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法斯特的积雪尚未融化，在湾滩的岩石上覆了一层薄纱，而马夫蒂安排给克里姆林跟余烬们的临时住所，便是在峭壁顶灯塔后方的洋房，百年来，这里一直是供爱尔兰司法院院长疗养、居住的，景色十分怡人。<br/> 当漆黑的大海碰上了会反光的白雪，奇妙的化学反应便一发不可收拾，从落地窗望向彼岸，仿佛能直接看到斯特兰拉尔的古建筑群，天空是玫瑰紫的，而不是一望无边的漆黑。<br/> 两片滩头只是隔了一处海峡，便好像西伯利亚那永冬之地和热辣的夏威夷的区别——今年的气候反常得让大克感到忧虑。<br/> 但在担心气候带给人类的灾难之前，他首先需要解决的，便是余烬的军纪问题。<br/> “从1月4号起，任何余烬舰艇和原型舰禁止使用变装、视觉扭曲系统等手段，冒名顶替其他战舰之身份，若有出现，严惩不贷。”<br/> 大克在窗前抱着文件夹，一板一眼地写着新的规矩——<br/> “另，余烬舰艇和原型舰的关系处理需积极调和，在主动进行人格融合前，分视为独立的自然人，具有等同的社会地位、军饷按职务正常发放，彼此互相尊重，友好共存是为美德。”<br/> 写下一连串的文字，大克稍有些紧绷的面庞才终于松缓下来。<br/> 黑贝法给他提了个醒——不是所有余烬都跟黑海妈以及离群者Z-23一样玩心不大，万一出现类似今天这种情况，对彼此的感情、关系，以及他在军队中的威望都是一种打击。<br/> 或许黑贝法也是为了提醒自己，才搞了这么一出闹剧。<br/> “提起警惕自然是好事，但你不觉得现在就开始计划着给我们戴上枷锁还太早了吗？”<br/> 奥古斯特倚靠着门框，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重新盘起双臂作思考状的大克。<br/> “如果我的这点儿要求都能算是枷锁，指挥官换别人来当也罢。”<br/> 男人冷笑一声，目光都没有回转，一直盯着前方灯塔及凹下去的悬崖地形上，那皑皑的银白。<br/> “胡乱顶替他人身份会对指挥体系造成毁灭性打击，今天好悬是没有重要的军情要跟贝法同志交流……否则……”大克食指捏着下巴，仿佛已经想到了数十种严重的后果。<br/> “……你并没有真的生气。”<br/> 尽管语气重了点，奥古斯特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大克的真实念头。<br/> “你只是希望我们能把你当成一个……和我们印象中指挥官的模拟人格不同的独立个体，就像刚才你在军规里写的那样，希望我们重新认识你并给予你尊重——”<br/> “……可能是这样吧，理性而言，另一个克里姆林无论做过何等的丰功伟业，有多少红颜知己，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们的共同点，从1957年被迫离开红海军后，便断掉了。”<br/> 大克十分实称地回答着奥古斯特，只有这功夫，他才真心把魔女当成一个可以正经聊天的对象。<br/> “但我对你们的愧疚是实打实的，因为另一个我做不到最好，战略失误才让你们颠沛流离，以及……我相信拥有相同过往的战舰核心，选择的姑娘必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能够扛得起让历史前进的大旗……我希望你们能更加信任我——而不是把我当成替代品。”<br/> “我向你道歉。”<br/> 奥古斯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瞥向走廊暗处埋伏着的艾伦和安克雷奇，她们已经在那里盯哨了好一会儿了，似乎就怕自己干出什么蠢事儿来。<br/> 是时候终结自己的愚妄了，以及跟幼稚的自己说再见。<br/> “我……把你当成了一个延续我愚蠢思念的对象……为此我必须道歉。”<br/> 魔女微微闭眼，再次睁开时，她缓步上前，手中冒出一枚闪烁着红光的晶体。<br/> 那是一枚微缩版的红宝石五角星。<br/> “这里面，记录着克里姆林模拟人格留下的大部分数据，包括一些记忆残片，以第一人称拍摄并保存的精神共感，我试图给你灌输的，便是里面属于我们前任指挥官的内容——”<br/> 奥古斯特缓了缓，才有些悲伤道：“我明白的，模拟人格并不能算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是塞壬主机制造的工具，是实验品……只是我们出于可悲的本能，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br/> 魔女红星其递给大克：“把它毁掉吧……我会跟过去的懦弱和虚妄说永别。从今往后，就是属于我们的，新的故事了。”<br/> “毁掉？”<br/> 大克一愣，随手接过那枚宝石五角星。<br/> 上面似乎寄宿着一个高傲、热忱的意志。<br/> 男人凝视着它——<br/> 接着，以灵能渗入其中的复杂回路里。<br/> “……？？？！！”<br/> 奥古斯特被大克突然读取其内部讯息的举动给吓到了。<br/> 可怜天见，她真的是打算把这份记忆交由大克亲手掐死，但大克不知怎么的，是缺乏常识还是好奇心旺盛，一看到可以传导灵能的晶体芯片就顺手读取了——<br/> “……”<br/> 相比惊诧之余迅速恼怒起来的艾伦和安克雷奇，大克和魔女的面部表情都缺乏起伏——<br/> “记忆和灵魂并不是一回事——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因此我并不相信当我的灵能、我被塞壬主机创造出来的特殊生物电消失以后，我的主观意识还能继续存在。”<br/> 从五星中冒出的声音在大克脑海内盘旋，他的面前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那是镜子里每天都能看到的人。<br/> 都说照镜子时，人会在脑内自动美化自己百分之三十左右，大克认为他也可能有相同的自我暗示问题存在，因为眼前跟零件儿构成完全一致的家伙，似乎看上去并没每天早上镜子里的那个壮汉帅。<br/> “你能拿到这份记录说明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无论作为一个复制品还是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人，都走完了我的生命之路，或许会有后悔，或许来不及后悔，但我必须对接替我的同志负责——除了我个人的一些执政、作战感悟和经验外，这份芯片中还包括了超空间引擎的设计图以及秘密加工反物质的工厂星图，大批泽洛尘的埋藏处，和各种常见泽洛遗物的使用说明，足够帮助后来的同志迅速提升自己的灵能和军势达到跟我们相仿的水平——”<br/> 壮汉的虚影摘下了头顶的水手帽，按在胸口处，看上去是在行礼，也仿佛是在为逝去的战友们默哀。<br/> “身为一个勉强算是真诚的家伙，我这辈子只撒过三次谎，一次是在小学的时候骗老师说我没有在码头帮工，一次是对伊贾斯拉夫的儿子说他父亲是在执行秘密作战无法回家，最后一次，就是让姑娘们以为我能够以精神的形式存活下去。”<br/> 模拟人格的克里姆林重新戴上帽子，面容柔和了很多：“请不要把舰娘当成基于某种程序运行的机器，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目前我还解释不清的灵魂存在，又或灵能已经可以解释这一切——她们都是活着的，具有意识的，能够自我思考并发展的，满足一切人类应该具备的特征，包括她们的阶级……她们也是人民的一份子，且从未背叛过。”<br/> 这个男人的身后闪过一连串舰娘的照片和录像，都是在各种庆典、战前动员阅兵或私下生活中拍摄的——<br/> “后来的同志，我希望你能把她们当成值得托付后背的战友，或是同甘共苦的家人、爱人，但唯独不要认为她们是主机造出的傀儡。同塞壬、肃正交手的这几年中，我越发能理解‘机器也可以有生命’的意思……相信我，有的人类，活得还不如一台机器像人。”<br/> 他举起一旁的红旗，左手一扬，让它能够在无风的环境下烈烈而动。<br/> “随着我的阵亡或失踪，若没有足够强势的同志继承指挥官的职务，联盟迟早会崩溃，为战争所拼凑的战车迟早会因为战争而崩解——只不过我希望它可以坚持得久一点，因为它已经是最接近我理想、幻想中的那个国度了。若是它死在了对外星人的战争之中，我便可以骄傲地离去，因为它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团结和荣光。”<br/> 言及此处，他正式地向读取者敬了个礼：<br/> “有太多想说的东西，但我怕你会觉得啰嗦，可以确定的是，若跟我意识形态相去甚远的人，绝无可能打开这份星图，所以，不要客气，用我们的遗产，为人民幸福的未来添砖加瓦吧——愿你的前路永远有红星指引，同志。”<br/> “尼古莱·拉夫里年科，2074年8月11日15时整，完毕。”<br/> “……”<br/> 看完了这段不能算是遗言的遗言，大克还处在呆滞中，但他的脑内已经自动展开了一幅星图，世间万物的轮廓似乎都在他的视网膜上越发清晰。<br/> 整个宇宙的构成分为微观和宏观，在夸克之下，仍有更小的构成单位，而前往不同世界大门的钥匙，便是需要先了解微观宇宙的真相。<br/> 观测——或者说，勘测这一行为，会对光的波粒运动造成影响——“双缝实验”是一个现代无法解释的物理现象，但认识到它的存在，是连通重叠宇宙的第一步，当对微观世界的认识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发现，有多个构成不同的物质世界在同一坐标上，可以做到互不干涉，又或者只有一部分重叠——这便是多元宇宙的真身。<br/> 而塞壬和外敌，都具备一定程度上从不同维度提取物质，或移动的科技。<br/> 超空间引擎还不是“速度”的极限，极限是身在原地，却从原本的维度、宇宙，去往另一处宇宙，模拟人格的红海军研究部，已经窥探到了它的部分脉络。<br/> 逝去的人格留下的引擎设计图，便是“灵能跃迁引擎”的最终成品，运用这一科技，姑娘们才能找到克里姆林本人，并将他标记为新的指挥官。<br/> 繁星向我敞开了大门——<br/> 不知为何，大克突然想要应景地来上这么一句台词。<br/> ……<br/> “你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余烬。有再一再二就会有再三再四——明明我们的大脑结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br/> 楼下的会议厅中，白贝法正在疯狂数落黑贝法——<br/> “指挥官对每个舰娘的猜忌会导致我们失去高效的办公、作战氛围，并且他的心力也会快速消耗，这段时间他已经越来越抵触排班了，你的行动可能会再次坚定他禁欲的打算！”<br/> 正牌女仆长手指叩击着桌面——她今天比大克还要生气，因为余烬横插一脚的行为会让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贝尔法斯特森林体系”破灭——原本姑娘们都很信任贝法的安排和公正性，但余烬暴力侵入后，完全没有排队的意思，甚至还要顶替原主在单子上的位置，这是要得罪所有阵营的，也会把作为中间人的贝法和不列颠舰团架在火上烤。<br/> “他会处理好的，安心吧原型舰，你应该相信他能维持住老班底和新人之间的平衡，不然他也不可能仅用了小一年就拉起这么雄壮的队伍来——”<br/> 然而黑贝法十分优雅地享用着自己泡的茶水——为了让在场的人消气，她还亲自下手给姑娘们带来了一份有着月球失重风情的传·统红茶。<br/> 即使是以白贝法的挑剔，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手法比自己还要娴熟一些。<br/> “别忘了，刚刚他甩下我们上楼去写东西——估计就是在重新计划要怎么处理和制止我这样‘淘气’的家伙……静候佳音就好了。”<br/> “……你不会……”白贝法闻言一惊。<br/> “连这都算到了？我的打算本就是等配合离群者一起把指挥官拐走，再跟她们一起分赃，最后露出真面目，以此警示他要提前做好分辨工作——唔！”<br/> B还没装完，黑贝法却觉得头顶一阵压抑，狂躁的灵能在狭窄的空间中突然扭曲起来。<br/> 是安克雷奇跟艾伦，她们的怒火化成了实质，也把空气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