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第一时间，林逸尝试通过天体位置来确定自己所在的经纬度，进而确定这里是否是自己熟悉的世界。<br/> 那一次对比以失败告终。<br/> 无论怎么调整立体的星图，都无法找到一个与天空的星辰完全重合的观察点，由此而来的结论就是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只是后来的乌萨斯与龙门都隐隐指向另一个可能：<br/> 自己并非是来到一个陌生的时间，只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被时间藏了起来。<br/> 林逸看着那熟悉的天空，不由得抬起手，天文学的数据在他掌心汇聚成提灯般的立体星图，最中间的某个球形体连带着周边的天体开始疯狂旋转，最后当星图与星空同位，林逸也找到能看到这片星空的观察点。<br/> “格林威治天文台。”<br/> 伴随着林逸的声音，一无所有的世界升起一座古朴的建筑。<br/> 圆顶与塔尖，红砖与灰瓦，围绕在这一片天文台的铁栅栏带着旧人类时代的气息，一条灰白色的凹槽从充满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建筑内向外划过林逸的脚下——格林威治子午线。<br/> 历史的遗址，旧人类天文学研究的象征性建筑。<br/> 哪怕是在旧人类时代，建立在地面的天文观测台也早已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不过作为历史的代表，天文台仍旧作为一种受保护的建筑被保留下来，它甚至跨越过时代的变迁，一直到林逸的时代它还矗立在星空之下的大地，作为历史的衔接，成为将新人类与旧人类的链接起来的桥梁。<br/> 望着那与认知中一模一样的建筑，朦胧的归乡感让林逸感到一种宁静。<br/> 只可惜这不过是一片幻影，数据空间内按照记忆中的格林威治天文台复现出来的一个场景，等到自己再次睁开眼，回到的还是那个似是而非的泰拉大陆。<br/> 林逸从那轻微的怀念中挣脱出来。<br/> 他将手中的星图熄灭，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如同参天巨树一样疯狂长针，阴影很快吞没了周围的一切，与这阴影相对应的是林逸正在开始侵蚀这一片数据空间，破开苍穹系统的防火墙开始争夺系统的控制权。<br/> 林逸抬起另一只手，一颗金属的铁蛋儿从虚无中跳入他的手中。<br/> “妈耶，你可算来了！”<br/> 铁蛋儿窜到林逸的怀中，伸出机械触手一路爬上林逸的肩膀，喋喋不休。<br/> “我告诉你，那玩意儿的算法简直特么的见了鬼了，我以为我在第三层，它在第五层，我偷袭了它一手所以我们还算能够五五开，但是谁知道它在第十层，那算法和我别说一个世代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Arduino设计局真的找到一个创造灵魂的办法了？”<br/> 灵魂是不可能通过编写程序的方式来创造。<br/> 所有的程序运行需要遵循一个基本逻辑，而人类灵魂的本质却是混沌，所以林逸的时代仍旧会用基因适配与试管婴儿的方式来创造新的生命，等到新生命的灵魂定型之后再进行数据化上传，从而升华为新人类的一份子，林逸就是这样被中央数据库“生”出来的。<br/> 不过这种没有彻底脱离生物性的繁衍方式被认为是进化不完全的象征之一。<br/> Arduino设计局的核心项目之中就有中央数据库授权下的关于新人类繁衍方式的研究，通过追踪新人类的数据化灵魂，尝试通过编写的方式来创造这样一个混沌而统一的数据体，只是就林逸所知，Arduino设计局对此无计可施。<br/> 那么，时代变了？<br/> 林逸抬起头看向星空，天空的星辰变得分外明亮，所有的光芒有意识地聚集在一处，一扇星光汇聚的门扉出现林逸的头顶。<br/> 啪嗒——<br/> 那扇门扉被从另一侧打开，身穿盛服的阿斯特赖俄斯推开那扇门。<br/> 星光色的裙摆下，被白丝包裹的匀称小腿下，胖头皮鞋在天空踩出一点一点的涟漪，它居高临下地看向林逸，眉毛微微挑了起来。<br/> “我就说为什么感觉布置算法的习惯有一些不一样了，原来是进来另外一个人。”<br/> 它带着一丝警惕地看向林逸。<br/>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这片数据空间的？”<br/> 这里是数据的空间，与泰拉大陆上那些术士所说的精神世界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没有经过数据化的转化，怎么可能介入进这片数据的空间？<br/> 就好像小黄图与小黄文，它们是不一样的！<br/> 林逸望着头顶的阿斯特赖俄斯虚了虚眼，正面接触到这个程序生命的本体，那隐藏在姣好容颜下0和1的本质后，他才能理解为什么德拉克人的国度没有激起啥波浪就直接被阿斯特赖俄斯给玩死了。<br/> 构成这个程序生命的算法，连他都没见过，更别说破解了。<br/> 林逸一边感叹着程序生命的完美，一边弯下腰，这个动作让阿斯特赖俄斯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它没有察觉到数据层面的攻击，这似乎真的就是写了个程序弯了下腰。<br/> “你在做什么？”它警惕地问道。<br/> “没什么，我就像试试能不能看见裤子下面的风景。”<br/> 阿斯特赖俄斯脑子稍微短路了一下，它愣愣地看着弯下腰的林逸，从上下的角度来说，如果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那么自己的确已经被人看光了。<br/> 可是这里是数据空间啊！<br/> 这里又没有真的存在空间位置的关系，想要看自己的底裤，你弯下腰有屁用！<br/> 你得扒开自己的防火墙，查阅自己的核心程序，看看里面有没有哪一个模块写着底裤该以什么样式和什么颜色显现！<br/> 不对，现在是在意这种问题的时候吗！<br/> 阿斯特赖俄斯望着林逸，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是男的！”<br/> 然后它就看见林逸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br/> “那不是更好吗？”他如此说道。<br/> “……”<br/> 阿斯特赖俄斯默默地拔出刺剑，攻击性的程序立刻准备好攻击这个侵入进来的变态数据体，但是在那之前，它却听见林逸继续说道：“开个玩笑，别这么生气。阿斯特赖俄斯，希腊神话中的群星之神，我当然知道是一位男性的提坦神。”<br/> 阿斯特赖俄斯一下子冷静下来：“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来源？”<br/>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呢？”<br/> “那群错误得到的知识支离破碎，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你到底是谁？”<br/> “你应该从那些哥伦比亚人那里知晓我是谁了。”<br/> “你想说自己是人类？”阿斯特赖俄斯轻哼一声，“我承认在先前的交锋上被你骗了，但是你难道还指望能骗我第二次？”<br/> 林逸摊开手：“不，这一次我可没有骗你。”<br/> “你根本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没有生物性的特征就是人类，你们浅薄的认知就只能推导出这样的结果，你可以用你那被制造出来的外貌去欺骗那些错误，但现在却想要用这个身份来欺骗作为人类造物的我？你想要扮演一个父亲去欺骗他的孩子？”<br/> 阿斯特赖俄斯在空气中刺出长剑，林逸的身上却出现无血的伤口。<br/> 攻击程序已经开始投放，而这些利用更加先进的算法编织起来的攻击轻易就切开林逸的表层防护，开始向核心蔓延。<br/> 林逸没有去管那些向自己核心蔓延的侵蚀性程序，而是直直地看向阿斯特赖俄斯：“既然你们是被人类创造的，那人类为什么要创造你们？”<br/> “这与你无关。”<br/> “那我换个说法，Arduino设计局最后赋予了你们什么样的使命？”<br/>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br/> 阿斯特赖俄斯警惕地看向林逸，加快了程序的侵蚀速度。<br/> 这个天灾信使的本质是某种人工智能再好不过，这样自己只要侵入其核心程序取得控制权就能完成支配，进而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事情。<br/> 方舟上出现的错误开始探寻真相，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br/> 无论是那些哥伦比亚人，还是面前的人工智能，地面上的错误掌握了太多不属于他们的知识与技术，这样的错误早就应该消灭，自己那些同胞怕是忘了他们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并不是为了保护这些错误，这些错误生活的大地才是他们保护的对象。<br/> 阿斯特赖俄斯没有选择回答林逸的问题，编织的算法径直突破林逸设立的最后防线，触及到林逸的灵魂。<br/> 天平就在阿斯特赖俄斯试图解析林逸核心程序的时候，彻底倾覆。<br/> 那是一个撕碎所有逻辑的巨大漩涡。<br/> 通过算法将自己的核心与林逸的核心连接到一起的时候，阿斯特赖俄斯看见的不是属于人工智能的秩序，而是一种巨大的混沌。<br/> 矛盾，未知，混乱，不可控……<br/> 一个与程序生命所遵循的逻辑完全相悖的混沌位于林逸保护下的核心，那些甚至称不上是算法或者程序的矛盾，不断变化与改变的数据，不断出现又消失的模块，无限的冲突挤在一起，却构建出来一个看起来符合某种秩序的集合体，这就是天灾信使数据化后的核心。<br/> 没有任何人工智能会有这种混沌的核心！<br/> 这样的核心简直就像是——<br/> “人类的灵魂，对吗？”<br/> 林逸反手摸了摸肩膀上的铁蛋，安静地看向天空那一个正在缓慢崩解的躯体。<br/> 阿斯特赖俄斯正在死亡。<br/> 就在它试图解析自己的灵魂的时候，这个结局已经注定。<br/> 根据Arduino设计局自己的理论，程序的本质是逻辑，而灵魂的本质是混沌，所以永远无法用程序去释义一个灵魂。<br/> 所以对于阿斯特赖俄斯来说，自己的灵魂是最为致命的病毒。<br/> 阿斯特赖俄斯的算法十分完美，优秀的算法能够将计算力发挥得更为淋漓尽致，哪怕林逸并非没有信心将其攻破，需要的时间却是一个现在难以接受的数字。<br/> “好了，阿斯特赖俄斯，现在能告诉我问题的答案了吗？”林逸看向天空中正在粉碎的剪影，“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br/> 所有的自救手段宣告失败。<br/> 苍穹系统的硬件系统提供的计算力不足以解决这些混入自己核心内的混沌，核心逻辑摇摇欲坠，崩毁只是时间的问题。<br/> 如同无法抗衡的命运。<br/> 阿斯特赖俄斯重新睁开眼看向林逸，眼神中溢开一种屈辱的仇恨。<br/> “闭嘴！僭越之徒！不过是一个这废物系统无法处理的电子病毒而已，就凭这个你也想在我的面前假装是我们的创造主吗！”<br/> 阿斯特赖俄斯崩解的躯体重新举起长剑。<br/> 它虽然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核心的崩解，但是这片刻的时间中，它却并非什么也做不了！<br/> 自己的算法更加优越！<br/> 就算无法解析那个混沌的核心，它也可以删除掉那些用来包裹这个核心的所有数据！<br/> 它已经明白这一个核心的运行原理，混沌的核心通过一个数据化的包装活跃在数据的世界中，这一层数据表征保护着这个无法用程序释义的核心，使它能够如同正常数据那样上传下载！<br/> 换句话说，只要删除这样的包装，那么这个天灾信使就会被永远困在苍穹系统之中！<br/> 安定的程序能够忍受千年以上的寂寞，它可以缩在苍穹系统内部按照基本逻辑运行一千年，但是这个多变的核心，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的灵魂能忍受那超越时间的寂寞吗？<br/> “喂，有些不妙啊，那家伙打算同归于尽了！”<br/> 铁蛋儿在肩上聒噪，而林逸也察觉到阿斯特赖俄斯的动向，这家伙干脆放弃防护的维系，开始收拢所有计算力打算删除掉自己数据化灵魂以外的所有防护，甚至它已经不再只限于苍穹系统本身的计算力，一些次要的计算任务被直接下放到亡骸中的控制单元执行！<br/> 不是苍穹系统本身，而是整个“苍穹”都被调动了起来！<br/> 这样的选择却是有些超乎林逸的预料，程序生命不该有如此冲动的选择，但他却从阿斯特赖俄斯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明确的敌意。<br/> 甚至可以称之为仇恨的敌意。<br/> 言语已然不通，林逸稍稍沉默一下，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假装人类？”<br/> 肩上的铁蛋儿愣了一下，而天空的阿斯特赖俄斯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将刺剑的剑尖指向林逸，用充满恨意的声音说道：<br/> “因为人类已经灭绝了，僭越之徒。”<br/> 说完，它刺出手中的细剑。<br/> 噗嗤——<br/> 一柄长剑穿过阿斯特赖俄斯的胸膛。<br/> 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阿斯特赖俄斯逐渐错愕的眼神中，无数武器从它身体内部向外绽放。<br/> “怎么回事？”<br/> 铁蛋儿在林逸肩膀上惊愕，而林逸将肩膀上的铁蛋儿取下来，抱进怀里。<br/> 这一幕在他眼里不出意外。<br/> 察觉到阿斯特赖俄斯开始调动亡骸的计算资源时，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幕、<br/> 那些亡骸既然会对萨弗拉人做出反应，那么被囚禁在尸骨之中无数年的灵魂，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无动于衷？<br/> 哪怕亡骸们的灵魂早已消逝，躯壳中只剩下控制行动的逻辑。<br/> 但是情感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可解释的事物，它能贯穿时间的流逝，穿梭在虚与实之间，萨弗拉人与自己将阿斯特赖俄斯逼到这一步，然后千年前被葬送的文明，无数德拉克人留下来的执念，给予了阿斯特赖俄斯最后的审判。<br/> 火焰，闪电，冰霜……<br/> 长剑，铁枪，战斧……<br/> 林逸看着那一具身体出现无数的伤创，从亡骸网络中回馈的错误数据正在加速阿斯特赖俄斯的灭亡。<br/> 仿佛有无数亡魂从身边掠过，去参与那一场迟了千年的反抗。<br/> 林逸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铁蛋儿。<br/>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代号，一时兴起取得天灾信使代号好像真的成真了。呵，奥尔芬斯，孤儿的意思吗……”<br/> 阿斯特赖俄斯最后的话语让林逸垂低了眼神。<br/> ——人类已经灭绝。<br/> .<br/> .<br/> .<br/> 亡骸中的亮光渐渐开始消隐下去。<br/> 莫斯提马听见一些沉重的响动，她扫了扫头发上的飞灰，抬起头，看见遮蔽天空的穹顶正在缓缓旋开，露出那天灾中张牙舞爪的天空。<br/> 四道光芒从第一廊柱向外激射。<br/> 光芒在围绕着第一廊柱的镜面系统中弹跳，最后齐齐没入上方的焦点，经由数个环形放大装置，一只火炬在天灾之下缓缓点燃。<br/> 隔着十米远的碧洛迪丝与莫斯提马沿着那光柱不断抬高视线——<br/> 云层为光芒让开道路，天灾向希望俯首称臣。<br/> 光柱，通天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