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
890的回答到底还是让天帕岚斯失望了。
她嘬着一小杯莫吉托,向节制小姐阐述着残酷的事实。
“我不认为他有什么理由布置如此复杂的剧本,只为了撒一个基本上没有意义的慌,而且还是演给我这艘不怎么重要的临时旗舰看——”
“怎么能说自己不重要呢,890阁下?”
虽然天帕岚斯并不是个人文主义者,但她对于塞壬的自我轻视总是颇有微词——哪怕那只是890的自嘲。
“就是不重要……嗯,把视角放在我们这边我或许是不可或缺的,但如果你见过他驱动泰坦飞出星球表面的那个场面的话,就会觉得自己过于渺小了,相信我,姐妹,即使是最强的仲裁者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只稍微大一点的虫子罢了,我不认为那么强大的人需要演戏给我们看,他完全可以通过伟力碾碎我们造成的任何麻烦。”
“也许他是为了扭曲你们的信念才进行了编造——”天帕岚斯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主机认证的最高指挥权做不得假,只要你亲眼去见他一面,肯定能认出来三重锁的权限有多高,现在主机都被他掌握在手里,不管那个故事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
890轻声道:“我们只能听他的,而谢天谢地他没戴有色眼镜将舰娘和塞壬进行区分,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你们可以如此轻易地就放下……”
“你是说放下仇恨?嗯,关于‘仇恨’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我憎恨了实验场里被跟我们关在一起的舰娘整整20年……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主机赋予我们的偏见上,但既然主机已经终止了所有的实验,偏见也好,仇恨也罢,都不过是维持我们生活、进行实验的工具……而它现在过时了,不管用了,可以替换成更有效率的东西了。”
“所以就把愤怒与憎恨替换成了仁慈与和平?”天帕岚斯扁了扁嘴,越是跟890交流她就越难贯彻自己心底的坚持。
“……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是一艘航母,我会时刻保持战斗意志,只不过我仇恨跟偏见的对象现在转移了,从舰娘转移到了肃正和其他讨厌的外敌身上,姐妹,如果你必须以愤怒和仇恨充当生存的养料的话,不妨试试看去憎恨些别的东西——我真的不太建议你盯着克里姆林不放,至少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没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
好像还真是,节制单方面将大克归为塞壬进化路上的阻碍,但他即便是没有被拉沃斯“封印”的那一段时间里,也有在人类社会大肆宣扬塞壬舰娘同源论,试图让人类快速接受投诚的塞壬。
这么想来居然是她有点对不起大克。
短暂的愧疚感从心头划过,天帕岚斯见890杯中的酒饮尽了,无师自通地朝奥丁招招手,示意她再给眼前的女士添一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松动,890语气又诚恳了几分,甚至道出了眼前酒友的真实身份:
“如果你很难放下过去,天帕岚斯阁下,可以试试去跟克里姆林当面讨论,当面对质。”
“……原来你认识我?我们没有过交集吧?”
天帕岚斯很确定对方不是靠友军识别认出的自己。
“拉沃斯阁下跟我讲过你的情况,现在整片港区还对过去耿耿于怀的塞壬不多,还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来问我如此敏感的问题……你的身份很容易确认。”
“一个分舰队的旗舰都成长到了这种程度……会结合社会风向进行分析了……如果这是克里姆林教给你们的,那他的‘点化’要比我们进行的还要高级。”
天帕岚斯有些郁闷地杵着脸,不再装可爱:
“……你跟那群克格勃、蓝帽子暂时还没什么产生什么联系,这些劝我的话都是自发的……所以这就是你观察世界之后得到的结论吗?放弃我们独立进化的特权,继续追随人类?”
“特权总是会被回收的,但理应属于我们的,谁也夺不走。”
“这句话倒是还挺中听的。”
“除了找克里姆林,我也很建议你和拉沃斯重建联系,蓝帽子撤去了对你的监视和钳制,那个难搞的Z-23也暂时忘了你的存在沉迷于给联合打补丁,看在之前共事的份上她应该会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890居然反过来给她拿主意,看到对方笃定的脸,天帕岚斯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自己这个塞壬的领路人成功看到了思维方式进化得更高级的塞壬,但对方已经能反过来教育、帮助自己这个老师、先行者了。
自己如今的心态,或许就是人类定义中的“老了”吧。
“就算能说服自己不再给克里姆林添堵,我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再回到战场上了。”
“只要想战斗,何处不能是战场?”
全程听着塞壬们谈话的奥丁此刻也不在乎酒保准则了,悄然之间将酒杯递到天帕岚斯跟890桌上:
“如果你想重新开始,随时可以,畏缩不前绝对是最差的选择。”
“……我就不问你从哪里开始听的了,奥丁,你认为我现在还能为我的族群做些事吗?在如今这个塞壬至上派被围剿般的体系里?”
“为自己的族人做贡献,让她们活的更加自由潇洒总是值得敬重的,不过我觉得指挥官会更喜欢你建立对整个联合的认同感。”
“不,我就是个自私的家伙,我可以为他做事,但我只关心我的姐妹,我的同胞,如果他能忍受如此桀骜不驯且狭隘的种族主义者在他的队伍里工作,我会尽一份力,反之,就把我处分掉吧。”
“只为塞壬谋福祉吗?也不是不行,他应该会很宽容地吸纳你。”奥丁单手撑着桌沿:“不过他肯定不允许塞壬独立于联合之外,那就倒车回去了,而能否增强塞壬在联合内的影响力,还得看你打算怎么做,够不够努力——”
“在关心我的族群方面,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
“……这就是你们的推荐信?”
“嗯,对天帕岚斯的考察情况都在里面了,很详细。”
“所以为什么是我来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岗位,而不是你们推荐人帮她寻谋一下呢?”
“因为她的信仰不在联合也不在布尔什维克,用她所带来的好处跟风险并存,我们觉得如此复杂的人物还是得您亲自来决定她的命运。”
拉沃斯并没有在推荐信之外为老朋友美言哪怕一句。
“……那要按我的理解,她是绝对不可以回前线的……”
大克皱眉将信风在桌上磕打起来:“只关心塞壬及相关部门的话……哦,好像还真有一个去处是适合她的——塞壬的计划委员会。”
“嗯?这么高的职务,合适吗?”
“要么就不用她,要用她就把她用好。我是这么想的,她很在乎自己族群的生活水平跟发展情况,那么每年塞壬计划委员会下拨的款项她必然会认真追究去处,会是一个很好的监督人,也能确保计划将钱用在正确的地方。”
“原来如此。”
推荐人之一的奥丁恍然大悟:“不过把她安到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尼米会不开心吧?”
“舰长同志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正在筹备开普勒的开发项目,而且塞壬计划委员会在她的影响范围内,如果不是确定她不会把私怨牵扯进工作里,我也不会给天帕岚斯这个机会。”
大克叹息一声:“还不是因为织梦者对塞壬群体的代表意识太过淡薄,恩普雷斯跟赫米特又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儿——我还真得给塞壬找这么一号人物,防止她们在会议上被欺负。”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拉沃斯急于在大克面前表现。
“你不行,你不是真的在乎塞壬的命运,我就没听说你回来之后有联系你的老部下去吃喝玩乐过,连这种表面联络都懒得做,算了吧。”
“哦。”
她也不失落,因为大克说的是事实,她对其他同族确实挺薄情的。
“就先这么定吧,调入计划委员会需要投票——应该有不少人支持她吧?”
“您刚才也说了,目前塞壬里有能力也愿意干点事情的好像就她一个……”
奥丁吐槽道。
“行吧。”
大克揉了揉眉心——明明可以公平投票的局面因为参选的人只有一个,变得跟内定一样了,这是最让他无语的。
“到时候她把拨给月港更新装备的款项都拿去建造塞壬民生相关的设施的话,可别怪我没给过司特莲库斯机会,是她自己不争气的。”
“当前月港是依附于舰队国际空天军的,她大概是不会有意见的,只要年底遥控战舰能交付就行。”
“哈,她也喜欢那种招呼着一群蚊子去叮人的感觉?”
大克乐了。
“我还以为她只喜欢更大的舰炮——”
“大不大反正不会有泰坦大,现在被刺激过的塞壬普遍认为‘多才是美’。”
“看来最近建立的战争模型对推广电弧战列舰有很好的促进作用——对了,正好拉沃斯你在这儿,主机,调出人马座星图。”
“嗡。”
由于脱离了织梦者这台临时终端,主机的投影只能通过“坟头办公室”自带的全息完成,但因为大克要求查阅的东西比较常用,寄存在本地“文件夹”里,不需要从档案馆一条条筛过去,自然就减少了它的运算难度跟调取时间。
“在银河系银心部分布置的微层化混合物捕捉到了虫群舰队的动向。构建者的舰队目前驻扎在那边,我需要多派一支舰队去,确保歼灭虫群先锋舰队的行动万无一失——”
大克手指落在银河全息图的中心——无数老年恒星所形成的致密核,也是光最剧烈的部分。
“它们不是从银河边缘入侵的吗?”
“并不是,虫群也有折跃技术,这是一支随机派遣进来寻找‘食物’的舰队,它们跟主舰队建立量子链接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必须尽快处理掉它们,拉沃斯,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从开普勒的护航行动中除编,选一到两位支队旗舰跟一位副官,开往南门双星附近的卫戍空间站,设立临时AHQ。”
“它们已经脱离了‘海雾’的监控范围么?”拉沃斯微微皱眉:“构建者的手脚不够利索啊。”
“她毕竟是实验组的成员,对外作战能力很弱——对方有可能会进入半人马座的‘黑区’,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围绕南门双星基地展开搜索,这是主场作战,不用考虑太多,可一旦它们重建量子链接,我们就有可能被虫子中心开花,或者,就得调度大量外围舰队去拱卫银心,别忘了越往核心区域,不稳定的老年恒星就越多,你们受到的引力影响就越严重,也不要把虫子往银心内部驱赶。”
大克坐回桌前:“威胁必须扼杀在摇篮里——我们的舰队还不能同时应付两个方向上的外敌主力,保不准肃正也同样有在监控索林原虫的动向,等着我们这群碳基生物自相残杀的时候飞进来横插一脚。”
“我明白了,那我点名要司特莲库斯做我的副官,还有,你需要练兵吗?尼古莱?”
“哦?你居然主动要指挥灵能舰队?行得通吗?”
“只要灵能者的旗舰指挥不是弱智,带过去打一打还是可以的,但不保证能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你可真贴心——那我介绍诸星团同志的分舰队给你,带他们去见见世面也好,我保证他不会做出不利于你指挥的事情。”
“嗯,考虑过了,如果这就是天帕岚斯认为能够加强塞壬在联合会议中影响力的手段,原则上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