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的心理大概是感性生物最大的弱点。<br/> 叙拉古的第一次没有出事，拉特兰的第二次没有出事，大脑似乎擅自地就从这两次的经验中总结出不靠谱的规律：<br/> 第三次或许也会没事吧。<br/> 纵然理性知道这样的结论根本算不上是结论，可是当只有这么一个摆在面前的选项可以破局时，所有的思考也都集中在这一瞬的侥幸之上。<br/> 随后理所当然地，从水面下张开的巨鲸之吻直接将自己吞了进去。<br/> 依靠体内的原始单元提供的计算能力，林逸才能拥有超越泰拉人的计算能力，当所有的源石单元一齐“叛变”时，林逸在那一瞬间没有找到任何反抗的机会。<br/> 身体被接管，灵魂被驱逐到潜意识，失去一切来自于外界的情报，简直就像是死掉了一样。<br/> 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感知的世界里，若不是偶尔还有细碎的信息流通过潜意识，很难说在这种没有任何变化的世界之中自己还能不能保持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心态。<br/> 不过这些细碎的信息也不足以描绘出外面发生的事情。<br/> 这些信息大都与外界无关，只是体内源石单元的日常运行日志，这些东西不会通过表层思维去挤占主意识的带宽，只会通过潜意识的网络完成数据的入库，只有在需要查询的时候才会被重新翻出来，否则就是到达储存日期之后被自动删除。<br/> 枯燥的运行日志中，唯一算得上是情报的只有一个名字。<br/> 普瑞赛斯<br/> 当然，这个名字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br/> 这只是一个登录名而已，只能说明“泰拉”将自己的正式注册名称修改成“普瑞赛斯”，比起从这个名字可以发散的无责任的思考，林逸更在乎这些运行日志中发现的另一件事情。<br/> “泰拉”并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体。<br/> 从在乌萨斯的边境之地遭遇希琉瑞斯开始，林逸就发现自己与这些Monster系列的后续成品机之间存在时间的代差，至少林逸自身的记忆中Monster系列产品还是以“九尾”为代表的第一世代机体。<br/> 很显然在自己被封冻起来之后，Monster系列经过长足的发展，继承第一世代各种机型的验证技术之后才发展出来为方舟配备的第二世代机体。<br/> 当时的人类社会已经验证完所有的猜想，正处于一个失去未来的节点。<br/> 失去未来意味着技术方面不会出现跨越式的突破，更多的只是小细节上的修修补补，让机械的运行更加稳定与效率，而这方面的突破更多反映在硬件方面的革新，比起“泰拉”所处时代的硬件系统，自己体内的源石单元显得有些过于老旧。<br/> 比起与这具身体相处不知道多少年月的自己，“泰拉”的人格程序并不能很好地兼容这些落后的系统。<br/>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电脑升级系统之后并不能总是运行旧系统的程序那样，流过潜意识的运行日志出现很多的修改记录，完全可以从中推测出“泰拉”正在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编写兼容程序之上，它想要通过兼容程序来让自己能真正控制好这具躯体。<br/> 这段时间的“泰拉”正处于最弱的状态，如果给自己一个机会，未必没有机会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br/> 只需要一个契机。<br/> 如果自己能拿到哪怕一个源石单元的控制权，拿到哪怕一丁点的计算资源，自己就能尝试拿回身体的控制权。<br/> 要不是所有的源石单元同时将自己的弹了出去，自己也不至于在做好准备的前提下这么轻易被“泰拉”夺走身体，林逸预想中“泰拉”的侵蚀会是从外向内，但是没想到是从内向外，源石单元一齐离线的情况下自己拥有的计算资源直接清零。<br/> 现在的自己已经没办法制造出机会，契机只能由外部来制造。<br/> 真的能有那样的机会吗？<br/> 林逸不知道。<br/> 意识的空间没有形体，不存在线性的时间，自己与外接已经完全割开，他在这里等待来自外界的契机，但是谁又能确保外面的世界不会已经成为“泰拉”的玩具？<br/> 当然不会。<br/> 有一星火光在意识的空间中亮起，光芒不足以驱散黑暗，但是却在混沌中形成第一个具备形体的事物。<br/> 林逸稍微愣了一下，随后让自己发散的思维向那一簇火焰涌去。<br/> 翻涌的黑暗像是要熄灭火光一样靠近，迫近的黑暗将要触及那一份火焰时，涌动的黑暗汇聚成一只想要抓住火焰的手臂，然而火焰给混沌的意识空间带来的秩序也就到此为止，林逸涌动的思绪最终没办法完全塑造成一个实体，仍然没有得到在这个身体内的立足之地。<br/> “情况比想象中要乐观不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泰拉’删除得差不多了。”<br/> 火焰中跳出来一句言语，“声音”这种现象出现在意识空间时，有月光从天空垂落，“上”这个方位出现在意识的空间的同时，“方向”与“光暗”的概念在整个空间成型，世界的基础得以确立，对应着月光垂落的星空，一片大地也从黑暗中铺开，承接上坠落的月光。<br/> 月光垂落到那一簇火焰上时，卡在空间之中的火焰猛地扩散成一道门扉。<br/> 梦魇怯薛从门扉从窜出来，火焰构筑的身躯围绕着那一只手与那一只手链接的黑暗来回跳跃，当火焰的光芒驱散黑暗之中，凝聚的意识终于在虚无的空间中诞生了实体。<br/> 林逸收回手，抬起头看向声音落下的方向。<br/>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浮动在空中，但是那双一看就知道属于非人之物的眼睛却十分熟悉。<br/> “双子女皇？”<br/> “现在是‘星光的睿冠’，格温·莱塔尼亚，守秘之塔第十四任基石，不过这个时代除了高塔之外，想必已经退不存在我们的历史了吧。”不认识的埃拉菲亚男人向林逸垂落视线，“它要来了，我们能够做的只有这些，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去解——”<br/> 说完这句话之前，初生的世界终于诞生了“太阳”。<br/> 宛如天体般巨大的圆把天空撕开一个缺口，从中落下的光与热将天空中的人影彻底消融，将从外部侵入进来的入侵者彻底消灭之后，那个“太阳”变成一只眼，垂落的视线宛如从一个小孔看着瓶中世界的小孩，仿佛不同次元般的压倒性存在感几乎要将这个新生的世界直接击溃。<br/> 这就是现在的现实。<br/> 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双子女皇似乎找到办法侵入自己的身体，配合卡涅利安的梦魇怯薛直接干涉“泰拉”对于这具身体的掌控，夺走部分计算单元交给自己，而有了这些计算力的支撑，虚无的意识空间才得以变成一个虚幻的世界。<br/> 但也就仅此而已。<br/> 集合在自己身体内的计算单元不计其数，双子女皇黑掉控制权的计算单元充其量只有其中百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二，此外的全部都被另一个意志掌握，清除掉外部的入侵之后，它很快就能重新拿回被夺走的计算力。<br/> 从“太阳”蔓延开来的灼热正在烧蚀整个世界。<br/> 泛滥的光与热将什么也没有的新生世界点燃，来自外部的数据攻击在这个世界中演化为末日的征兆，如同故事中描绘的那样，整个世界都将沉入火焰的审判。<br/> “所以，你不打算进来坐坐吗，普瑞赛斯？”<br/> 林逸望向“太阳”中的那一只眼，沿着世界烧向林逸的火焰没有将他吞没，反而如同驯服的精灵一样盘桓在林逸的脚边，在他伸出手的时候甚至从火焰中走出蜥蜴般的动物亲昵地蹭着林逸的手心。<br/> “这里姑且是我的身体，喧宾夺主的时间已经结束了。”<br/> 所有的计算单元在林逸身体内构成巨大的计算阵列，以被侵入的那几个点为中心，根据先前的运行日志调整好的攻击程序迅速沿着这几个点向整个思维的网络扩散，在立足之地的这几个计算单元被重新拿回去之前，所有的计算节点都已经被林逸侵入，陷入一时瘫痪的状态。<br/> 可以的话林逸倒是想彻底夺回极端单元，但是算法的优劣上在林逸之后诞生的“泰拉”更有优势。<br/> “泰拉”与这具身体的不契合的确给了林逸去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机会，但是这并不代表正面的冲突上林逸就一定能赢过对方。<br/> 先将双方的立足点全部破坏，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交锋。<br/> 天空的眼睛缓缓合上，熄灭的“太阳”之中走出来一位女性的身影。<br/> 林逸没有见过那个女人。<br/> 亚麻色的长发，淡紫色的眼眸，她穿着一身研究者般的白大褂，但是眼神中却没有研究者应该拥有的沉稳。<br/> 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类的存在，那么这一份数据来自于何方不言自明。<br/> “这就是普瑞赛斯？”<br/> 林逸望向在空中站定的人影，不属于自己身体内的数据在这里集中成另一个人影，自己要做的事情在这一刻变得分明。<br/> 只要让入侵进来的这份数据消失就好。<br/> 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在虚拟世界化的意识空间中变得简单明晰——<br/> 打倒对方就好，现在，这里！<br/> 林逸按住自己的心脏，意识空间不存在实际的身体，但是霜星的心脏仿佛还在这具身体内跳动，一如既往地将力量借给自己。<br/> 冰霜的道路从林逸的脚下延伸向天空。<br/> 大地在林逸脚下破碎，一道电光追上疾驰的冰霜，剑锋刺向道路尽头的身影。<br/> “冰霜的法术，十王的剑技，已经品尝得够多了。”<br/> 脚下的道路轰然破碎，超越电光的突刺定在空间的囚笼，距离剑尖只有毫厘之差的眼眸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而诧异。<br/> 她抬起手按上近在迟只的林逸胸膛，那是一个近到话语刚刚出口，似乎都要被剑锋切开两半的距离。<br/> “你的一切我早已解析完毕，已知的范围内，你战胜我的可能性为零。”<br/> 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立刻处理你的理由。<br/> 那双平静的眼睛描述着与话语相同的事实，她轻轻一推，从胸膛开始，冲锋上前的林逸像是摔在地上的泥偶，整个人立刻在空气中土崩瓦解。<br/> 倒是这一幕让她微微挑了挑眉毛，她扫过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向地面。<br/> 视线的落点，大地吐出刚才在空中消散的人影，但是天空已经有手指指向金蝉脱壳般脱离的人影。<br/> 虹色的光芒在手指前方闪耀，林逸发现自己竟然认得对方施展的术式。<br/> “泰拉”创造的源石技艺体系中也是顶点之一的能量收束型源石技艺，能够将能量高密度地进行压缩，在林逸的认知中这种程度的能量压缩通常只用于星舰的能量主炮或者是主引擎模块，需要大量设备辅助才能完成这种密度的能量压缩。<br/> 现在这种程度的能量压缩却能通过源石技艺实现。<br/>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句调侃仿佛已经变成现实，集合人类社会所有技术造就的“泰拉”与神灵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br/> 虹色的光芒从指尖落下，能量不仅将大地烧穿，甚至将世界烧穿。<br/> 模拟能量的大量参数超出承载这个意识空间的计算单元处理极限，构造出这个世界的基点，为林逸的思维赋予实体的计算单元正在逐一熄灭。<br/> 不同于外来的入侵者，林逸的存在已经与这具身体完全相容，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进行删除。<br/> 不过只要让被林逸夺回的这些计算节点失效，重新将林逸放逐进没办法进行做出干涉的潜意识空间，那么解决完外面的事情后，它自然有无限的时间来慢慢清理林逸在这具身体中的痕迹。<br/> 杀死林逸没有意义，杀死这个世界才是它要做的事情。<br/> 它也能做到这一点。<br/> 天空中的女性打了一个响指，林逸曾经在碧洛迪丝女士那里见识过的源石技艺于这个世界中重现，天空中走出更多的女性身影，每一个都完全复制本体的所有能力，自然包括那随意使用源石技艺服务体系上任何法术的能力。<br/> 一时间，所有分支的法术顶点都在入侵者的手中浮现。<br/> 地水火风，时间与空间，诅咒与奥法……<br/> 从单纯的能量放射系列法术到涉及数学规律更改的命运系法术，随意施展的最高等级源石技艺无一不在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计算资源，让那些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计算单元因为超载计算而极快地消耗着使用寿命。<br/> 看似无垠的世界随着计算单元的陆续宕机而出现边界。<br/> 就像是走道中陆续熄灭的照明，每一个计算单元的宕机就意味着世界的一次闪烁，而每一次闪烁，世界的边界就距离两人更叫靠近。<br/> 剑术无法触及空中的身影。<br/> 如同入侵者说的那样，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解析完毕。<br/> 这意味着自己的一切反击方式都在对方的计算范围之内，甚至在侵入自己的身体之前，“泰拉”就完成所有反击的对策。<br/> 唯一的变数可能就只有先前双子女皇的侵入，但那带来的变化却也在预案之中。<br/> 徒劳的反击之中，世界完成最后一次闪烁。<br/> 无垠的世界变成如同高塔般狭窄的竖井，就像是舞台上投下来的一束灯光，这一束灯光中从上至下照亮舞台中唯二的演员。<br/> “结束了。”<br/> 天空中的女性给出结束的宣言，但是指向林逸的指尖却稍微停顿了一下。<br/> 有已知之外的东西出现在这里。<br/> 林逸也在那一刻低下头，他同样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接替熄灭的计算单元，撑起这个行将消失的世界。<br/> 自己胸口的位置，有一枚徽章亮起微微的光芒。<br/> 徽章的光芒将收缩成一座高塔的世界向外撑开，另一个世界涂改了这个意识的空间，涂改后的世界安静地向四周淌开。<br/> 那是一个寂静的世界。<br/> 两轮月亮的照耀下，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接上尽头的高塔，两侧的荒草丛在夜风中摇摆，却没有任何生命的声音吵闹地响起。<br/> 林逸发现自己的记得这一幕的场景，他认识那座高塔。<br/> 星与月之塔。<br/> 当初死在七丘之城的那位高塔术士，马泰奥·罗斯持有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