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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方舟游记 > 第五百九十八章:理想与空想 五
         敬启:
         不得不承认,我没想到沃伦姆德之行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整件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地超出我们的预估,巫王的研究并非是些许心怀贪欲的贵族进行的尝试,而是从高塔内渗透到莱塔尼亚体表的腐毒,若不是因为机缘巧合的相遇,这一次的调查毫无疑问将会损失惨重。
         但命运终归眷顾了正义一次。
         自称维多利亚贵族的天灾信使,奥尔芬斯先生的路过改写了这片大地应有的命运。
         我曾经告诉过您这个世界上有诸多凡人不曾知晓的隐秘,而第一次与奥尔芬斯相遇时,我就从他身上嗅到隐秘的味道,那毫无疑问是与莱塔尼亚的高塔一样,沿着另一条历史的脉络存活至今的古老之物,他在沃伦姆德展现出来的力量也证明了这一点。
         林德尔的遗孤决定前往莱塔尼亚时,我原本以为那会是一场十分艰难的抗争。
         那个小姑娘身上有着如您一样的软弱,也如您一样需要确认自己的敌人才能决定是否前行,我们一度被沃伦姆德的防卫力量阻挡在外,但是也如同我们见过无数次那样,贵族们的贪欲终究让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迷茫。
         马利侯爵想要借着高塔之人的合作完成对于感染者的驱逐,为此他离开了自己的宅邸。
         若是没有如此的贪欲,我们选择对抗沃伦姆德的防卫力量不论输赢,一定会引起巨大的混乱,然而若是将战场局限在刑台的广场,甚至就只在刑台之上的方寸之地,那么奥尔芬斯拥有足够的力量将混乱限制在那一片尺寸之地。
         那一抹剑锋夺走高塔之人的首级时,混乱就已经结束。
         沃伦姆德的警备队及时控制了刑台现场的混乱,以塞弗林·霍索恩为首的一批警备队干部倒戈相助,以及马利侯爵被天灾信使控制下来的事实让整个沃伦姆德的防卫力量形同虚设。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一群感染者的流民在潜入进移动城邦后的第二天,就夺去一个标准十万人的中型移动城邦的控制权。
         然而这就是沃伦姆德发生的事情。
         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但是我想睿智如您应该能轻易看出来这才是困难的开始。
         若不是沃伦姆德警备队出面解释,恐怕已经有“正义”的领民拿起家中的武器来对抗夺走城市的暴徒。
         平民们认可贵族应当统治平民这一事实,而沃伦姆德城内的商人如同我们在任何地方看见的任何商人那样,他们大胆却软弱,聪慧且愚昧,城市内掌握财富的商人们不愿支持林德尔的遗孤,他们担心一旦沃伦姆德的统治被平民窃取这一消息传出去,莱塔尼亚北部八月的贵族会立刻闻风而动,届时贵族的联军将齐齐指向这一出叛逆之所,甚至有可能连中央的女皇陛下们都会被惊动。
         平民不支持林德尔的遗孤,商人也不支持,人心与财富皆离林德尔的遗孤远去。
         至于那些掌握知识的人,那些人都是城里的小贵族,他们没有领地,没有财富,甚至或许没有尊严,但是他们拥有的贵族头衔让他们自然而然会站在林德尔遗孤的对立面,事实上现在沃伦姆德三分之一的功能已经停摆,管理阶层的小贵族们不敢选择对抗,却也没有选择合作。
         这就是洛洛小姐面对的现实,理想坠落到现实之中后,已经无限接近于空想。
         如同我们一开始预料的那样,莱塔尼亚这片土地没办法催生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柴火早已在时间中潮湿,些许的火星根本不足以点燃燎原的烈火。
         您必须尽快抵达沃伦姆德。
         这座城市的秩序正在失控,我与林德尔的遗孤有过交谈,希望能以我们潜伏在沃伦姆德的人员为骨干重塑治理的网络,我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选择,而交谈的结果也如同我预料那样,或许是认为我想要窃取胜利的果实,或者是一开始就没有对我抱有信任,林德尔的遗孤果断地拒绝了我的建议。
         她有另一个我无法评价的计划。
         为了让理想落于现实也能成为理想,我们选择放缓脚步,以莱塔尼亚的规则来对抗莱塔尼亚的规则,但是林德尔的遗孤却打算更进一步地进行对抗——
         她决定当着整个沃伦姆德的面,对马库斯·马利进行公开处刑。
         我无法确定是否有愤怒影响到她的选择,因为现在的林德尔遗孤已经超越常人的定义,她没有非凡的力量,也不具备非凡的智慧,但是如您一样,有一种意志使得她成为与众不同的存在,我与她的交流最终以我的无言以对告终,毫无疑问,正义在她那一边。
         可是现实并不倾向于正义,理智告诉我她会遭遇现实的背叛。
         理想与空想往往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我可以确定林德尔的遗孤与我们抱有同样的目的,但是她的做法会将她的坚持变成空想。
         沃伦姆德需要一个新的主人,但那个人很可惜,不应该是林德尔的遗孤。
         您必须尽快前往沃伦姆德,让空想重新变成理想。
         .
         他再一次扫过手上的信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了起来。
         游离的目光越过房间的窗户,荒野的大地正随着商船的前行而后退,伴随的护卫舰隔着商船大概有一公里的距离,远远能看见护卫舰上摇摆的旗帜。
         旗帜上有交错的战斧与法杖,鹿首束缚其上。
         他从家族的旗帜上收回眼光,轻柔地抚摸着信封上娟秀的字迹。
         “你错了,卡涅利安,那不是空想,我不会让它成为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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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啦!
         巨大的圆木随着电锯走过一半,厚实的木头自己撕裂折断之后,空弦抬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毛汗。
         当然,这或许也与空弦的种族有关。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手上的活。
         还是在小半个月前的广场,一度被战斗彻底损毁的绞刑台现在由另一批人重新搭建起来,再过不久,就在这里要进行一场公开的审判。
         这一次审判会经由城市内的回路进行全城直播,而审判的对象则是这座城市过去的主人。
         低贱的平民审判高贵的血脉,若是放在故事里一定会是人人都感兴趣的故事,但是放在现实之中却不会像是故事中那么令人群情激奋。
         空弦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能够看到施工的现场外有人影晃动。
         关于审判的事情早已经进行过全城的通知,然而人们对于审判却没有什么激动的响应,没有群情激奋的支持,也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对,大多数人就像是这些天游离在周围的那些影子那样,只是保持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担忧地注视着事态的展开。
         空弦毫不怀疑如果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反对,这些人可能就会跟着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这些人,就是会在洛洛改变后的秩序下生活的人。
         说实话,每次想到这一点,空弦都有一种难言的挫败感,她一开始认为洛洛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在那么小的年纪背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可是这些人看起来压根就没有那样的诉求,眉眼间更多的是质疑与厌恶,强行去拯救这样的人真的有意义吗?
         “我说,奥尔芬斯先生正打算让那个小丫头进行公开审判啊?”
         空弦拉了拉身边的同样挥舞着斧头削砍圆木的凛冬,兰登卫队中最年轻的天才与三小只的关系很好,或许是年龄带来的亲近感,一路上的旅行加上林德尔上的生死与共,三小只都快变成四小只了。
         “嗯?是这样吧,如果要拒绝早就拒绝了不是吗?”凛冬将战斧踩在地上,有些好奇地看向空弦,“怎么现在还问这个?”
         “这样真的合适吗,你不会没感觉出来大家其实都挺反感这样的审判吗?”
         空弦指了指那些远远看着这边的沃伦姆德居民,有些窗户中的人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有些慌张地直接拉上了窗。
         凛冬微微动了动眉毛,然后衣袖被空弦扯了扯。
         “有些消息我不知道奥尔芬斯先生告诉了你没,我从叔叔那儿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城里那些商会的人和小贵族们勾结在一起,似乎正在打算向八月集市求助,他们表面上对我们言听计从,但是底下一直在搞小动作,我不明白为什么奥尔芬斯先生不抓出来一两个人警告其他人。”
         现在的沃伦姆德并没有一个切实的统治阶层。
         小半个月前,林逸斩落高塔之人头颅的一剑宣告沃伦姆德统治的解体,然而没有人真的支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就连沃伦姆德警备队也是持中立态度,仅仅只负责维持沃伦姆德的治安,避免混乱的蔓延。
         想要成为城市主人的人其实不少,只是最大的暴力却站在那个小丫头身边。
         于是整个城市就变成现在这种鬼样子,人们明里暗里地反对来自林德尔的遗孤,但是话语与态度上却无可挑剔,每个人都能找到理由来摆烂,大概都想着等到整个城市玩不下去之后,林德尔的小丫头主动向他们低头。
         兰登卫队一直监视着这些商会与小贵族。
         这些人的行动在洛洛的无所作为下已经越来越大胆,前不久空弦偷听到这些人竟然还在谋划是不是要在公开审判上联名将被捕的侯爵救下来,好像已经在为贵族重新拿回沃伦姆德秩序之后的事情在做准备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人就这么喜欢自己头上有一个主人?
         “那样做会很麻烦的,商人与贵族虽然都是没骨头的东西,但是脑子都转得很快,被抓出来的那个人会立刻跪下去,但是其他人却会团结在一起,他们吃准了乡下来的洛洛根本没办法管理一个城市,所以敢把自己的命压上赌桌来换取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
         “莱塔尼亚的北部八月组成的商业联盟盘活整个北方的经济,同时每个城市也有守望互助的义务,当然,更可能的是其余贵族不会放过这一个介入沃伦姆德的机会,现在我们封锁了消息,但是消息迟早会传出去的,一旦传出去,贵族就会组成联军压过来,等到贵族重新拿回城市,他们的表现关系到今后在城市内的地位。”
         凛冬转头虚起眼睛看向内城区方向的那些豪华建筑。
         那是城市内大商人的住宅区,而周边的高级住宅区则有很多没有封地,没有足够的财富,却有技术与知识的小贵族。
         抛开所有的附加词缀,这些人也可以有一个简单的名字:
         沃伦姆德的居民。
         人口加起来足足有莱塔尼亚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整个沃伦姆德至少有十分之一想要颠覆莱塔尼亚的现状,那么支持的有多少呢?
         没多少,就算目睹小半个月前那一场处刑的感染者也有很多人选择中立。
         就像是整合运动之于切尔诺伯格。
         切尔诺伯格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忘记整合运动对他们的城市做了什么,凛冬可以确定如果要用自己的战斧劈开整合运动任何成员的脑袋,她大概都不会有任何手软。
         不过她其实对于整合运动的个体,却并没有什么仇恨。
         就像是停留在龙门的切尔诺伯格分城区主动接纳了整合运动的残余那样,对于整合运动的仇恨并没有蔓延到整合运动成员的身上,那么莱塔尼亚的拒绝,或许也并不是绝对无法改变的东西。
         关键就在于这一次审判。
         审判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样才能用这一场审判来告诉其余人你所坚持的道路并非是空想?
         你怎么才能让所有人支持你的理想?
         凛冬从高级住宅区那边收回眼光,高高举起斧头劈了下去。
         “只是言语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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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言语是不够的。”
         冰冷的言语追上站在窗前的林逸,林逸回过头,看见推开房门的凯尔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侯爵府邸的客人即使在侯爵府邸换了主人依旧住在这里。
         林逸还记得凯尔希在知晓那一天的变故后展现出来的惊讶,那是第一次不用微表情分析也能从这个女人脸上读出来她的情绪。
         “民众想要安定,你却将斗争给予他们,没有立足现实的话,任何理想都不过是蛊惑人心的空想,人们比你想象得要更加敏锐,妄想用一次演说让人们盲从于你,你从人类史中得到的只有如此天真的结论吗?”
         林逸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一个笑容。
         “凯尔希女士,要和我打一个赌吗?”
         凯尔希没有说话。
         “如果今天的审判之后,这个城市举起崭新的旗帜,那么就算我赢了。”
         “赌注?”
         “我想知道普瑞赛斯究竟给你留下了什么使命。”
         凯尔希紧盯着林逸,随后移开眼神:“很好,那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然后究竟为什么会在现在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