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三月。
积雪融化，暖风重来，殷城花草抽芽，欣欣向荣。
这三月里，江蓠也终于恢复了伤势，彻底稳固住了五级灵能者的境界。
五级灵能者，一个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云城，据花眠所知，五级灵能者也不过只有一百来人。
换而言之，江蓠，已然踏入了云城前二百的行列。
这年，江蓠十四岁。
五年之期已到，轮换的镇守者，调走了。
新来的，是个柳家的人，旁系，却也是五级灵能者。
不过这位来者，倒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他只是简单交代一下工作，就自个呆着去了，没做任何指手画脚。
基地的高层，包括江蓠和花眠，都松了口气。
毕竟谁也不想摊上一个麻烦的上司。
他不管事，自然最好。
“这就是基地外面的世界啊。”
坐在轮椅上，花眠被江蓠慢慢推着，看起来颇有些好奇地四处探头问道。
她的表现，还真并不完全是装的。
花眠堂堂一个大小姐，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荒凉城市废墟啊，植物们的视角又很模糊，只能看见个轮廓。
“嗯，和基地里面差距很大呢。”江蓠点点头回应。
她说着，将目光从面前的路况上移开，转向周遭。
繁华尽散、举目破败。
头顶是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死寂，周边的建筑物上爬满了藤曼，由于岁月的侵蚀，墙壁倾颓，裂纹横生，周围遍地都是风化的骨骼，有人类的、也有异兽的，看起来相当随意。
“我还以为，外面会是教科书里说的那样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呢。”
花眠轻柔的声音在废墟之上响起：
“看来，百年前的那场大灾变，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啊。”
“去应许之地，就能看到那些东西了，鸟语花香什么的。”江蓠说。
这是神意会教科书里记录的东西。
他们将神灵描绘成了云城的建造者，可现在，神灵大人的成果，却被一群使用着科技的窃贼所盗取。
神意会的信徒们不歧视科技，但歧视科技的走狗，也就是，公司。
所以他们普遍是低科族。
当然了，这些都是说给真正的信徒们听的，高层老爷们，可不会相信这种一眼假的东西。
“应许之地吗？真想快点长大呢。”
花眠似乎无不期待地轻声开口。
江蓠没有回应，而是点点头，继续推着轮椅慢慢向前，示意自己同意花眠的想法。
只不过，她的想法和自己的后辈，略有差异。
她才不关注什么鸟语花香，因为江蓠从网络上了解到，云城，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网友，那位...眠眠。
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长得怎么样呢？她现实中的性格也如网上一样吗？
江蓠很好奇，并期待着亲自验证。
“我前几天去见了次柳月阿姨。”
突然，花眠说起不相关的事来，江蓠也没感到好奇，因为她知道，因为身体原因，花眠每两个月都要找那个老阿姨一次。
花眠微微笑笑，面前的荒草自动给两人让出一个可以通行的小道：
“她说，我和前辈去往应许之地的时间，已经定下了。”
“什么时候？”
江蓠出声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是三年后，我十五岁，前辈你十七岁的时候，不过那时，我至少也要达到四级灵能者才行。”
花眠看起来有些苦恼，似乎是在忧虑自己的实力。
江蓠见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因为这副身体，花眠的灵能修炼进度，被严重拖累了。
当然，
她是不知道，坏女人已经偷偷修炼到四级了的。
花眠使用四级灵能时，都是在家里、或圣女殿内，在其他地方，她最多也就只会展露到三级的程度。
灵能探测器，可以检验灵能强度，但要是灵能者主动藏着，它也没辙。
“四级的话，以你的天赋，三年肯定能行的。”江蓠斜了她一眼，安慰道。
“那就借前辈吉言了。”
花眠笑眯眯道。
顺着小路走了一小截，似乎是对周围的景色厌倦了，花眠又主动挑起话题：
“到了应许之地后，前辈想要做些什么呢？我看终端上说，应许之地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
“能有什么？”
江蓠低头，目光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
花眠见前辈来了兴致，唇角勾勒浅笑，小手一挥，周边野草藤曼疯狂涌出，编织出一个绿色的大伞，亭亭如盖。
阴影里，花眠掏出终端，将自己收藏的视频分享给江蓠。
这是神意会官方的一份档案，记录着每年夏天，云城都会官方出钱，在各大区组织燃放烟花。
大概是类似前世霓虹烟火大会的东西。
只不过，看着里面烟花的威力，似乎带着一丝野蛮的赛博朋克风情。
“看这个，前辈。”花眠播放视频，“你不觉得这很好看吗？”
“......确实。”
“真希望以后去那边，也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啊。”
“以后会去的。”
“真的吗？前辈，没骗我吗？”
花眠抬起头，略有些惊喜地问道，像是猫猫，让人不忍拒绝。
江蓠盯着她的脸沉默片刻，低头，避过花眠火热的目光：
“不骗你，以后到那边，总有时间的。”
她才不会说自己刚才想的是自己到云城后，要带着网友去看这个呢。
花眠误会就误会吧，大不了，以后也找个时间带她去看就是了。
算不得什么。
“那我们拉钩哦。”花眠笑意盈盈伸出手，曲起一根食指。
江蓠也伸出手，冰凉的手指与少女的手指接触，一股奇怪的感触漫上心头。
“那就拉钩吧，只是这东西可未必灵验。”
江蓠强行维持着自己风轻云淡的表情，面瘫道。
“欸......前辈怎么这样？”
少女委屈的声音响起。
这年，江蓠十四岁，开始对感情之事，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喜欢自己的网友，喜欢眠眠，毫无疑问。
同时，江蓠也清楚，自己的后辈，花眠，似乎对她抱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情。
只是江蓠并没有移情别恋的打算。
所以，花眠，就只能抱歉了。
江蓠打开终端，默默叹气。
............
......
灯光昏暗。
全息投影的蓝光不断从房间一角逸散开来。
江蓠躺在床上，眼前是全息光屏，此刻，她正熟练地伸手敲击虚拟键盘，一串串字符缓缓浮现，又被发送给远方的网友。
【江蓠：听说，上城区那边，每年都有烟花表演，眠眠有没有看过呢？ヾ(≧▽≦*)o】
【眠眠：看过的哦，比视频里的要好看很多，就连拟感，也没法完全传递出那份美呢。】
江蓠避过拟感的话题，因为她没有切实体验过那种东西。
【江蓠：那眠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烟花表演啊？（￣︶￣）↗】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旋即马上发来了一连串消息：
【眠眠：江姐姐是要来第六区了吗？可家里人还是不怎么让我出去欸，我现在见不到江姐姐怎么办！！】
【江蓠：不用急的，我只是预约一个以后和眠眠出来玩的机会而已。】
【江蓠：听家里的大人说，要搬到那边去，还要三年呢，到时候有机会的话我去找你玩吧。(oﾟvﾟ)ノ】
轻轻敲下这么一大段话，江蓠叹了口气。
神意会，她所在的组织，在云城扎根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呢？江蓠这些年，也调查过这些，只是，网络上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直到目前，她也只知道，神意会是云城的一个不大的地下团伙。
然而，对于这个结果，江蓠嗤之以鼻。
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己在到那边后，到底能不能见到眠眠。
毕竟云城很大。
而江蓠对自己这位网友，实在是向往以久啊。
【眠眠：哼哼，三年吗？等江姐姐和我见面的时候，眠眠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江蓠微笑，心情好了不少。
【江蓠：那我就期待着啦。】
【眠眠：眠眠没骗人！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惊喜，但要等你来了才知道！】
她说着，又补发了一个表情包：
【眠眠：猫猫比划.gif】
【江蓠：我知道眠眠不会骗人，我只是太期待了而已。^_^】
【眠眠：哼，江姐姐你就好好等着吧！】
房间里，江蓠没说话，可她脸上的笑意都快要兜不住了。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江蓠禁不住想。
唯一能让江蓠微微侧目的孩子，也渐渐长歪了，也或许她就未曾正过。
也只有在和网友聊天时，江蓠冷漠如白瓷的俏脸才会化为柔情的春水。
【江蓠：到时候，我也准备一个见面里，争取让眠眠你也感到惊喜。:-D】
消息发送过去，立马就变成了已读，但迟迟都没有新的消息发送过来。
就在江蓠忍不住想问问的时候，屏幕闪了一下：
【眠眠；惊喜和礼物，眠眠都准备了哦，只是礼物的话，眠眠还需要一点时间筹备才行，到时候见面的时候，江姐姐你可别吓坏了。】
江蓠摇摇头，她都五级灵能者了，还知道了自己是人造人，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哪有那么容易吓坏。
【江蓠：不会的，我保证。】
【眠眠：那就等着吧，坏笑。】
许久，通讯关闭，眠眠要休息了，江蓠也躺在床上，看着生冷的银白色天花板。
还有三年嘛......
她默默咀嚼了一句，双手抱胸，任由自己的视线涣散开来。
真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她闭上眼，进入梦乡，想。
............
......
一晃，三个春秋悠悠而过。
这三年间，基地里没发生什么大事。
孩子们照常成长，物资照样搜集，圣者计划迟迟没有新的实验体诞生，一切如三年前一样，就像时光没法在这个基地里刻下任何痕迹似的。
江蓠盘坐在圣女殿的蒲团之上，冰冷的空气随着她的吐息，慢慢扩散到道场的每一个角落，蒙上一层冰霜。
三年过去，时间非但没有削去她的容颜，反而将少女雕琢得更加精致。
许久，她睁开眼睛，漠然回头看向房间一角：
“你到这干嘛？”
被人点出，角落里的身影便不再隐藏，而是大大方方地推着轮椅出来，表情平淡地与江蓠对视：
“我今天早上去见了柳月女士。”
“哦？然后呢。”江蓠挑挑眉。
“她告诉我，去应许之地的时间定下了。”
“什么时候？”江蓠表情凝重了许多，终于......
“一个月后，”花眠轻声道，“大概是快入秋的时候。”
“流程你也知道，我们一起，收拾好东西，坐上来接人的浮空飞行器，然后离开。”
江蓠若有所思，挥手散去房间里的寒霜，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闻言，花眠不说话了，她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江蓠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没有了。”
圣女殿的大门打开又关闭，现在，道场内又只余江蓠一人。
她缓缓起身，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靠下去叹了口气。
江蓠自然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如今别扭的气氛的，只是，这种情况，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正因为明白了感情之事，江蓠才会如此。
她心中已有眠眠，实在是无法再接受自己这位后辈模糊的感情。
江蓠觉得，或许是她还小，还不懂事，才会如此依赖地每天缠着自己。
或许再长大一点，花眠就不会再这样做了。
可事实证明，江蓠错了。
她对花眠冷淡对待，但花眠始终都如以前一样，令人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久而久之，甚至基地里开始传言，少司命想下克上，对那位大司命大人有想法。
说得很真，条理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江蓠都差不多信了。
而花眠也不去解释。
于是两人见面，江蓠便更尴尬了。
三年间，江蓠和花眠交谈的越来越少，但取而代之的，她和网友交谈的越来越多。
似乎是眠眠现在有了时间，不少时候，她现在都能在线了。
房间里的灯光暗下来。
江蓠不再关注花眠的事，转而开始思考，若是一个月后去云城的话，她要给眠眠送什么礼物好呢？
她开始胡思乱想。
............
......
与此同时，殷城深处。
中心区废弃的大楼里，灰尘满地，积土成山。
一层大厅，原本奢华的装饰皆已不在，只余布满裂痕的墙壁，几张破碎的桌椅，还有掉了漆的承重墙。
在最显眼的地方，还有一座鼓起的小山。
小山约莫有两人多高，若是静下来仔细瞧瞧，说不定还能看见它在极其细微的上下起伏。
像是在呼吸一般。
突然，那座布满了泥土、碎石块、与灰尘的小山抖了几下，从中睁开一对巨大的深棕色眼睛。
眼睛周边充斥着血丝，一眼看去，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暴虐。
碎石洒落间，小山缓缓起身。
如抖落水珠般，小山大小的异兽将身上的杂物尽数抖开，这时，方才得以一窥它的真容。
两层楼高，有着厚实毛发的四肢，粗壮而有力的巨大尾巴，冷漠而残暴的深棕瞳孔，黑色的鼻子，还有狰狞流涎的牙齿。
这赫然是一条，不知道放大了多少倍的金毛大狗。
或许它曾是这座城市里，某一个人类的宠物，又或许，它是条被遗弃的野犬。
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它现在，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殷城异兽领域的霸主，城市里唯二的五级异兽。
突然，大狗嗅了嗅鼻子。
它感觉空气里，似乎传来了什么熟悉的味道，这是它在沉眠前，不曾闻到过的。
但，巨兽很清楚这是什么的味道。
是人类，是......
好吃的。
巨兽低沉地吠了两声，缓缓走出大楼，地板随着它的动作，溅起灰尘，周围盘踞的异兽也恐惧得四散跑远，惊起一堆异兽飞鸟。
在五级异兽的威压之下，没有一只异兽，胆敢靠近四周。
它扒开一片废墟，嗅了嗅上面早已干涸的、几乎看不清楚的血迹，沿着它，缓缓走向远方。
在异兽行进的方向，地下，花眠突然皱了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