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现在不把遥控器抢到手……
「不妙!」
会被甩出去!
被脚下这台跑步机,像一粒鼻屎那样轻巧地甩出这栋大楼!
24.6……
像一条头前挂了根骨头的狗一样,“岸边露伴”瞪大眼睛压着牙嘶吼着奔跑。
24.7……
圈儿感觉时间成倍的慢下来。
24.8……
……
25.0!
就是现在!
圈儿全心全力地向身侧伸出手——
赢的人……会是我!
伸出手的瞬间,圈儿发自内心地如此确信。
然而,在触及到遥控器的前一秒,圈儿看到了那只手。
伸向同一个目标的那只手。
满是健美的肌肉,却令圈儿打从心底感到恶心的一只手……
【敬畏】
此时此刻,圈儿却感受到莫名的敬畏从心底涌现。
“该死!”
手慢了一拍。
她没能阻止。
……
“赢了!”
就像是奥林匹克大赛的冠军举起他的金杯,身旁的男人奔跑着仰身举起遥控器狂笑。
“我赢了!”
是的,他赢了。
我打从心底承认了这件事。
刚刚全力以赴的话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赢呢?我竭力克制自己想象那种可能性的欲望。
说到底招惹这种家伙是我不对。
我已经找回了过去一度丢失的,基本的【敬畏】之心。
“我拼命去抓……”
我听见自己边勉力维持着奔跑的动作,边沮丧的开口。
没错,必须要表现得足够沮丧。
败者的沮丧是理应付给胜者的奖赏。
“你的动作的确优美迅捷。”
我夸奖他。
说到底我有资格夸奖他吗?
可是,总比不夸奖好些吧。
我继续谦卑的开口,为这场比赛盖棺定论:
“胜利的确属于你。”
但是……
抱歉了。
『Heaven'sDoor』。
我低声唤出替身。
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我对自己说。
不要惊动祂。
我隐秘而迅捷地在那个男人化作的书上写字,完成了在抵达25km/h前就为自己想好的退路。
但是……
我怀着忐忑心再次强调:“若论胜负,赢的人是你。我承认了,这样不行吗?”
这样真的有用吗?我无法断言。
说到底我现在的做派只是为了尽可能的消解内心的不安而已。
而那个男人也完全没把我这个败者放在眼里。他没有对我这个败者的话语给出任何反应。
在享受完胜利的愉悦后,那个男人就像品尝最后一块炸鸡一样,终于按下遥控器的按钮。
看到那个遥控器朝向的方向,我松了口气。
“按下按钮的人是你。”我说。
而我的生命也能够保存下来。
脚下这个该死的跑步机终于慢慢停下来。
作为交换,对面的他则露出错愕的表情,跌向破开的窗口。
遥控器从他那写着“对露伴的跑步机按下停止键”的左手滑飞……
……不能去看。
我避开视线。
神的失态不是凡人可以直视的。
然而,即使不去看也不讲道理地感受到了……
在那一瞬间从背后扎来的,阴冷的视线,伴随着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低沉呼唤:
“露伴……”
我大汗淋漓,跪在停下的跑步机上大口大口喘气。
良久,我终于缓过来。
起身,扭头望了眼祂亲手砸出的那个破洞。
我强迫自己忘掉刚才最后感受到的东西,心想:
还是不要越过窗玻璃往下看了。
我能肯定,祂已经不在楼下。或许正趴在某块墙面上。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必须逃离这里。
虽说是无意间的事情,但我的确跨越了红线。
不会有错。
他身上显出的种种迹象彰显了祂的尊贵身份。
他是赫尔墨斯神的化身。
这场赌上我性命的对决,不过是神一时兴起,聊以惩罚不敬者的小小游戏。
如果我现在居然还胆敢凑上去,越过窗玻璃,从在高处的这里向下俯视祂……
我多半会被杀掉。
接近他是我的不对。
甚至,刚才的说辞不一定会得到祂的承认……
……该离开了。
我擦了擦汗,由衷地祈祷自己没有触怒他。
——
岸边露伴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破洞的方向。
他背过身去,走向了健身房那扇写着【紧急出口】字样的小门。
必须要走小门离开。
要表现出身为败者应有的谦卑,这样才能避免更进一步惹怒神明,刚刚能用钻空子逃掉已经是侥幸至极,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这种情况下,也只剩下逃跑这个选项了。
逃跑。
唯独这次他承认确实鲁莽冒进了。
能逃跑就很好了。
岸边露伴向自己反复强调自己感受到的事实,伸手抓住了紧急通道的门把,准备灰溜溜地走此小道离开……
“……逃?”
然而,他已经将门拉开了一半的手,却突然停住。
(!)
“逃跑?开什么玩笑。”
手掌松开,失去拉力的门板在惯性下顺着门轴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
『露伴』转过身来。
向后转,从逃离的方向改为直面,朝着与撤退路线背道而驰路径,走向跑步机和破碎的落地窗。
(等、等等……)
“不我不等,鬼才会等啊。我已经受够这出窝囊戏了。”
否定着自己心底的声音,岸边露伴穿过一处承重柱的阴影,在步入阴影之前他还是那个时尚的漫画家,但从阴影中走出的,已然是一名造型张扬的金发少女。
昵称为【甜甜圈×3】的少女。
“我已经在看动画时忍受过一次这屎一样的情节了,你还想要我再亲身体验一次?”
恐惧与惊慌在心中不断地涌动升腾,但圈儿对此完全不管不顾——她无比肯定,那不是属于她的情绪,而是来自那款以某种并非物质的方式贴在她脸上的『面具』上,岸边露伴的意识传达出的情绪。
而她已经从那面具手上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没有理由去理会“别人”的决定,就这么向着窗边大步走去!
(不行!)
(不能看!)
(不可以从窗外往下俯视!)
(会被杀的!!)
“闭嘴你这个怂包!别对我指指点点的,我不需要你的废话!”
叛逆的少女完全不管不顾,明明那警告从她自己的心中响起,整个思维过程和情感都完全感同身受,就如同正是她自己产生的想法,是她自己的恐惧和求生本能……
“但是!那不是我!”
她仍然昂首阔步,走到了破碎的落地窗前。
(你给我回来!停下!不要命了吗?住手——!)
警告已经快要变成哀嚎,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所有动作仿佛只有转身逃跑能顺利执行,其余的全都触电或抽动症般费劲。
(快回来)
(趁着他还没有计较快点逃吧,俯视神明一定会把他激怒的!!)
“惹怒?”
但她却说……
“那真是太好了。”
圈儿笑着,将震惊到呆住的露伴意识进一步压制。
她就是要惹怒那玩意啊——因为,如果她都已经这么怒不可遏了,对方却还没有什么反应的话,她只会浑身难受啊。
“喂,如果我从这里俯视你,你就会生气吗?”
(什么意思?)
她站在窗边,低下头,俯瞰。
“你是没睡醒吗?还是几千年时间让你的脑子腐烂了?竟然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发怒。”
(你想干什么!)
双手环抱在身前,轻蔑地从上位压倒性地看向下位者,仿佛比神明更加傲慢,仿佛理所当然的,她才是不可抗衡的那边……
她冷笑着。
“俯视?这么温吞的词是什么东西,说冒犯什么的是想笑死我?我要蔑视他、鄙视他!像看最最低劣的垃圾和渣滓那样,狠狠地羞辱他!”
她咬牙切齿地怒吼着,仿佛要将口中那东西碾碎、撕咬,金色的双目仿佛要燃起火焰,死死地盯住那不可注视的,下方的“神明”。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我说了让你闭嘴!别让我重复这种废话!”
她毫不客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脑内那喧嚣的声音拍灭,随后从窗边的架子上随手拿过两个哑铃。
“怎么?你不服气吗!连宗教都没传下来的神系,靠胡搞和乱伦出名的一群牲口——在那里面都只能混到个信使的小偷神,要我畏惧你吗?啊?你这个杂种!”
玻璃破碎发出清脆的响声,窗边的破洞更大了。
圈拿着哑铃像丢垃圾似的胡乱向下砸去,口中继续叫骂道:
“你这畜牲,你这混蛋!你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吗?”
对作品的怨气,对角色的厌恶,对恶行的鄙夷,以及对眼前实际发生的事情的愤怒……
“回话啊你个废物!千年前就被罗马揍扁,是怎么有脸到这个时代还好意思腆着脸冒头的?”
“还要选个人附体?哪来的脸啊!”
“伟大的神为什么还要用水泥藏尸体啊,你难道害怕渺小凡人的警察吗?敢不敢和国家机关碰一碰,看看你值几个师!”
“运动之神还跑来健身,你是身体和脑子一起萎缩了吗!”
重重的情绪融汇在一起,轻易压住了那被强加的敬畏与恐惧,叛逆的少女在窗边肆意妄为,尽情释放着心中的怒火。
而最终,她伸手只想下方,指着对方的鼻子,指名道姓地挑衅:
“你听见了吗桥本阳马,不,是赫尔墨斯!”
她不知道那两滩玩意到底是以什么形式共存的,也不关心,她想说的只是:
“我要宰了你们,给我滚上来领死!”
“呃啊——!”
一道黑影如异化的巨型昆虫一般转瞬间攀上了墙壁,嘶吼着从破窗外冲来,誓要将不知死活的冒犯者诛杀……
“咚!”
然而等待着他的是无比猛烈的一脚,正正地踹在他的脸上,就在那个瞬间,整个健身房所在的空间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
圈儿睁开了双眼。
她依然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但刚才发生在健身房中的一切,并非错觉。
桥本阳马就在那里,死尸一样的双眼,也在用看死尸似的目光望着她。
那不是幻觉。
只是自我意识和面具上的角色的抗争。
“你……还真敢说啊。”
桥本阳马握住拳头,大步走来。
“不仅仅是作弊者,更是个狂妄的渎神者,我该……噗呃!”
但他话没说完,因为圈儿根本不准备再和他说任何东西了。
在他张开嘴说着那些废话的同时,圈儿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