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岩以北境联军法师团临时团长的身份当场时，现场多多少少出现一丝骚乱。<br/> 哪怕现在的局势根本不需要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长久的惯例——无论是莱塔尼亚对于外来者的排斥，还是这片大地对于萨卡兹人的排斥——都让北境联军在场的高级指挥官们对这个结果有颇多不满，只不过最终他们也没能阻止泥岩以这个身份坐上圆桌的一端。<br/> 莱塔尼亚终究是法师们的莱塔尼亚。<br/> 若不是莱塔尼亚的法律要求法师们在战争期间遵从领主的调遣，以双方的地位与身份来说，其实法师们，特别是在法术领域有所建树并且不差钱的法爷们，根本就不用理会来自领主府的任何命令，实际上就算接受征兆，北境联军的法师团也有一套内部的秩序。<br/> 领主们什么也不用干却拿的最多；<br/> 法师们干的最少但是拿的却不少；<br/> 佣兵们拿还行的报酬干危险的活；<br/> 平民？<br/> 无私的平民将荣耀地与冲锋在前；<br/> 吟游诗人这么形容莱塔尼亚的贵族战争，实际上也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一般来讲贵族老爷与法师老爷都还算合作愉快，贵族战争也很少会让这两个阶层出现伤亡，两者之间爆发冲突的例子就更少了。<br/> 缺少例子的意思就是缺少相关的法律，以至于现在北境联军也没办法驳斥法师团自己的决定。<br/> 况且现在也不是在乎这种细枝末节事情的时候，只要法师团没有打算撂挑子不干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都还是弄明白这场稀里糊涂的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br/> 那些晶簇到底打算干什么？<br/> 泥岩在圆桌旁坐下之后，所有人的视线就回归到内廷骑士这边。<br/> “有一些事情我在先前的确没有告诉各位，我不准备奢求各位的理解与原谅，但是舞台进行到这个地步，我想也没有进行隐瞒的必要了。”<br/> 舞台……<br/> 这个词语的形容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br/> 所有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不少人也直面生死，不得不与最亲密的人生离死别，各式各样的情感随着每一个生命的逝去在这座城市中积累，不仅仅是死亡的哀恸，还有背负起亡者的勇气，人们在脆弱与坚强中来回翻滚，最终挣扎在这片泥泞中的都是一个个无比鲜活的人！<br/> 竟然会有人将这称之为戏子的舞台？<br/> 那这舞台上的又是什么，演员们刻意演绎出来的虚情假意吗！<br/> “罗伯特骑士长，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br/> 满脸疲惫的娜依兰·芬特眼睛中闪烁着幽幽的光火，超出身体正常符合的魔药饮用让这个风华绝代的年轻指挥官变得像是一名老妪般干瘦枯瘪。<br/> 与这里的许多人一样，作为术士的娜依兰早已将身体压榨到极限，甚至不需要继续压榨，现在这具身体回到莱塔尼亚法术协会进行全面检查之后，立刻就会检查出法术超载后留下的多出不可治愈的暗伤，作为术士的前途很有可能因此截断。<br/> 因此哪怕理性让她知道内廷骑士背后代表着女皇的意志，这些内廷骑士更是他们不可多得的盟友，她也很难容忍对方继续践踏这片战场上所有人的努力。<br/> “嗯，抱歉，只是我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切。”<br/> 内廷骑士脸上也没有任何愠怒，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林逸：“我想奥尔芬斯先生可能已经注意到一些端倪了吧？那个乌萨斯的小姑娘对于‘四十七’这个数字十分在意，我个人很好奇她是从哪里知晓这个数字的。”<br/> “真理正在接受感染者的紧急治疗，刚刚成为感染者的人会同期出现许多并发症状，度过这个阶段之后感染者才会进入相对安全的平稳期，矿石病会在这个期间不断在体内蔓延，以一个可以预期可以减缓但无法阻止的速度加重矿石病的病情，最终彻底剥夺一个人的命运。”<br/> “刚刚成为感染者……原来如此，这样我也明白为什么她能知道这个数字了。哪怕整个战争都是晶簇导演的舞台剧，但是具体到每一场战斗，就算是法夫尼尔却也不能同时追踪到每一个终端晶簇，命令会在所有源石之中回响，不过大多数人在听见回响时都会被那汹涌的浪涛撕碎灵魂，我猜那个小姑娘一定有过很了不起的经历，以至于精神变得如此坚韧。”<br/> 内廷骑士再次使用了“舞台剧”这样的说法，不过林逸却没有特别的反应。<br/> 这个回答他早已有所猜测。<br/> 无论是晶簇们放纵自己毁掉山涧基地，还是七冠巨龙恰到好处的带来新一波的绝望，甚至包括刚刚中止下来的，将沃伦姆德逼到崩溃边缘的战争，以及那一个在瓦伊凡少女与真理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都强迫着林逸去面对那一个他不想要面对的真相——<br/> 整场战争都在按照晶簇的预计发展，晶簇允许他们做出反抗。<br/> “我想知道那些晶簇为什么要这么做。”<br/> 圆桌旁的众人将话语权交给了林逸，这里只有林逸与内廷骑士是从冬灵山脉回来的人，也只有他们最为接近真相。<br/> “简单来说，战场的双方，我们和晶簇一开始的目的就不一样，我们想要在晶簇带来的灾难中活下来，但是晶簇的目的却不是将我们全部埋葬，它们只是在刻意营造一个生死的环境，然后在这种环境之下，人们会最大限度地彰显出‘情绪’这一特征，非理性的思考会在生存的危机下最大限度活性化，而那些晶簇瞄准的就是这样的东西。”<br/> “情绪？”<br/> 这个词让在场的其余人都出现一些困惑，谁也没办法将这样的东西与战争联系起来。<br/> 的确，比起平静的日常，冲突的出现会让人的行为也变得情绪化与极端化起来，但是这样的东西究竟要怎么成为战争的目标？<br/> 总不能是那些晶簇只是想要看这么一出出戏剧就直接发动战争吧？<br/> 人群中，只有林逸与莫斯提马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沉重。<br/> 晶簇有办法回收这种情绪。<br/> 叙拉古的神灾中，林逸曾经沉入源石，直接接触到那些在源石之中浮沉的“情绪”数据，那些“情绪”数据正是感染者们会听见的种种呓语，而在感染者的终末之后，他们不仅仅在身体上会变成源石的粉尘，灵魂也会被扎根于身体的源石回收，成为源石中呓语的一部分。<br/> 揠苗助长。<br/> 林逸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词语，仅仅是依靠感染者正常的寿命轮回来回收感染者的“情绪”已经无法满足某种需求，所以才会采用这种强行塑造危机的方式来使目标的情绪尖锐化，特征化，生与死的战场上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况都会变得十分鲜明，它就是为了这个才会让晶簇走出冬灵山脉吗？<br/> 但为什么是现在？<br/> 林逸想起山涧基地那位占星术士说过的话，唯一可能与晶簇变化有关的只有佛卡雷特的变故，自己在那里“杀死”它的一个分身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影响？<br/> “罗伯特先生，请恕我有些无法理解您的意思，情绪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现实的事物，就算有一些法术的确能直接影响并干涉人类的精神，甚至可以夺走或是植入某些虚幻的情感，但那些术式都有相应的施法要求，可是听你的说法，那些晶簇根本就不需要进行这样的术式，它们只需要营造生死的场面就能回收那些所谓的情感？”<br/> 洛洛的身边，卡涅利安提出自己的质疑。<br/> 从萨尔贡出发游历诸国，最终在法术之乡的莱塔尼亚滞留许久的卡涅利安可以说是这里最擅长源石技艺的人，涉及到这些在泰拉文明独特的环境与氛围下发展起来的法术知识，就连莫斯提马也没有卡涅利安那么深入了解。<br/> “晶簇的回收体系早已经布置完毕了。”<br/> 圆桌旁的众人露出些微的惊讶，但很快就交换起了然的眼神，只有泥岩的表情有些懵懂，不过在那一套防护服下却谁也看不出来。<br/> “这片战场上不正常的实力提升，就是晶簇们用以回收那些‘情绪’的手段？”<br/> 最终开口的还是娜依兰·芬特。<br/> 北境联军的指挥官在这方面还是要比洛洛要敏感一些，她很清楚一个人正常的实力提升过程该是什么样子，无论如何那种大规模毫无预兆地提升都显得过于异常，简直像是要让他们可以应对接下来的灾难，所以才刻意做出的安排。<br/> 北境联军与沃伦姆德对这样的异样提升早有怀疑，只是这份怀疑没什么用。<br/> 他们没办法将这突然得到的力量还回去，在晶簇的威胁下更不可能弃之不用，就算知道其中的不正常之处，也只能怀着饮鸩止渴的心情祈祷这并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陷阱。<br/> 现在看来，神明大人并没有受理这样的祈祷。<br/> “命运的馈赠都早已标注好价格，莱塔尼亚的诗歌并非都是无根的浮萍，一些不能通过官方来记录的事情往往会通过其余方式传承下去，现在我们成为一出悲剧的主角，将来的莱塔尼亚说不定还会记录下来我们的故事，用以警告根本不把这出戏剧当回事儿的后人。”<br/> 会议似乎被内廷骑士悲观的态度感染，一时的沉默只有林逸将之大破：“你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收那些‘情绪’数据的？”<br/> “当然不知道，这片大地不会有人无所不知，我现在告诉你的也只是从冬灵阵线开始无数带传承下来确认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能力知晓晶簇究竟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回收，又是否能做出干涉，否则冬灵阵线也不必遭遇废弃，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种回收大概与源石有关，我指的不是矿石病的源石结晶，而是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的源石循环。”<br/> 内廷骑士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隐瞒，莱塔尼亚确实没有找到切断这种回收的有效方法。<br/> 但如果说莱塔尼亚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或许也不尽然。<br/> 林逸还记得自己之所以能消灭“泰拉”投射到自己身体内的人格，就是因为自己继承星与月的高塔。<br/> 莱塔尼亚人在灵魂中铸就高塔，引导传承，这甚至是林逸都无法想象的技术，那么同样是针对灵魂进行某种连旧人类技术都无法解释的改造，两者之间一定不能互相影响？<br/> 林逸觉得不一定，至少他确实在高塔内消灭过“泰拉”的投影。<br/> 问题在于，消灭一个侵入自己的体内的异常数据，与干涉无数人的“情绪”数据汇聚的海啸，单纯从难度来说就是两码事。<br/> 林逸还没有忘记在叙拉古神灾的遭遇，面对那些源石中回响的咆哮，他一度完全沦陷进去。<br/> 当然，既然他没死，那么倒也积累了一些经验。<br/> 可是这些经验要怎么发挥作用？<br/> “我理解了灾难为什么会源源不断，但是我更想知道我们要怎么度过这次灾劫，而在会议进入这一个议程之前，我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其实一直很好奇，罗伯特先生能告诉我答案吗？”<br/> 会议桌旁，洛洛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看向这个小女孩，而小女孩则看着内廷骑士。<br/> “国家术士团在哪里？”<br/> 林逸稍微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洛洛嘴里所说的这个团体是什么。<br/> 国家术士团，莱塔尼亚最顶尖的战争术士组成的战争兵器，据说其出手甚至堪比天灾过境，自己之所以前往佛卡雷特就是为了阻止国家术士团以平乱的名义干涉北境局势。<br/> 对啊，国家术士团去哪里了？<br/> 以最顶尖的术士标准来衡量，就算北境的国家术士团第一时间没在沃伦姆德，北境战事都开始这么长时间，他们完全能从北境的各个地方赶过来关注这场叛乱，那么理所当然地应该注意到晶簇们的行动，甚至他们可能比其余人发现得更早，因为其余人专注于北境战事，而旁观的国家术士团却能纵观整个沃伦姆德地区全貌。<br/> 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br/> 除非——<br/> “罗伯特先生，我想知道佛卡雷特是什么时候决定放弃沃伦姆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