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事情有一些不对劲。<br/> 将意识分解成纯粹的计算，毫无保留地投入到第一廊柱广场区域的亡骸之后，阿斯特赖俄斯越发地感受到先前地下防线被突破的事实显得十分诡异。<br/> 自己似乎是被骗了。<br/> 漆黑的骑士，那一台也许是某种遗物的变形式工程机械没有预料中那么强。<br/> 五具亡骸构筑的包围网被突破的事实在前，当增援的两具亡骸也在一个照面被斩杀之后，自己似乎过于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现在通过操控广场取得所有亡骸开始正面持续的交战之后，一个更加贴近于真相的结论便自动地浮出水面。<br/> 黑骑士在先前的战斗中遭受过一定的创伤，通过亡骸的战损直观感受到的各项数据中，其基本数据在与那两具亡骸战斗之前相比有大约25%~35%的下降，也就是说，与两具亡骸的战斗之后黑骑士下降了至少五分之一的性能，那么这就完全无法解释它为什么能无伤的从五具亡骸的围剿中突围。<br/> 那些萨弗拉人也没有展现出超出预计的战斗能力，若非是在萨科塔人与年的那具人间体协助下死死团在一起，现在一半以上的人都该没了性命。<br/> 既然不是遭遇的敌人拥有无法抗衡的力量，那么那无法解释的力量差距，就只能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br/> 亡骸出现了问题？<br/> 逻辑上推论出来的结果找不到现实中的支持，沉入亡骸躯体内的阿斯特赖俄斯来来回回检查过好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br/> 它很快也放弃了这样的检查。<br/> 最终方案已经裁定，它已经决定放弃入侵者身上的秘密。<br/> 视野被切成三份的那一瞬，亡骸中寄宿的属于阿斯特赖俄斯的那一缕意识记住了将自己切成三片的漆黑骑士，脑海中印入的那一张狐狸面容与猩红的瞳光还未消散，阿斯特赖俄斯再一次睁眼，却已经出现在一个能远远眺望到第一廊柱广场区域那一场厮杀的位置。<br/> 它甚至看见了自己先前的尸体。<br/> 那被切成三截的亡骸摔进地面的碎骨之中，而闯入亡骸阵线中的黑色骑士则挥舞起手中的双剑，高频震动与高温加热的双剑轻易地切开亡骸们的躯体，如同一台形状古怪的清洁机器人在清扫垃圾。<br/> 不同世代的材料，不同世代的加工技术，不同世代的功能模块，还有同一时代但却处于完全不同层次的战斗技巧，无数难以用数量来弥补的差距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彻底的鸿沟横在双方的面前，依托着自己缜密的计算与亡骸的身体能力，也不过只能将这一头癫狂的野兽圈禁在广场区域。<br/> 阿斯特赖俄斯能看出来黑骑士的急躁。<br/> 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术式亡骸与其余大量亡骸没有出现在广场区域，而没有向外进行搜索，一个个敲掉这些“炮兵阵地”的理由是他们并没有时间那么做，天灾持续的每一分钟，外面的萨弗拉族群就有可能是失去数千人的性命，他们必须尽快夺回苍穹系统，重启星桥，用稳定的能量场来驱散天灾。<br/> 这些人大约还存在着只要抵达那个地方，只要抵达第一廊柱的地下空间就有办法夺回苍穹系统的幻想。<br/> “自欺欺人。”<br/> 阿斯特赖俄斯举起干枯的手臂，身体内的源石结构一节一节的点亮，磅礴的能量汇聚到亡骸的指尖，变成第一点亮起的星火。<br/>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四点……<br/> 漫山遍野的星火围绕着第一廊柱的广场去成片成片地点亮，所有被安排到第一廊柱外围的亡骸都举起手指开始引导能量的汇聚，一条环形的星河缓缓在大地之上点亮，聚集的能量甚至让阿斯特赖俄斯面前的空间发生扭曲，它隔着那一层扭曲的光幕，直直地盯着被亡骸们缠住脚步的黑色骑士。<br/> 以安排在外围的三具术士类型的议员亡骸为主导，巨大的毁灭汇聚一处。<br/> 就在阿斯特赖俄斯将毁灭从指尖点出的那一刻，它眼前的世界裂开一条缝隙，随后猛然崩碎。<br/> “什——”<br/> 阿斯特赖俄斯失声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br/> 德拉克人残破的坟墓，死而不得的龙族亡骸，彼此厮杀的生者与亡者都从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漆黑中有一行英文在头顶如同烟花般闪亮起七彩的颜色：<br/> Surprise，MF？<br/> 虹色的嘲讽。<br/> 阿斯特赖俄斯的思维出现一个断层，随后它迅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身躯正在变得渺小。<br/> 原本似乎无边无际的力量开始出现明显的边界，然后这个边界在迅速缩小，就像是一把铲子正在将它的身体堆在一起，然后打算一把给铲出去。<br/> 黑客攻击！<br/> 自己在苍穹系统中的权限正在被什么东西极快地掠夺！<br/> 加密算法被破解，防火墙毫无作用！<br/> “谁！”<br/> 漆黑的世界中阿斯特赖俄斯不由得叫出声来，它自然不会允许那陌生的攻击将自己从苍穹系统中驱逐，几乎是立刻就做出反击。<br/> 以保护尚且没有被掠夺的权限为主，一道修改过算法的防火墙如同闸门般落下。<br/> 然而这拖延时间的防火墙很快熔穿一个个孔洞，破译算法如同洪水一般从防火墙后面呼啸而来，进攻方的算法与防守方的算法触碰到一起的时候，阿斯特赖俄斯也看见出现在这一片黑暗中的来客——<br/> 一个铁球。<br/> “你是那个叙拉古鲁珀族身边的那玩意儿！”<br/> 阿斯特赖俄斯一下子辨认出这个数据空间中出现的形象，它也立刻想起这个铁球一直在做的事情。<br/> 鲁珀族的少女带着铁球拿着德拉克人的遗产进入了地下空间，对了，这个铁球还试图用德拉克人那落后的算法来解析自己改良后的防火墙，但是那种落后的算法根本不可能攻破自己的防火墙！<br/>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br/> “‘只要抵达那个地方，就能有解决的办法’，那个笨蛋人类的行为是不是给了你这样的错觉？”<br/> 铁球的声音中挤出来一丝讥笑，而阿斯特赖俄斯也已经明白过来。<br/> 入侵者最后的一手，也是最致命的一手，，甚至在自己的伪装还没有剥落之前就已经落了下去。<br/> 当着自己面落了下去！<br/> 交织的0与1之间，绝对的理性之中游离着名为“愤怒”的情感，阿斯特赖俄斯看向面前的铁球，声音偏冷：“那又怎么样？就算我被骗了又怎么样！你觉得你能做什么？你们又能做什么！这里是我的国度，而你竟然在我的战场上嘲讽我？”<br/> 以阿斯特赖俄斯为中心，星光一瞬间出现在这片什么也没有的数据空间，程序与程序的正面交锋中，阿斯特赖俄斯轻轻松松就利用更加优越的算法发挥出比铁蛋儿更加优越的性能，将自己被夺走的权限一点点地重新拿了回来。<br/> “谁给你的这个胆子！”<br/> 星辰伏落，那一颗铁球立刻便碾成飞灰，但是一个铁球灰飞烟灭后，无数个铁球却像是地里的田鼠那样猛地窜了出来，刹那间就铺满阿斯特赖俄斯全部的视野。<br/> “呵！”<br/> 阿斯特赖俄斯拔出腰间的刺剑，穿透一颗跳到面前的铁球。<br/> “腿上功夫比嘴上功夫厉害，夹着尾巴逃跑的本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br/> 正面交锋失败后，那玩意儿立刻散落许多掩护用的程序，开始在苍穹系统中与自己玩起躲猫猫的游戏。<br/> 阿斯特赖俄斯向前走出一步，星光在它脚下汇聚成大地，光芒所及之处，铁球全部消解不见。<br/> “但在这里，这个地方，有谁能来救你？”<br/> .<br/> .<br/> .<br/> “林，光停下了！”<br/> 莫斯提马的声音让正在亡骸中厮杀的林逸猛地抬起头。<br/> 三枚光牙从第一廊柱的四周亮起，那些如同鲨鱼背鳍一般的能量造物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三个方向彻底切开第一廊柱这边，林逸丝毫不怀疑那种密度的能量造物若是撞在一起，整个龙巢都市都会变成一个吹过气的气球——<br/> 砰！<br/> 只是那样的“下一刻”停在了现在。<br/> 不仅仅是那些光牙，亡骸的行动也开始变得迟缓，如同地下突围时的那样，这些原本会对萨弗拉人也会下杀手的亡骸停了下来。<br/> 阿斯特赖俄斯从这些亡骸的控制单元中离开了。<br/> 它准备的最终方案还没有得到执行，只能是铁蛋儿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br/> 但是——<br/> 林逸看向那些未曾消散的光牙，若是铁蛋儿拿到整个系统的主动权，那么完全可以让亡骸主动取消汇聚起来的能量。<br/> “小马驹，这算是一个结束吗？”<br/> 碧洛迪丝从一具亡骸脖子边收回长剑，挽了一个剑花看向林逸这边，不过她却看见那漆黑的骑士如同失去灵魂一般低垂下那颗狐狸头。<br/> 自己的后背传来一阵骚动。<br/> “喂，你去哪儿？”<br/> 两个小人一前一后地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分别是一直被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小马驹的身体，还有年。<br/> 碧洛迪丝看着两个小家伙一路跑进第一廊柱里面，直到残骸遮蔽了两人的身影，她才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萨科塔人：“你不追上去吗？”<br/> 莫斯提马摇摇头，伸手从挎包里逃出来一个小巧的挂饰，那个挂饰上有一个精致的号角。<br/> 见到那个号角的瞬间，碧洛迪丝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后看向莫斯提马脑袋上漆黑的光环：“现在的拉特兰竟然会让堕天使进入炽天议会吗？不过我印象中炽天议会的七个名字中应该没有‘莫斯提马’才对，而且时间没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这么年轻，不会是炽天议会的那些老家伙，还是说除了圣弥额尔之外，这千年间你们拉特兰又陨落了一位炽天之翼？”<br/> “不，除了在卡西米尔战争中陨落的圣弥额尔大人，千年间拉特兰在凡世再无任何挑战，至于这个号角，不过是一个仿造品罢了。”<br/> “仿造品，呵，我见过你们仿造的拉特兰铳，仿造这些号角的技术和仿造那些枪械可不能相提并论。”<br/> 莫斯提马装作没有听到拉特兰铳的另一种早已被舍弃的称呼，她将号角放到唇边，轻轻吹响。<br/> 能量的流向出现诡异的变化。<br/> 碧洛迪丝立刻捕捉到那一丝变化的产生，她看见大地上站起无数的德拉克族人的身影，这些虚幻的身影沉入地上残缺的亡骸，亡骸中那些原本已经变得暗淡的源石正在重新变得明亮。<br/> 直到那号角的轻响慢慢消失在被重新点亮的大地，碧洛迪丝才重新开口：<br/> “我听说现在有一个结论，很多感染者说自己能从源石中听到某种声音，这事情拉特兰方面有什么样的看法吗？”<br/> “拉特兰对此不作任何评论。”<br/> 莫斯提马还是摇摇头，但是又缓缓说道：“只不过有一位叫作艾雅法拉的天灾信使已经进入了拉特兰的视线，拉特兰想要努力让她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见，可惜这位天灾信使本身就是一位感染者，悲观估计，在她的身体被矿石病摧毁之前，我们并不能让她的研究成为主流。”<br/> “呵，你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若是拿出当初覆灭卡西米尔王朝的决心，世界怎么还会如此混乱？”<br/> “不，碧洛迪丝女士，现在的混乱正是当初决心延伸的结果。”<br/> 碧洛迪丝解散包裹住自己的盔甲，她先落在地上，随后双手一伸，借助从空中落下来的莫斯提马身体，疑惑地看向莫斯提马：“怎么说？”<br/> 莫斯提马回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br/> “拉特兰回避了与维多利亚的战争，体面地结束了自己曾经的统治，而那一份统治的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世界，于是从那时候起拉特兰就不再干涉凡世的俗务。”<br/> “所以你们就放弃了人民？”<br/> “是人民放弃了我们，碧洛迪丝小姐。”莫斯提马看着地上的亡骸变得逐渐明亮，“义人喜欢将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br/> 那一层朦胧的光芒中，莫斯提马看向碧洛迪丝。<br/> “无论是拉特兰还是卡西米尔，无论是传教士还是骑士，无论是炽天议会还是……守梦人。”<br/> “守梦人”这个词让碧洛迪丝眼神微微一凝，不过想起那头小马驹的“无所不知”，她很快就释然地摇摇头，如同一名合格的骑士那样对女士发出邀请，但却在嘴上低声说道：“我绝对不会第二次抛弃我的子民。”<br/> “你只是在强迫民众走上你所设想的道路。”<br/> “这条道路上有一个人人都能幸福的未来。”<br/> 莫斯提马微微叹息一声，她没有将手搭上碧洛迪丝伸过来的手，而是说道：“那么很抱歉，我将不得与你同行。我的灵，我的血，我的一切为义人而存在，若是义人将长剑向你，我亦将长剑向你。”<br/> .<br/> .<br/> .<br/> 林逸闯进地下空间的时候，一下子以为自己来到一个尘封的墓穴。<br/> 成群的亡骸在这里被拆成碎片，德克萨斯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亡骸不能破坏伺服器，所以行动间颇有顾忌——爆发出令林逸有些难以想象的实力，德克萨斯家族的暗杀术在牧狼少女发挥到极致，利用一处处拐角，一片片阴影，他将亡骸分割，包围，刺杀，一个人解决掉进入地下空间的全部敌人。<br/> 至于德克萨斯本人，她安静地睡在地下空间中央，柱形电脑的一旁。<br/> “年，你去看看德克萨斯！”<br/> 林逸立刻打发年去照顾德克萨斯，而他自己则走到柱形电脑旁。<br/> 德拉克族的造物自然找不到适合林逸的接口，不过铁蛋儿早就做好准备，完全沉默下去的铁蛋垂下一条触手晃荡，而那条触手的尖端是一个刺入式的探针。<br/> 林逸抓起触手接入自己的神经，脑内立刻浮现起一句问话：<br/> 检测到非法链接对象，请问是否接入？<br/> 这是真正的，最后的胜负了。<br/> 林逸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情与精神，准备好应付所有的可能性后，他轻声说给自己听：<br/> “接入。”<br/>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逸感觉到灵魂被从肉体中抽出，然后投向另一片天地。<br/> 现实的一切从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看见了这个龙巢都市内理论上看不到的景象——<br/> 群星回到正确的轨迹，那是一片熟悉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