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卡特丽斯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被困在梦境之中。<br/> 自己重新拥有了肉体。<br/> 站在装饰华贵的卧室落地镜前，瓦伊凡少女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穿着一身典雅的长裙，裙子下的裙撑将整个人撑得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而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喜欢这种累赘打扮的时候。<br/> 瓦伊凡少女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梦。<br/> 自己已经死了。<br/> 梦境并没有抹消她的记忆，她还能记得自己在叙拉古发生的一切，在掩护佛罗伦萨难民的过程中，在空骑士已经出现破损，操纵舱暴露在活性的源石结构影响下的时候，她选择了最大限度地去催发自己的源石技艺，而这样的后果毫无疑问地会导致矿石病。<br/> 当然，事情的结果比她想象得要可怕一些，她没有换上矿石病，而是直接变成了源石。<br/>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梦境？”<br/> 瓦伊凡少女提着裙摆从镜子走到窗前，透过蒙着一层雾气的玻璃，她能看到窗子外一座隐隐约约笼罩在雾气之中的城市：<br/> 伦蒂尼姆。<br/> 家族所在的城市，孕育着权力与欲望的城市，维多利亚的主城。<br/> 她在这座城市度过大半个人生，看着这个古老的城市逐渐坠向疯癫与躁狂，就像维多利亚童话中那位贤明的公主最终腐化成不可名状的怪物一样，伦蒂尼姆也正在一点点地腐烂。<br/> 维多利亚这一头威猛的巨兽还能昂着头，可是光鲜的皮毛下只剩下逐渐变成脓水的血肉。<br/> 什么时候有人轻轻一推，这一头巨兽可能就会轰然倒塌。<br/> 瓦伊凡少女甚至能预见到推倒这一头巨兽的那人身影，近些年伦蒂尼姆有一个街头帮派迅速崛起，那个叫作“格拉斯帮”的街头帮派让瓦伊凡少女嗅到一种危险的信号。<br/> 国内治安的腐朽加上格拉斯帮十分反常的高度自我约束，都使得这个街头帮派迅速地在伦蒂尼姆得以发展，他们手里掌握了一些企业的人脉，而由于腐朽的政治导致运转出现卡顿的基层政府有时候还会放弃不会给出回应的上级政府，转而与这个街头帮派进行合作来确保基层的稳定。<br/>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但是醉心于争权夺利的维多利亚高层根本不在乎大树的根须已经被人疯狂的啃食。<br/> 为了避开那逐渐将所有人卷入进去一一碾碎的漩涡，她与拉塞尔才会被各自的家族送到叙拉古，伦蒂尼姆正在积蓄的风暴已经不是他们这些中小贵族能够参与进去的事情了。<br/> “所以，为什么是伦蒂尼姆？”<br/> 瓦伊凡少女轻声呢喃着，她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伦蒂尼姆那似乎永远也散不去的浓雾，拉过窗帘挡住以后，就走到桌子边拉响了女仆铃。<br/> 铃声联通到女仆们的休息室，而听见铃声的女仆就会立刻过来。<br/> 三分钟，瓦伊凡少女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的脚步声。<br/> 她收回手走出房门，铺着红地毯的甬道向两边延伸进浓郁的黑暗，过道中灯具完全熄灭，就连两旁的烛台上也没有点亮光明。<br/>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注视着自己。<br/> “你究竟是谁？”<br/> 瓦伊凡少女没有轻易涉足那一片黑暗，而是直接抬起头对着一无所有的黑暗开口。<br/> 第一次与其余空骑士链接时那种危机感再一次抓进瓦伊凡少女的全身，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是路过一只沉睡的怪物身边，而现在那一头怪物似乎已经苏醒。<br/> 少女的声音滚进黑暗之中，片刻的沉默之后，那一片黑暗开始蠕动起来。<br/> 两侧甬道的黑暗纷纷被聚拢在一点，卧室门前的左右站起两个人影，如同镜面的倒映，出现在左右的人影拥有相同的面容，仿若双子的少女维持着七八岁的模样，赤脚站在红地毯之上，左侧的少女一身金发白衣，右侧的少女一身银发黑衣，相对的双子唯有那一身长裙上张开的无数只转动的眼睛分外一致。<br/> 瓦伊凡少女没想到自己真能叫出来这样的怪东西。<br/> 她将踏出卧室的半只脚收回去，谨慎地问道：“你们是谁？”<br/>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br/> “你看上去不是莱塔尼亚的守塔人。”<br/> “为什么你能来到这里？”<br/> “一个巧合，或者说，故意为之？”<br/> 两边的少女交替着说话，最终两个清澈的声音汇聚到一处，变成一个问题。<br/> “你是谁？”<br/> 两身长裙上所有的眼睛一同看向瓦伊凡少女，那一瞬少女感觉到尾巴上的鳞片微微竖了起来，就连身上也被刺激得出现一片鳞片状的鸡皮疙瘩，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面对危险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br/> “简·卡特丽斯，维多利亚人，叙拉古的海外驻军？”<br/> “几个月前战死在叙拉古，哦，那个时候过度发动源石技艺，跳过矿石病的渐变过程，直接走到最后一步了吗？”<br/> “一个幸运儿，正常情况下肉体承受不住源石的能量，会在能量影响下溃散成粉尘。”<br/> “不过你跳过那个过程，在身体崩溃之前就已经全部变成了源石。”<br/> “意识没有认知到自己的死亡，将源石当成新的身体，所以直接融进了那时候新生的源石。”<br/> “总结下来，一个巧合？”<br/> 两位少女衣服上的眼睛仿佛直接将瓦伊凡少女的一切防备全部剥开，将最真实的一面向外曝露出来，那种直接无视瓦伊凡少女的交谈让少女十分不爽与不安。<br/> “你们究竟是谁！”<br/> 她摸到卧室内的装饰用长剑，手中的武器让瓦伊凡少女沉稳许多，声音也变得安定下来。<br/> 这样的变化引来双子的注意，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歪了歪脑袋。<br/> “这是一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我有很多名字，但是不管是哪一个，你应当都没有足够的认知去理解。”<br/> “所以，你见过了希琉瑞斯？”<br/> 瓦伊凡少女谨慎地点点头，黑暗正从两名少女的裙摆下蔓延，沿着墙壁迅速地抓向瓦伊凡少女所在的卧室，不过只是注视着双子的少女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在墙上爬行的阴影。<br/> 金发白裙的少女礼貌地提了提裙：“我是它的兄长，你可以称呼我为奥西里斯。”<br/> 银发黑裙的少女平淡地点了点头：“或是像莱塔尼亚人那样称呼我为‘巫王’。”<br/> “奥西里斯”这个名字瓦伊凡少女从没有听过，但是“巫王”这个名字却让她一愣。<br/> 巫王之祸，莱塔尼亚历史上最大的灾难，一位癫狂的术士另辟蹊径地开发出系统的术士体系，直接挑战莱塔尼亚皇室的权威，最后那位巫王直接杀进莱塔尼亚宫廷，最终被双子的女皇在高塔之下击杀。<br/> 等等，双子的女皇？<br/> 瓦伊凡少女一下子瞪大眼睛，而就在这一瞬间，沿着墙壁爬过来的阴影流出边界，从壁墙上窜出来的阴影如同利剑一样向瓦伊凡少女包裹而来！<br/> 那一瞬的惊讶让瓦伊凡少女彻底失去反应的时间，不祥的阴影已经罩头而下。<br/> “嗯？”<br/> 双子的少女疑惑地抬起头，象征着那个少女意识的房间内，出现另外一个人影。<br/> 阴影被剑锋截断，一个男人将少女护在身后。<br/> 回过神来的少女看向面前的人影：“呃，奥尔芬斯将军？”<br/> “不用加将军两个字，听上去怪怪的，你没事吧？”<br/> 林逸看着阴影在卧室的空间内迅速扭曲着消失，重新抬起头看向外面甬道中的两个异样的人影。<br/> 他的视角之下，那里没有什么双子的少女，而是一段段毫无规律可言的错误数据凝聚在一起的集合体，完全混沌的某种机制下，这些错误数据出现一种诡异的统一，最后却导出一个规律的结果。<br/> 这个结果侵蚀了整个数据空间。<br/> 没错，是整个数据空间。<br/> 这里并非是什么梦境，而是源石内的数据搭建出来的一个数据空间。<br/> 原先源石内只存在瓦伊凡少女一个意识，整个数据空间以少女的记忆为基调进行搭建，而在先前与其余源石相连的那一瞬，从其余源石导入进来的数据迅速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直接破掉少女自发形成的数据防护，攻陷掉这个数据空间九成以上的数据。<br/> 现在只要掐掉这里最后的一点星火，整个数据空间就彻底沦陷。<br/> 这就是林逸通过设备的数据监控发现的事实，也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br/> “你就是‘知识’？”林逸看向那里两个错误数据的统合体。<br/> 这句问话让双子的少女沉默了一瞬，随后有清脆的声音交替着回响。<br/> “有意思，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称呼？”<br/> “不可思议，莱塔尼亚人竟会与别人分享秘密。”<br/> “唔，你的存在形式很有趣。”<br/> “不像是人类的感性思考方式，更偏向我们。”<br/> “或许在你的视野内，这个数据空间没有图像化，你看见的我们还是无数错误的数据？”<br/> “不，我闻到了一些莱塔尼亚的味道。”<br/> “守塔人现在的首领，那两个小姑娘的味道。”<br/> “你是她们的狗？”<br/> 你特么才是狗呢！<br/> 林逸嘴角抽了抽，不过他大概知道所谓的“莱塔尼亚味道”从何而来。<br/> 莱塔尼亚的那位女仆长代表双子女皇给他一枚高塔的徽章，而那枚徽章林逸检查过，虽然内部具体运行的源石技艺林逸没办法分析，可是从作用上来看，那个徽章其实是一个信号发生器，或者说一段电子密钥，固定释放一段信息来证明持有者的身份。<br/> 林逸按照那位女仆长后续的说法，将自己的血液滴上过这枚勋章。<br/> “我没有想过‘知识’竟然会是你们这样。”<br/> 林逸知道瓦伊凡少女在第一次与其余源石相连时感知到过什么“怪东西”，所以他才会要求后续的每一次链接自己都要在现场。<br/> 一个目的就是想要抓住那个“怪东西”的真相，而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现在这种时候。<br/> 瓦伊凡少女没办法与这个“怪东西”抗衡，这与精神的强韧与否，意志的强大与否完全无关，这其实是就是一种数据上的攻防，而瓦伊凡少女显然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你在这个数据空间内挥舞长剑不等于就进行了一次数据攻击。<br/> 不过反过来，你进行过一次数据攻击，却可以在这个图像化的世界内表现成挥舞长剑。<br/> 刚才林逸就是这样“斩”掉袭来的阴影。<br/> 双子的少女一起摇摇头：“我是‘知识’，但是‘知识’并不是我。”<br/> “你是说你只是‘知识’的一部分？”<br/> 林逸一边应着声，一边回过头，窗外伦蒂尼姆的雾气凝聚成一个硕大的巨人，它跨过城区，踩碎无数的街道，挥舞着足以崩碎山峦的拳头，直接向庄园这边砸了下来。<br/> 这层表象之下是一次牛逼的数据攻击。<br/> “我想也对，完整的‘知识’应该不会如此废物。”<br/> 那雾气的巨人拳头落下来时，庄园表层浮现出无数冰晶，拳头砸落在冰晶之上，重新崩碎成无数雾气。<br/> 数据攻击并没能击穿林逸编写的防护程序。<br/> “我记得这种数据编写方式，你来自卡西米尔？”目睹着巨人的崩碎，双子的少女安静地说道，“我听说它的神民已经完全消失于这片大地，没想到还有活下来的人。”<br/> 卡西米尔的提灯女神吗……<br/> 按照希琉瑞斯的说法，卡西米尔那边的系统正是整个方舟的程序管理与维护系统。<br/> 双子少女似乎将林逸的沉默理解为默认，她们一起提起裙摆，礼貌地开口：“既然你是它的神民，那么我不可能战胜你。希望今后会用另外一个身份与你相识，若你想知道‘知识’的真相，可以在雾花之月前来莱塔尼亚。”<br/> “如果我想知道源石的真相呢？”<br/> 双子提桶跑路的动作顿了一下，那礼服上的无数眼睛同时对准林逸。<br/> 林逸盯着那些眼睛，近乎一字一字地说道：“什么是源石？”<br/> 双子的少女沉默了一下，同时开口说道：“交换条件？”<br/> “我是人类。”林逸直接开口说道。<br/> 双子女神再一次沉默下去，而最后的开口，她们用一句简短的话语回答了林逸的疑问。<br/> “那也是人类。”<br/> .<br/> 拉塞尔焦急地来来回踱步。<br/> 监测设备检测到一次数据爆发之后，那个笨家伙与奥尔芬斯大人就同时失去响应，辅助团队完全无法解析那一次的数据爆发中出现的数据，甚至现在检测到的源石内部的能量变化也超过任何一位地理学家对于源石的研究。<br/> 那剧烈的能量变化就像是一个人跳跃的思考！<br/> 它活着！<br/> 源石活着！<br/> 超过科学的某种直觉在拉塞尔脑中疯狂咆哮，像是一个巨汉抄起八十的锤子一锤锤地将理性敲得七零八落！<br/> “准尉，数据平复下来了！”<br/> 拉塞尔猛地停下脚步，立刻就冲到设备旁边，他看见能量读数不再疯狂抖动，趋向平稳的一条曲线似乎说明发生在源石内部的某种斗争已经有了一个结果。<br/> 好？<br/> 坏？<br/> 拉塞尔紧张地看向地面上停靠的空骑士，看着那一块巨大琥珀中的瓦伊凡少女。<br/> “放心吧，你老婆没事。”<br/>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吓了拉塞尔一跳，黑发菲林炸着尾巴转过头，看见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的长官取下插入脖子处的针状数据线，不过脸色却是一片阴霾。<br/> 拉塞尔十分担心地说道：“大人，她真的没事了吗？”<br/> “她是没事了，不过我觉得你有事了。”<br/> “什么？”<br/> 林逸指了指停靠在场地旁的空骑士，拉塞尔转过头看向那些空骑士，发现所有的空骑士驾驶舱都亮了起来。<br/> 激活的源石说明它们都已经处于启动的状态。<br/> 这些空骑士一起播放出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大人，她真的没事了吗？”<br/> 拉塞尔呆了呆，随后在所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一片绯红从脖颈涌上大脑。<br/> “蠢东西，我要和你同归于尽！”<br/> 黑发的菲琳像是对风车发起冲锋的堂吉诃德一样无谋地冲向空骑士，这一幕让林逸笑了笑，但是笑容很快也隐了下去。<br/> 源石就是人类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