪支乐队的作品？”<br/> “平克弗洛伊德。”可畏带着些许怀念和神圣感地念出那个名字。<br/> “我会多关注一下他们的作品的……阴暗的月遮住了太阳……么。”<br/> 大克单手撑着面颊，盯着可畏从机器中取出碟片上的字母：“《月之暗面》，1973年，于现在的时间来说，已经是过去很久的经典了吧？”<br/> 外面依然是黑夜，但泊位中克里姆林的舰体周身红光流转，仿佛它要在夜晚点上一盏明灯。<br/> “指挥官是从1950年左右过来这边的……所以对你来说，还算是新鲜？”<br/> 可畏甚至有心情开开大克的玩笑：“我还以为指挥官只能听进去宏大的交响乐或者大合唱之类的——”<br/> “那是我的个人爱好，但我并不介意欣赏一下别人热爱的东西，总有可取之处。”<br/> 大克摇摇头：“现在我知道了，73年的时候，英国民众的生活状态也没有那么如意，就跟现在差不多。”<br/> “……是啊。”可畏周身原本因为找到知音似的气氛突然被大克泼了一盆冷水。<br/> “许多歌曲就是这样，用以讽刺现实，尤其摇滚更是要不羁一些，讽刺的也会更多。”<br/> “会喜欢这类不羁歌曲的你，是否也有着打破如今不列颠固化体制的勇气？”<br/> 大克闻言，目光灼灼地看着可畏。<br/> “……我当然也想啦。”<br/> 可畏捋着发丝，小腿踢蹬着，好似在滩边戏水的小姑娘：<br/> “就是因为看过很多场地下演唱会，我才比其他姐妹更明白普通人的困难……但身为既得利益者……我……不是个非常高尚的人。也没有那种勇气。”<br/> “很多人没有被出身所束缚，比如贝法同志，在踏出去那一步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正义和高尚。”<br/> 大克劝道：“……这么好的音乐理应和更多同志分享……可畏同志，如果你自己不能踏出那一步的话，我可以帮你，贝法同志也愿意帮你。”<br/> “这是要我效忠吗？”<br/> 可畏俏皮道。<br/> “写下歌曲的人，是不列颠的平民，这种文化是工人阶级的文化——你应该忠诚于你的人民，而不是我个人，想想看，你能怎么帮助许多像他们这样，不得不以嘲讽的形式对抗现状的工人歌手脱离苦难，帮助他们传播声音，让更多人听到。”<br/> 大克敏锐地把写下这些歌曲的人视为潜在革命者。<br/> 其实平克弗洛伊德在全世界都有不少受众来着，不需要我们去宣传……<br/> 而可畏微妙地想着——但她看着大克那认真的模样，似乎是真的想让自己认同他那强凑的理念，最后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br/> “呵呵呵……咳咳……失礼了，我会考虑的。”<br/> 把大克的直球拍了回去，心情也同步愉悦了许多，可畏也打心底希望能跟这么有趣的男人多加深一下关系——这次她不仅解开了心结，还放下了无聊的责任感，现在的她不是用来联姻的花瓶，只是一位很纯粹的少女。<br/> “指挥官……比起做一名皇家淑女，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活得更轻松一点呢……”<br/> 她笑罢，抬起头去看着素淡的天花板：“……虽然平时不能表现出来。”<br/> “因为皇家的氛围？”大克表示理解。<br/> “在大家都以贵族自居的环境下讨论平民的艺术，会显得很不合群跟土气，这样说你能明白吗？”<br/> “当然。但即使有所掩饰，也不能否认你早就站在了民众的立场上，你同情弱者，且并不自视甚高。”<br/> “……我不是那个意思……哈，算了。”<br/> 可畏很是无语，她原本是想要让大克获得一个更加接近自己的契机和话题，但他总能把内容往群众路线方向偏移，同时给自己戴高帽子，这让她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了。<br/> 不得不说，被他用这种立场认同似的说法拐弯抹角地夸一夸……也挺开心的。<br/> 除了真的被高贵血脉论洗脑的家伙，不会有人不乐意接受民众的喜爱，哪怕那是受到了引导的——<br/> 而且静下心来回味——他说的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br/> 地下演唱会的组织人和歌手都是平民出身，在塔尖和地基关系越发紧张的英国，普通人活下去需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而各种宣泄不满的方式——包括摇滚，只能以小团体和秘密演出的方式来进行，它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也是人们不屈的呐喊。<br/> 而这些人不仅有摇滚精神，也很有朋克精神……在斯卡布罗集市事件中，参与反抗英政府的主力，就是那些下工后偶尔会参加秘密集会和演唱会的工人。<br/> 但是因为有着塞壬作为外患，英政府总是能以对外战争为合理的借口来镇压这些可怜人。<br/> 现在，塞壬这层“遮羞布”被大克给拔掉了。<br/> 或许真的可以……<br/> 可畏随后陷入了沉思中去。<br/> 当她艰难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用聪明的小脑瓜策划一些可怕事情的时候，她立刻打了个冷颤。<br/> 这幅纠结的模样入了大克的眼，让大克发现她已经动了些心思，便趁热打铁：<br/> “有些事情要做，必须经过充分的讨论和计划，光有热情是不行的。可畏同志，在我们回程之前，你有充分的时间去考虑，想通了的话，就和我直说吧，我会尽我所能为你的崇高理想提供保障。”<br/> “等下，你这就要走了吗？”<br/> 然而看到大克想要起身离开，可畏马上从恍惚中回神，俏脸挂上有点小委屈的鼓胀，伸手抓住了大克的小臂，不让他出门。<br/> “明明说好的一整晚都要陪我的。”<br/> “……”<br/> 这姑娘的突然撒娇让大克有些摸不着头脑。<br/> 也许是对自己思想的突然转变有些恐惧和不自信？需要继续聊天获得情报，以坚定一下？<br/> 总之大克带着某种对自己认定的新同志格外照顾的态度，再次坐下来，拍了拍可畏的玉手，示意她自己不着急着去排班了。<br/> 而这一股子长辈、老干部气息的行为，把可畏刚刚升起的几分情悸全都吹散了。<br/> 她再次陷入了那种好气又好笑，还十分无奈的心境里去。<br/> 我身为女人的一面就对你这么没有吸引力吗？<br/> 带着这样的娇嗔，少女又掏出了另一张碟片，相比之前的古董，这张要更加现代一些。<br/> “这是哪位的曲子？”开场强烈的节奏立刻让大克的哥萨克舞者之魂产生了共鸣。<br/> “迈克尔杰克逊的，不会吧，指挥官连他的曲子都没听过~？”<br/> 夸张地拉长尾音，可畏仿佛故意气大克一样用“你哪来的山顶洞人”的神态瞪大眼睛。<br/> “……还真没有。”<br/> 大克一脸刚正不阿地摇摇头：“……这听上去就不像是英国人能唱出来的。”<br/> “……”<br/> 只是这么一句大实话，就把可畏给击沉了，挺拔的腰段儿都软了下去，整个人处在阴郁之中，甚至不想再理大克。<br/> 虽然英国佬早就不把美国人称为“新大陆人”了，但有时候美国国内出现些会上报纸的能人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有诡异的优越感——附带一种“我本同源”的莫名自信，仿佛那也是自己国家的骄傲一样。<br/> 都21世纪中叶了他们还是改不了这种习惯，连可畏都不能免俗……但迈克尔不一样，他跟英国确实八竿子打不着，而且把对方污名化的主要黑手还是一个英国记者……<br/> 大克是在可畏的痛脚上反复横跳，而这一提起来，可畏便又想到了那些资本家是怎么对待杰克逊的。<br/> 对抗的种子早在她降临这个世界之前便已经埋下了，或许自己跟皇家各种格格不入的地方，不只体现在摇滚之上……<br/> 可畏从混沌中再次振作起来，感觉念头通达了不少。<br/> 虽然要感谢大克的点拨，但她还是要施行报复。<br/> “……指挥官，靠近点啦，别坐那么远~”<br/> 她“热情”地把大克拉到了自己床上，在对方放松警惕的同时，眼疾手快地掏出轻量化终端，<br/> 侧过脸去，在他脸颊的左下方亲了一口。<br/> 大克愣愣地感受着唇膏油油的触感，才发现可畏的“手机”亮起，把自己的错愕神情连通那少女粉的吻痕一同录入了屏幕中。<br/> “哼哼，这段视频我就收藏了，如果哪天指挥官跟婚舰吵架了，我就把它发到你爱人的juus号上点把火。”<br/> 可畏神气地掐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