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侯爵杀死了和你们一样普通的我们!”<br/> 刑台上的呼喊惊醒了错误的民众。<br/> 在扭曲人们认知的术式无法继续遮掩挤碎大地出现的枝蔓时,所有人眼中的舞台世界陡然回归了现实。<br/> 如同高塔一样巨大的乔木突兀的出现在广场中央,先前还在因为刑台上的“表演”而对林德尔的遗孤怒不可遏的民众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br/> 直到那个声音继续传到他们耳中。<br/> “这就是林德尔遭遇的事情!霍恩洛厄伯爵来到林德尔调查巫王遗产的事情,得知消息的侯爵就决定消灭林德尔,现在你们看见的法术就是毁灭林德尔的元凶,是侯爵大人杀死领民的铁证!”<br/> 虬结的巨树还挂着私兵的血肉,宛如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怪物。<br/> 人们看见那树木上的尸体,面色苍白着后退的同时直接将这怪物当成是血腥的怪物,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人们的眼神落在刑台上的众人,眼神惊疑不定。<br/> 马库斯·马列立刻就意识到要出大问题。<br/> 民众是愚昧的,这些蠢货只会相信自己接受到的信息,并从那可怜的信息去还原渺小的真相,所以他可以通过一出戏剧来完成引导,然而现在有人砸了舞台,民众看见更多他们不该看见的东西,当这些蠢货开始用他们那干涸的大脑开始思考时,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麻烦会紧随其后。<br/> 这个时候自己要站出来否定那个小女孩的话。<br/>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还没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先前他们看见的一切都是经过编撰的虚假之物,自己大可以将这一切斥责为小女孩的把戏,一个为了复仇不惜毁掉香兰草街区的人,再一次毁掉整个广场也并不稀奇,况且对方会主动自首的事情也充满疑点,将这些疑点放大来攻击小女孩,总之先将现在的事情变成一滩浑水,之后掌握着整个沃伦姆德的自己有许多办法可以重新解释现在的事情。<br/> 但是——<br/> 挂在树梢的血肉让娇生惯养的侯爵大人无法迈出脚步,站到小女孩的面前。<br/>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和这些贱民一下踏入那样的险地。<br/> 就算高塔之人已经掌握局势,但是如果有万一的事态发生呢?先前如果不是用“丰蹄族的新娘”伪装成自己,自己早就成为超凡之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品!<br/> “我从林德尔来到沃伦姆德只为了问三个人,三件事!”<br/> 小女孩的声音在所有人一时踌躇的时候继续响起,就连高塔之人都有些错愕于这平淡的反应。<br/> 那个疑似冬灵血巫的维多利亚贵族已经挂在树上,她最大的依仗已经从身边消失,现在任何一个人吹一口气都能杀死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她凭什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淡然?<br/> “我要问自己是不是不惜要拉着无数人坠落深渊也要复仇!”<br/> “回答是要!林德尔只是一个普通的林德尔,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普通,然而这样的林德尔却在一个人的想法下不得不毁灭,我到现在仍然无法忘记父亲的尸体,无法忘记被焚烧的故乡,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弃复仇!”<br/> “我要问沃伦姆德的领主,领民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br/> “回答是什么都不算!林德尔被毁了,香兰草街的人也死了,就在刚才我们才从警备队家属区的方向过来,感染者的大家被挑动去冲击守护这个城市秩序的人们的亲人,然而那盛怒的浪潮下却夹杂着其余的杂音,为什么服务贵族大人的私兵会出现在那一股愤怒的浪潮之中!”<br/> 刑台上愣住的哈维尔子爵打了个激灵,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刑台下方的警备队,视线落在塞弗林·霍索恩的所在。<br/> 警备队将那两人带回来的时候有说明这两人是自首,有说明警备队那边的危机已经被这两人化解,但是没有人告诉他那些去引导愤怒的感染者冲击警备队家属区的给贵族们干脏活的人被抓了起来!<br/> 这些人究竟知道了多少?<br/> “我还要问你们,沃伦姆德的居民们,你们究竟还要愚蠢到什么时候!究竟还要盲目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遵从这无理的秩序,为什么要服从不将你们当人看的领主,看看你们的现在,想想你们的未来,你们是想要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父母有一天毫无道理地惨死在你们面前吗!”<br/> 洛洛嘶哑的声音随着指向巨木的手指一扬!<br/> “看见那些血肉了吗,那会变成你们亲人的骨血,你们爱人的血肉,你们在乎的一切事物的残渣!这样的统治之下你们要去赌今后的一生,去赌贵族的不公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吗!你们赌上了自己的人生,还要将后代的人生也一并赌上去吗!”<br/> “醒醒吧,这里不是家!”<br/> 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仿佛是要将这些日子平静的表情下积累的所有情绪发泄一空那样,几乎喊破嗓子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br/> 所有人都被骂了,但是没有人能够反驳。<br/> 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的冲突还没有被时间从这座城市抹去,人们都还记得侯爵的处理方式——绞死冲突中的代表人物,然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br/> 慑于生命的威胁,没有人公开反对那样的处理。<br/> 人们私下里都在说反对的声音会变成绞绳上的尸体,所以人们也就认可了这样的处理,现在这份懦弱被人翻出来,丢在地上,狠狠地用脚翻来覆去地踩,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重新去面对自己那时候懦弱的选择。<br/>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br/> 那是贵族啊!<br/> 那是沃伦姆德的领主啊!<br/> 贫贱如自己要怎么去对抗那高贵的血脉?<br/> “杀了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br/> 刑台上的一声怒吼再次击碎人们的犹豫不决,高台上的马库斯·马列无法再忍受小女孩的那些话。<br/> 他在害怕。<br/> 他比迷茫的民众更清楚话语的力量,有些东西一旦被种下种子,想要拔除就会变得十分困难,他无法忍受有人在自己的领地中种下那样的种子。<br/> 哪怕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发言会被人们认为是气急败坏,会反过来成为那个臭婊子那番话语的证据,但是现在他也有些顾不得那些了。<br/> 大不了事后将这里的人都杀了。<br/> 只要反抗的种子没有来得及扩展到整个沃伦姆德,那么终究有办法将坏掉的土地重新打扫。<br/> 高塔之人并没有立刻动作。<br/> 贵族统治平民,高塔统治贵族,来自高塔的他们原本就不是马利侯爵的部下,只是为了避开无用的麻烦才会进行协作,现在自然不可能因为马利侯爵这么说了就立刻去做,不如说现在这些高塔之人还没有搞清楚现场的状况,远离世俗统治,高高在上的塔中之人压根没有察觉到事态的变化。<br/> 不过刑台上也不只有高塔之人。<br/> 马利侯爵出声的那一刻,哈维尔子爵就动了起来。<br/> 没有贵族会愿意深入险地,但是哈维尔子爵或许算是一个异类,这位放弃法术选择剑术的莱塔尼亚贵族拔出长剑向林德尔的遗孤方向走去。<br/> 他必须做点什么。<br/> 警备队的隐瞒让他察觉到一些不妙之处,事后侯爵肯定会重新调查整件事的始末,到时候就会发现警备队这边的巨大疏漏,为了不让到时候的清算落到自己头上,他必须在当下做出无可争议的表现。<br/> 所有人都驻足不前的情况下,他选择向前。<br/> 剑锋如同掠过树梢的一阵风。<br/> 哈维尔子爵也十分明白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节点,因此他没有任何的迟疑,哪怕是面对一个没有武器,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也直接亮出自己的剑术。<br/> 直到那一股风被冰住为止,林德尔的遗孤脸上也没有任何惧色。<br/> “怎么回事!”<br/> 高塔之人的惊呼让众人猛地发现一座冰雕出现在小女孩的身边,挺剑向前的哈维尔子爵被封冻在寒冰之中,脸上的自信与不屑纤毫毕现。<br/> “阿加莎,那家伙根本没被困住!”<br/> 利威尔猛地抬起头看向被巨木“咬”住的年轻人,白霜以林逸的身躯为中心向外扩散,刹那间给藤蔓换了一种颜色。<br/> “不可能,法术系统没有任何访问的迹象,他使用的不是冬灵血巫的法术!”<br/> 阿加莎瞪大了眼睛。<br/> 这个世界只有两套法术系统,世界本身创造的那一套运行源石技艺的系统,以及莱塔尼亚历经无数次文明的明灭后模仿世界创造的,用以对抗世界的另一套法术系统。<br/> 现在莱塔尼亚的法术系统没有任何响应,这个人,用的竟然是泰来原生的法术?<br/> 这怎么可能,战斗的过程中他们时刻注意着拘束具的存在,他根本就没有挣脱拘束具的封锁!<br/> 巨大的开裂爬上封冻的巨木,利威尔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笔,羽毛笔如同疯掉一样在纸卷上画出无法名状的线条,利威尔不由得屏住呼吸,这一幕只在他过去导师让他对自己使用法术的时候见过,那时候导师告诉他这种现象的意义:<br/> 逃吧,这意味着你遇见了穷尽智慧也无法释义的存在。<br/> “怪物……”<br/> 下意识的称呼从嘴边落下来,另一边阿加莎已经大声叫道:“利威尔,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被锁住!你带来的拘束具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那人还能访问世界的访问系统,那不是连冬灵山脉爬出来的晶簇都能限制下来的东西吗!”<br/> 林逸身上的拘束具并非是他所认为的莱塔尼亚常见的刑具,而是高塔之人的创造。<br/> 冬灵血巫最后的防线破碎,来自于文明之外的敌人踏入莱塔尼亚的土地之后,高塔与这些怪物有过遭遇,那些能自由运行任意法术的怪物给高塔带来极大的震撼,而消灭那一小股敌人之后,高塔立刻着手相应的研究,这些刑具便是研究的副产物。<br/> 莱塔尼亚将源石技艺的适应性理解为这一法术系统的权限,权限越高的存在与法术系统的链接越发紧密,同时也会越发迅速地得到法术系统的响应,刑具就是利用这一点,通过干涉系统与施法个体的链接,模糊其权限来使得法术系统忽略掉施法个体的存在。<br/> 这种东西运用到那些晶簇身上都有效,但是为什么会在这个男人这里生效?<br/> 总不能是这个人在泰拉的法术系统中,拥有比泰拉的直接造物更加有限的权限等级吧?<br/> 没有等高塔之人完成交流,耸立的巨木已经在开裂声中破碎,被拘束在其中的男人已经失去束缚,与男人同样从半空坠落的所有冰面中都印出来一具黑骑士的虚影。<br/> “血亲之影!”阿加莎瞪大眼睛,“他果然没有被束缚住!”<br/> 那一刻,所有的莱塔尼亚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从冰晶中挣脱的人影。<br/> 莱塔尼亚是法术的故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接受过法术的训练,因为生活中那些常见的法术单元总需要人们自己去驱动。<br/> 正因为比其余地区的人更多地接触过法术,所以所有人都除恶到那一丝不同寻常。<br/> 血亲之影是跨越凡人的界限出现的奇迹,是世界对于强者的认可,对于术士而言,血亲之影的出现让他们能够更加自如地使用法术,按照莱塔尼亚高塔的理解那就是在法术系统中的权限提升了,这样的变化甚至会给敏感的术士带来独特的感受。<br/> 据说巫王的血亲之影能将人拽入深渊,双子女皇的血亲之影仿佛初升的朝阳。<br/> 然而高塔的记录之中也从未描述过这样的血亲之影。<br/> 那是父亲,那是母亲,那是起源,那是延伸出无数分支的树状图的第一个点——<br/> 那是无法违抗的意志。<br/> 整个沃伦姆德的法术体系在黑色的骑士从冰面中走出来的那一刻陷入沉默,如同圣塞西尔的再现,法术系统顶端的权限直接锁死其余人链接这一系统的可能性。<br/> 人们呆呆地看着剑锋从天空落下,支配与服从已经先于剑锋刺入身躯。<br/> 阿加莎看向那剑锋,呆呆地说道:<br/> “那是,泰拉……”<br/> 剑锋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