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气温比莫斯科要高上不少,虽然同样远离海洋,但习惯了在大冷天里搓手手的欧根突然有些不适,总觉得首都的空气好像要比以前干涩浑浊了一些。
憎恨怪也一样,她皱着眉将自己的披肩往下拽了一点,似乎为了那十来度的温差而难受。
只有尼米,神色如常,或者说,现在已经鲜少有人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刚下飞机的她们受到了铁血军方最高规格的待遇。
这不是请了几个顾问或者指导员那么简单,这是叫了三个妈回来,必须好生伺候着,洗脚水什么的满上。
俾斯麦站在迎宾地毯的末端,遥遥看着这三个故友。
上次跟大克会面时因为她们都驻守在俄国境内,便无缘一见,如今距上次别离快要足一年了——
在三人有些意外的凝视中,这位元帅、宰相,铁血实际上最高的掌权者主动走过去,张开臂膀,和欧根尼米她们拥抱在一起。
“欢迎回家。”
一年的离别——或许曾经觉得有驱逐领舰小姐,以及跟自己打过天下的重巡小姐的辅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她知道在“君臣之谊”外,还有更加珍贵的东西。
这是她的真情流露,并不是为了作秀或者拉拢她们,因为当看到尼米越发的稳重的面容和欧根那再不歪斜身躯的步伐时,她意识到,一切都在悄然中变化了。
克里姆林永远地改变了她的亲人,而她在这变化期间,只能镇守国土,无法向亲人们传递任何情绪。
作为一个决策者她是合格的,但作为一名“姐姐”,乃至家长,她都是失职的。
只有须臾的亲近,能让她勇敢面对自己被钢铁封闭起来的情感。
每个人都是重要的,都是不可或缺的,现在的俾斯麦是个女人,而非领袖。
欧根和尼米都接受了她的拥抱,唯有齐柏林——她立在红毯的中央,仿佛她不该存在于这里一般,用平静的目光审视着这一切。
但她至少没有表现出厌恶来。
“齐柏林——”
闭眼享受了一会儿两个舰娘的体温后,俾斯麦才把目光投向航母——
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何种态度去面对这个被自己引入战争的无尽苦痛中的女人。
虽然她追求毁灭,但自己正是顺应了她糟糕的性格,也是利用了她这样的需求,才导致她去往一处又一处战场,并最终沉没的。
“……我不需要。”
也不知道是指亲情还是一个拥抱,齐柏林拒绝了俾斯麦的示好:
“……指挥官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东西。”
“这样么,没关系,随你喜好吧。”
俾斯麦很快地调整好心态,收起温柔,重新挂上那有些冰冷的面容。
之所以称之为须臾的温柔,便是因为肌肤的外层,仍需要钢铁来保护,否则会被战火烫伤。
齐柏林的抗拒在意料之内——
她从来没有家人这样的概念,对尼米和欧根的信任,是更加接近那种熟悉的舒适区,也是一种战友情谊……对她来说,家人只有大克一个,而尼米和欧根各算半个,这还是半年多来培养的感情。
机场之外的记者多不胜数,其中有不少是大容克跟大贵族们的家族间谍,俾斯麦嗅到了那恶臭的人类恶意,便迅速地让车队开路,先走特殊通道把人带回驻地再说——
那些家伙究竟是如何逃过前苏*联的清洗和自己人的迫害,将血脉留存到下一个世纪并东山再起的,至今对俾斯麦来说仍是一个谜。
或许是因为自由世界对战败国工业贵族的惩戒不够彻底吧,也可能真正“高贵”的血脉早就断了,如今站在台前的只是借了名头的小丑——
“虽然现在就说太急功近利了些,但你们这次回来会受到许多阻碍,也会看到很多让你们不开心的东西。”
俾斯麦坐在车上,压了压帽檐:“在消灭新容克和贵族资本这方面,我跟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但我需要时间和充沛的活动经费,所以最初的工作还是得请你们去联络并指导德共,我要看到它是否具备领导德意志的能量。”
跟企业一样,俾斯麦是很不信任人类执政的,因为他们的腐化速度超乎想象,对权力的贪恋是永无止境的。企业选择了平和一些的议会道路,俾斯麦则是选择了寻求少数重权支持者,并走了一条近似法西斯,又没有完全法西斯的道路。
现在企业跟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噬,她们都打着精明的算盘,想要借用大克这条恶龙的吐息来喷灭身上啃噬的蛀虫,但到底是灭虫、连虫子带自己一起烫伤,还是两者都化为飞灰,那就要看手段精妙与否了。
“德共在铁血政府里没有任何实权。”
先开口的还是齐柏林,她一如既往的不会聊天:“你的扶持并没有任何作用,这就是你给克里姆林的答卷。”
“他们已经失去了斗争心。”
“议会?我们有那种东西?”
欧根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就好像听了个苏*联笑话一样。
“内部议会。一般由五大家族和地方工业容克把持,哦,对了,现在只剩四大家族了,所以我们可以容纳一个新的席位。”
毁掉一个家族是因为俾斯麦知道对方留下的蛋糕足够那些嗜血的大资本吃很久而降低警惕心,但只要她再砍死一个,马上就会迎来德国的内乱。
然而来之前做过充分调查的齐柏林摇摇头,目光犀利:
“……柏林的公务员系统由隆德施泰特及其盟友把持了三分之一,另一半在地方派容克手里,你只有六分之一天真的支持者,这还是在柏林,我们的首都——在政策落实方面,无论是你还是德共,都几乎是被架空的,我觉得就算你真重整个议会给德共发挥拳脚,就算他们的提案通过了,在实行过程中也会被各种理由卡死。”
齐柏林敲了敲手里的公文包——她带着的文件对整个德国可能造成的破坏不亚于一颗核弹:
“还是谈点实际的吧——怎么打仗。我们的第一要务不是改组政府,而是要想办法把德共台前的人都换成真的吃过苦下过基层的家伙,他们的革命热情还要高一些,也有端枪的觉悟……”
“……我们无法负担一场彻底的革命,齐柏林。”
听到齐柏林这充满杀气的发言,有些头疼地瞪回去。
“杀人是很简单的,我早就有了沾染鲜血的觉悟,但如何处理掉正确的敌人,减少损失,让铁血不至于像撒丁那样沦为二流国家才是我们该考虑的,撒丁尚且没经过内战,重樱也只不过是发动了一场小规模兵变而已,但我们跟重樱不同,铁血是四战之地,受周边国家怨恨已久,你能保证我们的国力下降后,周边的国家不会对我们下手吗?”
“事实上我认为邻国没有那个能力对我们动手。指挥官需要多个强大且统一的工业强国来为他的深空探索计划输血,当然,主要是因为维希和自由鸢尾现在都受指挥官制约,只要他不改变对铁血的态度,我们就能够安全度过这段阵痛期,挑战铁血一定程度上就是在挑战苏*联,这点自信我们还是要有的。”
尼米终于开口,同时暗示似地瞥了瞥两边同志们手上的戒指,那确实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物件:“如果指挥官认为我们必须要大出血革命,他便不会给你准备时间也不会把我们以度假返乡的理由送回来了……我认同你的部分说法,俾斯麦姐,德国不需要经历如美国内战那样高烈度的对抗来换血——虽然舆论控制方面我们劣势,但不要忘了舰娘的特性。”
“舰娘的特性?”
“我们的兵力是非常集中的,单个舰娘是强大的机动兵力,个人的忠诚就等于军团的忠诚,因此在陆地上我们可以做到寻常大部队做不到的事情。”Z-23想到了那个小魔王Z-24对肃反的支援活动,在这方面她很有话语权,之后得跟她取经了。
“我们要说服更多的同志,去控制住各个派系的最高话事人,然后向他们的下一级人物许以权力和安定来拉拢他们,分化他们的内部关系,强迫他们做事和下放权力,就像维内托在撒丁做的事情一样。你或许觉得撒丁已经难成气候了,但她们在迎接指挥官不久后,就找到了一种极有效率的方式来优化高层结构。”
“但是这样也有可能导致家族和容克的权力过于分散而闹出更大的乱子。”
“不会的,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敢反抗,下一个就到他们家门口。”
尼米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正经和颇具少女气息的“天真”,但对那些政客来说又过分可怕了。
“这不就是秘密警察和大肃清吗……”
俾斯麦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你有更好的办法呢。”
“还没说完,你提到了舰娘议员代表制度——白鹰的那一套有它的可行之处,我们要强迫各个家族、容克群体选择舰娘代言人,由舰娘为他们转达利益诉求。”尼米啪地一敲手。
“等一下,这不是比我们的军政府模式还要……唔。”
话说到一半,俾斯麦就开始思考可行性。
但在某方面,民间的舆论对大克方是十分不利的,媒体统一口径指出俾斯麦身为舰娘的“可悲本能”最终会导致她们彻底偏向指挥官,而忘却了治下人民。
考虑到欧根和齐柏林的改变,俾斯麦还真的没有充分的理由跟证据去反驳这一观点……尼米刚刚提出的办法并没有完美地避开舆论压力问题,届时被裹挟的国民会做出什么扯淡的事情来,俾斯麦是没有底的。
于是她依然用质询的眼神盯着过去的驱逐领舰,如今的政委——
“舆论归舆论,我们也要充分发挥自己在民众风评中的优势啊,俾斯麦。”
欧根一挑眉接过话题,随后玩味道:“虽然在政客眼里我们已经是灰色的存在了,但在民众眼中我们是为了国家的未来而努力的白天鹅,政客帮我们背负了权力运行所产生的污垢,民意即使知道了舰娘会亲近指挥官,最后肯定是要向着我们的。”
这还要感谢铁血舰队在德国的传统形象建设——跟重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人们信任舰娘,认为她们足够优秀能够掌控国家机器,而更加害怕资本家跟贵族,并且对舰娘参政远不及自由世界,也就是碧蓝航线的盟国们那样畏如猛虎。
“另外,尼米的办法我再补充一点,我们要做得比之前在重樱演的戏更戏剧化。”
“从列乌托夫进修归来的那些学员,各家族优秀的年轻一代,或是工人代表跟小容克,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们可以让他们跟舰娘代表先‘接触一下’。”
欧根的眼底闪烁着危险的意味:“这些指挥官候补可以一定程度上左右舰娘的判断——当然是表面上的,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小熊会不会因此而吃醋呢,呵呵呵……”
“他对跟自己没有产生过关系的女人丝毫不在乎,建议下次不要出这种馊主意。”
齐柏林冷声道:“不过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能满足一下他们那可悲的民族自尊心,获得参与感。”
“所以工人学员和舰娘的组合要多多益善对吧?我明白了。”
“另外,欧根你不要产生什么危险的想法,军队要牢牢把控在指挥官手里,只能让这些指挥官候补跟我们的同志做做样子——”
齐柏林呵斥了欧根一顿。
“是是,我也不想哪天冒出来个莫名其妙的指挥官跟小熊对着干啊。”
欧根说到这里怨念又犹如实质地冒了出来:“但是他真要把全球的船都婚了,我们就要排一年的班了。”
“……布里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欧根姐也不用刻意分散压力的,而且齐柏林姐说得对,兵权不能分散,从这方面想,我们应该勉励促成指挥官把所有舰艇全部契约才是。”尼米叹息一声,揉起了太阳穴,这动作依然是从大克那里学到的。
“人人都会有肉吃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之一啊,相信布里同志吧——告诉那些舰娘同志和候补保持距离,等舆论危机过去以后我们就要想办法,让指挥官被铁血全民承认——俾斯麦姐,你觉得如何——诶?俾斯麦姐。”
俾斯麦已经听傻了。
她觉得自己是一次性请回来三个腓特烈大帝,而不是找了个花瓶和她的俩跟班。
除了这个有点扯淡但好像又可行的过渡办法,她更在意尼米那个恐怖的愿望——把所有船都婚了?
你征求过你上司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