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丁的夜幕比莫斯科的要昏沉一些。<br/> 或许跟空气质量有关——俄罗斯的重工业分布，在上个时代就已经框死了，即使是寡头的重心转移政策也无法完全左右人口的流动和高污染产业的迁徙。<br/> 但因为失去了外部工业的供应链，海港城市被迫开始转型，拿起了被老一辈英国人嫌弃、抛弃的东西，清朗的海岸线风景也变得混沌起来。<br/> 就是在这种浓稠的紫色暮光中，克里姆林手捧一杯被灯光和阴云染成深棕色的橙汁，欣赏着驻唱歌手的表演。<br/> 不是不想喝酒，而是他没必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现在的他思路无比清晰。<br/> 橙果粒划过舌尖的味道刚开始略涩，但会回甘，像极了台上那位歌手的唱功。<br/> “起源于欧美，在日本爆火，最后又流传回来发扬光大，不得不说，这种音乐表现形式非常的‘国际化’。”<br/> “指挥官~为什么不评价一下唱功呢~”<br/> “……我还是更喜欢美式摇滚。”<br/> “……咕。”<br/> 可畏不满地将手伸到大克的腰间拧了一把。<br/> 整支舰队里敢对大克动手动脚的也仅可畏一人，即使是阿贾克斯，也尽量地在把自己的肢体接触限制在“调戏”上，而不敢往“伤害”方面试探。<br/> 这是大克默许给可畏一人的权力，而她也时刻在运用着。<br/> “克里姆林同志，请再等等，我们干这些看上去‘醉生梦死’的活，其实也是为了隐蔽在警察的视野之外……”爱德华小心翼翼地给大克添上果汁，试图安抚他让他更有耐心地等候罗曼夫人——同时目光根本不敢往可畏攀在大克侧腹的纤手瞥。<br/> “娱乐而已，从娱乐形式探究艺术形式，由艺术看人民生活状态，这就是我现在的工作——而且小伙子唱的很不错。”<br/> 虽然打扮杀马特了一点。<br/> 在知道这种表演形式，也属于摇滚的泛文化之后，他便接受了不少，只要是人民喜欢的东西，总有其可取之处。<br/> “……指挥官有没有兴趣上去唱一曲？”<br/> 可畏松开制裁的指节，娇俏地位大克捏起肩来——<br/> “舞台是随便使用的，我想听指挥官唱歌啦！”<br/> “等这几位同志先唱完，乖。”<br/> 大克从来没有用类似的口吻哄过别的姑娘——但自打跟可畏处过，他才意识到女生可以多么麻烦，某种意义上讲，可畏陷入热恋后的种种表现才更像是一个普通女孩。<br/> “……”<br/> 壮汉抬手看了一眼表。<br/> 这个点儿，黎塞留肯定已经到巴黎了，不过新闻部的同志们还没有出消息，回调的恶毒也没给自己发信息，应该是按部就班地在进行权力交接，或者某些买办还在拖延时间，导致事情进展缓慢。<br/> 但他从始至终没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恶毒已经睡死过去了，目前没有人主动给他传回情报。<br/> 直到敦子小姐略带尴尬地在公频里告知——今晚所有自由鸢尾的同僚都先歇下了，重建鸢尾联合政府的事宜明日再谈……<br/> 这算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吗？<br/> 大克有些无奈地放平手腕。<br/> 看来是没谈拢啊，按理说没有铁血在拖后腿，黎塞留和让巴尔之间的分歧也应该消解了才是——找时间把她们两个都约出来坐坐好了。<br/> 视觉系的表演者已经下去了，现在台上换了一个穿着打扮颇有苏格兰情调的女歌手，但她开口时，大克便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年代感在耳畔回荡。<br/> “《不列颠的乡下男人》……上次听到起码是五年以前了。”<br/> 可畏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br/> “多少追逐音乐之梦的人都倒在路上……”<br/> “这首歌很合我口味。”跟可畏的唏嘘不同，大克却罕见地抚掌赞叹——<br/> “为什么？”<br/> “因为很讽刺，一个身无长物的可怜人仍被要求交税，这就是底层劳动人民的真实写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首歌绝对不是近二十年写的。”<br/> “嗯……不过它并没有那么古老哦？”<br/> 可畏解释道：“应该是写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歌曲。”<br/> “……说明英国的环境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改变过。”大克摩挲起下巴：“被压迫者不知道自己在被压迫……”<br/> “说的没错，‘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心’，多么可悲的歌词啊。”<br/> 一道沉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赞同地靠近大克。<br/> 打扮得像是乡绅夫人的中年女性自顾自从吧台上拿下一瓶威士忌，手法熟练地单手旋开瓶盖，并朝着大克解释道：“在这里你能找到全不列颠的音乐，以及饱受迫害的地下音乐人，他们当中很多并不是革命者，都是被逼的。”<br/> 女人猛地咗了一口酒，动作完全不似她的打扮那样讲究：<br/> “只要有条活路的话，谁又会想要抗争呢？就像歌里的乡下男人，只有一匹马和一群鹅，到死还是单身——他亦带着真诚和乐观承受了一辈子的清贫，从没想过五百英里之外的伦敦城中，权贵们一天要吃掉多少只他的宝贝鹅。”<br/> “……罗曼夫人？”大克皱眉看着自顾自开始灌酒的女人。<br/> “克里姆林同志，您可以叫我罗曼，不需要加那个讨人厌的后缀。”<br/> 女人眼睛有些泛红：<br/> “自从我可怜的小吉姆被警察带走以后，我便明白了光靠玩音乐是不可能搞的定那些‘豺狼虎豹’的——必须得把吉他砸在他们的脸上。”<br/> “很高兴你能及时领会到革命的本质。”<br/> 大克点了点桌子：“可畏同志，你们好好谈一下吧，关于怎么救出那位吉姆同志……爱德华，小吉姆就是你的老板？”<br/> “呃，是的……我们叫他老板也是为了不遭怀疑，以前在地铁口卖唱时，我也是这么叫他的……”<br/> 杀马特服务生挠了挠自己毛刺刺的头发：“重要人物都到场了，是不是该……等等，好像还差几位顾客……”<br/> “科雷帮的杰克森，他就在外面。”<br/> 可畏反手指了指门口，那动作比某个意大利领袖还要有黑帮范儿。<br/> “放他进来吧爱德华。”<br/> “咯吱——”<br/> “我来晚了，可畏女士。”<br/> 脸上有道疤的狠角色在进门之后，还有些扭捏地想要靠近可畏，但在看到舰娘身边的大克以后，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br/> 可畏有半边身子都是依偎着大克的，做足了小鸟依人的姿态。<br/> 这时候如果不是爱德华戴着美瞳的眼睛疯狂给他示意那个男人不好招惹，他就要大声呵斥过去了。<br/> 民间对舰娘的态度分成好多派，科雷帮的苏格兰分部是受过可畏恩惠的，在她就职总督之后也一直念着好，其中不乏舰娘狂热者。<br/> 他们尽管不能和舰娘产生任何关系，但还是自认为在维持一种柏拉图式的恋情……杰克森就是其中的代表。<br/> 看到可畏如此贴近一个男人，杰克森强行冷静之后，走到正面去，想要端详一下对方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结果——<br/> “……啊？？”<br/> 他没有收敛的惊呼把台上唱歌的女士也吓到了，歌声戛然而止。<br/> “……爱德华，给这位同志一杯伏特加，算我账上。”<br/> 大克从自己身前推过去一枚杯子，单手示意这位狠角色坐下。<br/> 满脸凶相的英国壮汉在看到大克半支起身子后那夸张的块头和棱角分明犹如雕塑的面庞后，马上如被放干了血的蔫鸡一样耷拉下去：<br/> “原来是您……这样确实说得通了。”<br/> “你对我独占这位美丽的女同志很不满？”<br/> 大克能从对方的精神波动中感受到一股敌意和畏惧，以及刚刚升起的绝望，可谓十分复杂。<br/> “没有的事情，也只有您能配的上可畏女士……”<br/> “我不是在质问你，杰克森同志是吧，放轻松些，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br/> “哦呵呵~指挥官~”<br/> 大克刚打算说明一下，可畏便满脸阴暗地以纤指戳了戳他的后背：“您不是说要我来主导营救计划吗，那就请您当好一个合格的观众~”<br/> 如果不是确定大克跟杰克森才刚见第一面，罗曼夫人还以为这是什么上司和部下之间的乌龙戏，又有股大型认爹现场的味道。<br/> 不过可畏生怕大克说出“所有舰娘跟我都只是同事关系”的态度，让她也看到了这些不真实的“女神”非常有人情味的一面。<br/> “……抱歉，杰克森，这次叫你来是希望科雷帮能组织一些同情布党的兄弟，从押运车上抢个人……”可畏扭头，用一种极为别扭的语气安抚道。<br/> 她似乎不想让大克误解。<br/> “了解，只要是您的命令，我们就一定会完成。”<br/> “稍等下，杰克森同志，我还有个问题。”<br/> “您说。”<br/> “科雷帮到底是因为偏向苏格兰革命党才愿意接这个活，还是单纯因为这是可畏同志给你们的任务？”<br/> 大克锐利的目光扫过黑帮头子，把他激得浑身一个激灵：<br/> “……只能说都有吧。”<br/> 觉得自己说谎也会立刻被看穿的杰克森，手指抵着脸上的疤痕：“虽说我手下有不少赞同你们理念的兄弟，但让我为了太虚无缥缈的未来，去跟警察拼命，这种买卖我是不会干的……有可畏女士做介绍人的话，我就能说服兄弟们这不仅是因为同情……”<br/> “谢谢，你跟我了解的某些黑帮成员不一样。”<br/> 大克点点头，确定了这个男人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尽管对方的身份很微妙。<br/> 不过就大克几日观察下来，苏格兰警察身为暴力机关，无论是组织度还是精神追求，都被这些科雷帮的家伙完爆。<br/> 如果要把警局大换血，可能这些科雷帮的人还真能顶上去一部分职务。<br/> “……小吉姆是个很棒的中间人，我不清楚他在暗中组织了多少次歌会，但他留给我不少联系方式，或许您能从中找到需要的兵员。”<br/> 罗曼见气氛融洽了不少，递过来一张薄本：“都在这里了。”<br/> “……”大克先是接过来，思考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可畏。<br/> 可畏用一种“你怎么这么注重形式主义”的眼神剐了大克一眼，才接过本子看起来——其中的风情让大克一度将她的心理年龄拔高了十岁以上。<br/> “霍尼格曼兄弟乡村乐团……7人，有打架斗殴的经验，其中有两个曾经在陆军服役一年以上……”<br/> 可畏一笔一笔地记下来，可以请得到的同志。<br/> “杜拉铜弦吉他社……36人，有3个猎户……开过枪。”<br/> 大克听着少女那带着些许恳切的焦虑自语，越发感受到不同国家之间，革命所需要条件差别有多么巨大。<br/> 北联的有着红色传统，当时拉同志革命都是一个军团一个军团的，一呼百应，但在英国，革命需要的就是这样将细碎的小团体整合起来，才能形成能勉强撼动地区政府的组织，相当于文艺复兴后的欧陆霸权之争，跟中世纪村长械斗的兵员组织差距。<br/> “……对革命比较坚定的，一共1200人左右。”<br/> 意外地，可畏发现这些音乐爱好者能够拉出一支不小的队伍——虽然不及马夫蒂那样庞大，但也比她预测的要好很多。<br/> “这是小吉姆留给我们的希望……所以请一定要救救他……克里姆林同志。”<br/> “放心吧，罗曼同志，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真心为革命的同志。”<br/> 大克走到酒吧的日历前面，在10号的标志上戳了戳。<br/> “腓特烈和伊丽莎白进驻阿伯丁会帮我们打掩护，警察系统的混乱会维持一个上午——”<br/> 随后，大克又走到台前，从音响上捞起一把电吉他：“今晚大家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为了关心我们的人，为了我们关心的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要做好准备。”<br/> “诶，指挥官你真要唱啊？”看大克那拨弄琴弦的架势，可畏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男人会随时变成一缕烟尘消散似的。<br/> 克里姆林这个名字，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过于梦幻的存在，是精神支柱，却又接触不到……可当他坐在舞台中间的椅子上，开始调试麦克风时，大家才逐渐意识到他并非一抹泡影。<br/> “你不是想听吗？”大克对着可畏笑道。<br/> “但我记得你不会弹吉他……”<br/> “简单的扫弦还是会的。”<br/>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受了贝法的委托要稳稳拿下可畏，最后挨不住女仆长的强烈建议，去找腓特烈弄了一段扫弦——也就只会这么一段。<br/> 即使是撩妹，大克也有自己的讲究——绝对不会强迫自己去学些无病呻吲的东西，因此选曲方面……<br/> “红*军的战士们最为英勇！就像不可战胜的人民！从西伯利亚到不列颠海峡——红*军战士们最强大！”<br/> 激昂的歌声点燃了昏沉的夜幕。<br/> 可畏、吉姆、爱德华、罗曼和杰克森的奉献和努力，也赋予了这首歌曲全新的意义。<br/> 正如它所歌颂的那般——从西伯利亚到不列颠海峡，人们追寻着同一个强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