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续不过一两秒的注视，林逸感觉自己逐渐变得焦躁起来的情绪一下子平复下来。<br/> 那是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感受。<br/> 没有经过激素调控，没有经过神经控制，没有经过纳米机械的内循环整合，躁动的情绪就在那一双熟悉的眼神中慢慢溺亡，只剩下逐渐清晰的思考。<br/> “谢谢。”<br/> 林逸从莫斯提马的怀抱里站起来，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向碧洛迪丝，后者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进攻。<br/> 森咏者小姐只是竖起手，用风墙构建出一个无形的立方体将冲过去的凛冬拘禁起来，边长一米五的立方体让凛冬只能微微佝偻身体，双手垂着风墙，却没有任何声音透过那无形的障壁。<br/> 若是将立方体向内收缩，大约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br/> 哪怕林逸不懂源石技艺，也能知道比起构筑起这样一个风墙的立方体，将其收缩要简单许多，能量的流动对于任何种类的术士都是基础课程，碧洛迪丝既然能用能量凝聚出风墙，自然也可以轻松改变其大小和位置，将立方体的边长从一米五变成一米，或者更小都不应该是难事。<br/>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br/> “怎么了，小两口的互动不是还没开始吗？我可以等你们，反正这里的另外七个我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br/> 注意到林逸的视线，碧洛迪丝笑着开口，但是内容却是另一种示威。<br/> 林逸没有回应这样的示威，而是看向已经走过来的库亚祭祀。<br/> 萨弗拉人的脸上十分担忧，抓紧的权杖一直是激活状态，林逸记得那个权杖能够激活一个护盾，大概是在担心碧洛迪丝的突然袭击。<br/> ——果然，事情有些说不通。<br/> 得以从战场上一时挣脱出来后，本就隐隐觉得不对的事情变得更加可疑起来。<br/> 碧洛迪丝用在凛冬身上的源石技艺并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比起如歌一般的风矢之雨，那种无形的拘禁更加能够限制自己的活动，她根本不需要考虑风矢之雨带来的额外伤害，因为七名分身若是命中要害都能结束自己的性命，不如说风矢之雨反倒给分身形成了一定的障碍。<br/> 她们固然能在暴雨中来去无阻，不用担心被误伤，但是这也是她们主动避开风矢的结果，从结果上来好，她们进攻的选择与自己防守的选择一起被压缩到极限，这也是自己能撑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br/> 林逸不认为这是失误。<br/> 与“十王”这个称号相符的人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只能是另有目的。<br/> “大人，您没事吧？”<br/> 库亚祭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逸摇摇头在那权杖上一按，激活的权杖重新恢复到沉睡模式，而库亚祭祀则担忧地抬起头：“大人，其实这场决斗没有必要进行下去，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也可以拒绝交易，况且若是这样的决斗继续下去，我们仍旧会拒绝交易。”<br/> 祭祀的话语让林逸脑海闪过一丝灵光，他未能立即抓住那一瞬的想法，便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br/> “我们会拒绝与卡西米尔的交易，曾经与卡西米尔有过盟约的是巨龙的国度，并不是我们，拯救过我们的是碧洛迪丝女士与您，若是您死于这场决斗，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与杀害我们英雄的人交易？”<br/> 是啊，为什么？<br/> 碧洛迪丝的目的是完成与萨弗拉人的交易，拿到守梦人需要的东西，所以才有了正常决斗，因此她会全力以赴，但是全力以赴就等同于“死斗”吗？<br/> 一开始将“死斗”与“全力以赴”划上等号没有察觉到不对，现在林逸才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br/> 自己好歹也在萨弗拉人这里刷满了声望，当着萨弗拉人面进行真正的死斗，无论自己和碧洛迪丝谁生谁死，只要出现死亡那么萨弗拉人必然会失去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尊敬，那样一来所谓的交易也只能变成强买强卖，要是一开始就指望快进到强买强卖，又何必进行这么一场毫无意义的决斗？<br/> 思考与思考串联到一起，联想起碧洛迪丝在决斗中的错误抉择，林逸心中生起一个古怪的想法：<br/> 这女人，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赢吧？<br/> 也不对啊。<br/> 那样的话，碧洛迪丝又何必发起这场决斗，只是为了揍自己的一顿？<br/> 还是说有什么是必须要通过决斗才能解决的问题？<br/> 真有那样的东西吗？<br/> 林逸脑海里迅速转过与碧洛迪丝这些天短暂的相处，遍历所有的记忆后，他脸色变得稍稍古怪。<br/> 他似乎还真找到了一件“只有在决斗中才能解决的事情”。<br/> 剑术·闪灵<br/> 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的时候，碧洛迪丝还认为自己是格拉西亚家族的后裔，所以想要将龙骑士格拉西亚从闪剑升华而来的剑术·闪灵教给自己，但是最后她被萨弗拉人拜托深入龙巢都市，所以这件事最后就变成了将闪剑的原型，卡西米尔宫廷迅捷剑术的影像资料通过部下转交给自己。<br/> 若是询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结果正是——<br/> 碧洛迪丝自己觉得对于剑术·闪灵的掌握还没有抵达能够言传的地步，所以只能身教。<br/> 林逸被自己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吓到了，他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而一边的库亚变得更担心了——这人脸都快扭一起了。<br/> “大人，您没事吧？”<br/> “我没事，库亚祭祀，让决斗继续吧。”<br/> “那我就宣布结，什么？”<br/> 林逸将“莫斯提马”递给莫斯提马，然后挥挥手让在场外已经做好准备，遥遥与碧洛迪丝敌对的霜星与其余人放轻松，最后才吐出口气，一边走向碧洛迪丝一边说道：“让决斗继续吧，莫斯提马，辅助就拜托你了，还有那边那个被人当球玩的小家伙，这里是未成年人禁止进入的地方，赶快给我下场！”<br/> 林逸对被关在风墙内随着碧洛迪丝手掌的翻转滚来滚去的立方体吼了一句，声音落下来的同时，碧洛迪丝也解除了术式，里面的凛冬摔了个跟头，然后立刻爬起来冲林逸吼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是是救了你啊！你这个魂淡！”<br/> “好了好了！决斗还在继续，无关人士赶紧退下去！”<br/> 凛冬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真理和古米已经翻进来，还有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们玩在一起的空，三个人捂着脏话就要出口的凛冬，将她直接拉了下去。<br/> 碧洛迪丝看着这吵闹的一幕，直到三只小熊退场之后才重新看向林逸：“所以，还要继续吗？”<br/> 林逸盯着碧洛迪丝的脸庞，缓缓说道：“这是一场死斗，这不是你说的吗？”<br/> 话语落下的那一瞬，碧洛迪丝脸上闪过微妙的表情，那似乎是一丝犹豫，却正好被林逸捕捉进眼里，于是抢在碧洛迪丝说话之前，林逸首先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莫斯提马尚且有理由乱入，但是凛冬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现在是她的监护人，所以打乱决斗的责任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br/> 所有人都因为林逸的发言而愣了一瞬，只有碧洛迪丝有些不自然地皱起眉头：“你想做什么？”<br/> 林逸用行动作出回答。<br/> 他撕下一片衣摆，然后让同样惊讶的莫斯提马将自己的左手与身体绑在一起。<br/> 碧洛迪丝的表情立刻沉了下去，决斗以来第一次表情出现如此剧烈的变动，就连投向林逸的眼神也开始带上一些真实的情绪。<br/> “这是你的挑衅吗？”<br/> 声音与眼神同样，隐藏在愤怒下的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br/> “不，这是为了公平？”<br/> “公平？”碧洛迪丝直勾勾地看向林逸，“你会死的。”<br/> “我想要赌一赌。”<br/> 林逸迎向那锐利的视线，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br/> 失去另一条手臂的辅助，身体的平衡会导致剑术出现很多错漏不说，根本无法应对来自身体左侧的袭击，对于强大如碧洛迪丝这种水准的骑士而言，这就是足以一击毙命的破绽。<br/> 如果以杀死自己为目的，就一定会攻击这里。<br/> 林逸右手平举起长剑，缓缓呼出后，他轻声说道：“莫斯提马，我们上。”<br/> 一个身影消失在林逸原本所在的位置，而没有等待莫斯提马的回应，没有回首去查看莫斯提马的准备，甚至美玉足够的沟通，身后自然有苍蓝色的光辉明亮。<br/> 就算失去黑锁与白钥，源石技艺的强度有所减弱，但是林逸仍旧感受到神经加速带来的计算力解放。<br/> 世界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仿佛他变成一个超脱时间束缚的自由灵魂，在一个只有自己能够思考的世界里观察一副被称为“现在”的画作。<br/> 碧洛迪丝果然在第一时间对进攻做出了反应。<br/> 但是这样的反应十分奇怪。<br/> 第一时间的反应中，碧洛迪丝放弃了对于左半身的进攻，极度放缓的时间里，那蠕动的肌肉在下意识地规避从左边进攻后似乎觉察到这么做会有问题，于是又回到原本的位置，结果扭曲成一个十分别扭的姿态。<br/> ——果然，碧洛迪丝的目的并非是杀死自己<br/> 确认过这个事实，林逸突然发现封印的时间中有八双视线同时落向自己这边，时间中封冻的人影唯有眼神转动。<br/> 莫斯提马的术式被干扰了！<br/> 意识中流过这个想法，下一刻封冻的时间就已经解冻，骤然从时间的束缚中挣脱后，七名碧洛迪丝的分身共同向林逸发起攻击。<br/> 这一次林逸没有再回避针对要害的攻击。<br/> 于是一道剑光在风中穿行。<br/> 指向要害的攻击以毫厘之差偏开，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伤口，而四溢的鲜血中，林逸看见分身背后的碧洛迪丝脸上游过一丝无奈。<br/> 进攻的线路出现在林逸的眼中，在这碧洛迪丝未曾持剑的一刻，闪剑的剑锋畅通无阻！<br/> 无数条纷乱的进攻线条汇聚成指向咽喉的一点，林逸第一次将所有有关基本活动能力的模块打开到极致，以超过当初在近卫局大楼测试的速度越过彼此间的距离。<br/> 剑锋笔直如线！<br/> “其实，你大可不如此敏锐。”<br/> 那声音响起时，寒霜戛然而止，剑柄在林逸的手中破开一层表皮，溢出鲜血。<br/> 风。<br/> 止息的风。<br/> 无数轻风如同蛛丝般缠绕住林逸，视野内那指向咽喉的进攻线条因为止住的脚步而从眼中消失。<br/> 林逸看向碧洛迪丝，后者脸色从冷漠中融化开一片复杂。<br/> 她抬起手捏住寒霜的剑尖。<br/> “你的天赋世所罕见，这样的天赋能让你轻松学会任何剑术，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天赋越高的人反而越难触及，至少在我看来，你的剑锋上感受不到生命的灵动，只有冰冷的计算。”<br/> 话语落下时，碧洛迪丝向后跳开，冰柱从地面穿起，而她已经落在五米之外。<br/> 风中的精灵在寒冰的喧嚣下放开林逸，但是身后的分身们却已经将林逸包围。<br/> “闪剑对我没用的，小马驹，我告诉过你闪剑的来源，还是说你觉得我在迅捷剑术上的经验会不如你？”<br/> 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想法。<br/> 碧洛迪丝已经展示过自己的的闪剑，在“迅捷”这一领域比自己更快，明明反应速度是自己更加优越，但是剑锋的交织却总是自己会慢上对面一拍。<br/> “既然你已经猜到这次决斗的目的，那么我也不再隐瞒了。”碧洛迪丝伸出手，一柄青色的刺剑落入她手中，“生前与死后，我只在决斗中输过一次，你应当知道我是输给了谁。”<br/> 龙骑士格拉西亚与剑术·闪灵。<br/> 迄今为止的所有交流来看，碧洛迪丝大约只是输给了那位在龙门被自己击败的十王，只是龙门的战斗本就是各方协力的结果，与现在的对峙却又是两种情况。<br/> 碧洛迪丝给予自己的压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掌握剑术·闪灵。<br/> 但是剑术与剑术终归不过是杀人的套路，林逸脑海里有当初龙骑士格拉西亚使用的剑术，但是将其拆分成一个个动作之后也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能说在每一个时候都作出最恰当的选择，所以拥有超越常然的计算力之后自己才能模仿那样的风格。<br/> 那一个个动作本身并不会有什么神奇的魔力，甚至在林逸看来剑术·闪灵与闪剑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为什么后者不行，前者却能起效？<br/> 林逸想不通这个问题的答案。<br/> “你的剑锋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没有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感受到对于活下去的渴望。”<br/> 碧洛迪丝带着一些疑惑的声音让林逸抬起头，他发现骑士小姐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他。<br/> “对于生命无所渴求的剑锋，宛如被世界遗忘的孤儿，只有表面上的情绪而不具备更深层次的感情，从头至尾充斥的在剑锋内的只有冰冷的计算与最优的解法……”<br/> “小马驹，你是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