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马沉默地看着安静下来的天空。<br/> 她亲眼看着被法夫尼尔击坠的空骑士在坠落的过程中被浮游炮刃追上，旧人类时代的尖端兵器击穿空间用不同于源石技艺的方式打开一个短程空间传送的通道，于是正在坠落的空骑士反过来从七冠巨龙头顶坠落，而当时七冠巨龙已经不再关注这个从实力出发对它根本形成不了威胁的个体单位，转而被正在升空的沃伦姆德吸引走注意。<br/> 它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br/> 以为只是浮游炮刃窜到自己头顶的七冠巨龙做出的布置不足以连同空骑士内部的林逸一起撕碎，而在它挽回自己的错误之前，林逸的长剑已经触碰到巨龙的身躯。<br/> 当然，那并不会有什么用。<br/> 法夫尼尔的身躯不知道固化了多少防护性的源石技艺，林逸的长剑直接碎在七冠巨龙的身体之上，然而触碰到的一瞬间，产生链接的那一刹那，巨龙的“灵魂”就与林逸一起抽离到另外一个世界。<br/> 天空因此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沃伦姆德坠落在大地上的巨响慢慢散去。<br/>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br/> “晶簇的动向还是那样吗？”<br/> 压住自己快要溢出来的担心，莫斯提马保持着一个统筹全局的人应有的冷静回过头，看先塔楼中仅剩的几位聆听者。<br/> 这些在这场灾难中才感染的感染者现在已经能肉眼看见体表的源石结晶，随时崩毁成源石的粉尘也说不一定。<br/> 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了，尸体化作的粉尘被原来的罗德岛成员收敛起来，看那些人熟练的动作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悲哀的事情了。<br/> “没有，晶簇已经失去来自上级的响应，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来自源石深处的声音。”真理在所有精疲力尽的聆听者中第一个开口，乌萨斯的少女拉了拉衣领遮住从脖颈向上爬的晶簇，“不仅仅没有听见来自七冠巨龙的指令，源石中的呓语也变得平静许多，如果说先前是天灾等级的风暴，现在就只是一场令人有些担心的疾风骤雨。”<br/> 各方面汇报上来的现状也符合这灾难即将散去的征兆。<br/> 晶簇已经停止回头。<br/> 那些原本应该从倒塌的四塔开始向沃伦姆德中央挤压过来的晶簇已经彻底停下来，已经与晶簇遭遇的观察部队都回馈了这一现象，甚至有一些纪律不太好的队伍主动对停下来的晶簇进行攻击也只没有引来晶簇的反击，那些怪物只是被动地消弭针对它们的攻击，却没有任何主动采取行动的迹象。<br/> “莫斯提马大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阿克曼有些犹豫地开口，“现在可以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吗？”<br/> 听见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将一种令人不忍的期待视线投向莫斯提马。<br/> 沃伦姆德已经来到极限。<br/> 世界上不存在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坚强，而跨越坚强之后能看到的也不是什么更加坚强的灵魂，而是绝望与放弃，现在很多人都撑着最后一口气，大家心中就等着来自临时议会的告知，告知他们所有的坚强与坚持在这一刻终于具备了意义。<br/> 这些莫斯提马都明白，但是她不可能给出这样的结论。<br/> “请让这种毫无理由的乐观就停留在这个房间之内。”<br/> 莫斯提马的沉默中，阿克曼的眼神逐渐变得尴尬而衰败时，房间的影子中却传来一个恭敬却冷漠的声音。<br/> 人们将视线落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阴影中升起一扇门扉，穿着黑白长裙的王室女仆轻轻将它推开：“日安，沃伦姆德的诸位，王室女仆团按照陛下的命令，现在开始协助各位转移。”<br/> “转移？”<br/> “危险还没有消退，我们无法预言另一片战场上的胜败，若是最终是七冠巨龙获得胜利，那么这里就会变成天灾的现场，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我们需要规避这可能到来的天灾。”<br/> 按理来说，这番话就算不能振奋人心，但多少也能让人松一口气，然而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微妙的表情，特别是沃伦姆德临时议会的成员，他们中不少人给这种微妙的表情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愤怒。<br/> “明明先前还决定将沃伦姆德当成祭品，现在还来做这种姿态……”<br/> “早干嘛去了。”<br/> “故乡都没了，我们还能到哪儿去。”<br/> “怕不是有什么别的考虑。”<br/> ……<br/> 窃窃私语，不，都说不上是窃窃私语，人们用一个娜塔莉亚明显可以听见的声音彼此交谈，眼神逐渐产生敌意。<br/> 莫斯提马抬起手压下逐渐变得放肆的声音，对传送而来的王室女仆说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跟七冠巨龙交手，还有，我们怎么判断战场的进程？”<br/> 很明显，娜塔莉亚一开始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提问，她接着莫斯提马的话直接开口，仿佛早就和莫斯提马有过排练。<br/> “所有针对那个至高存在的计划都有一个明确的制定前提，那就是‘我们绝对不可能在力量战胜对方’，那不是能够用任何后天的东西能够弥补的差距，哪怕是七冠巨龙法夫尼尔，我们也没有明确的相关资料，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以冬灵阵线与晶簇的对峙来看，晶簇的强度可以超过莱塔尼亚任何一支部队，那么它们的上级控制单位只会比它们更强，仅仅是绝对的法术沉寂就能让莱塔尼亚丧失大部分反抗能力，所以我们绝对不可能在现实中击败晶簇。”<br/> 娜塔莉亚描述的现实，莫斯提马从林逸那里已经知道个大致的轮廓，但是其余人则第一次听见如此高位的人说的这么彻底。<br/> 双子女皇是莱塔尼亚的象征，构筑一个时代的传奇，也是将莱塔尼亚维系成一个国家的王冠，但是很多人也知道双子女皇并不会实际上管理这个国家，大多数政务都是佛卡雷特的贵族在掌控，而唯一能代表双子女皇意志的，除了常人根本接触不了甚至不知道的国家术士团与内廷骑士以外，大多数人知道的只有王室女仆团。<br/> 她们说的话就代表双子女皇的意志。<br/> 现在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希望亲口在承认赢不了七冠巨龙。<br/> 人们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这个答案或许已经隐隐有了预兆，所以现在还没有人因此而崩溃，但也有人背过身去，掐着脑袋沉默地蹲了下去。<br/> “那么上面的那一场战斗是怎么回事？”<br/> 莫斯提马指了一下天空中静止的画面，娜塔莉亚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正因为比拼力量我们绝无胜利的可能，所以我们需要一片战场，一片不以力量来决定胜负的战场，现在陛下就在那一片战场，那是一片偏离现实的世界，依托现实才能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存在于那一片战场，就连决定胜负的生与死也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反复的消耗，最后比拼的就只有一件事，是法夫尼尔侵略的意志更加坚定，还是莱塔尼亚无数年积累的悲愿更加深厚。”<br/> 娜塔莉亚看向天空中的七冠巨龙，沿着七冠巨龙能看见明显的空间裂缝。<br/> 那些蛛网一样的裂缝严格来说是空间维度被击穿之后在现实世界产生的延伸现象，真正的空间被击穿，时空的连续性断掉之后意味着那一片地区的“现实”已经消失，自然也就变成不能直接观测的地域，真正的空间裂缝比这些延伸的黑色裂缝要小一些，但是在空间的自我修复中不断发生变化，一旦碰触到这些空间唯独被击穿的地方，任何人都会直接殒命。<br/> 哪怕灵魂已经被带走，现场仍旧没有人能够接近到七冠巨龙身边。<br/> 所以现在停留在七冠巨龙脑袋上的人类才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娜塔莉亚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会突然推翻献祭沃伦姆德的决定将决战提前，她是认为早已做好准备的莱塔尼亚已经迎来欠缺无数年的那一个契机。<br/> 似乎被娜塔莉亚的视线“烫”伤，一直保持安静的天空突然出现一些变化。<br/> 血色的苍穹之下，七冠的巨龙突然释放出强烈的光辉，由现代工艺也无法完成的极致提纯后的源石制作的躯体像是要将所有能量释放出来一样给血色的天空换了一副色彩，同时围绕着巨龙有无数法师们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大型防御法术次第展开，眨眼之间就在天空划分出来一片不可侵犯的空域。<br/> “看样子另一片战场是我们要更加坚定一些，它急了。”<br/> 现实中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指向天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防御展开，只能是法夫尼尔在另一片战场被迫转为守势，但这没有意义，源石之中不存在生与死，可以不开考虑地展开进攻，谁先转为防御姿态就意味着谁的战斗意志先一步动摇。<br/> “源石之中有新的回响！”<br/> 娜塔莉亚后面的话被真理打断，乌萨斯的小熊扯着嗓子吼道：“晶簇可能要动起来了，我听不到具体的命令，但是有一股十分强烈的浪潮在源石中泛滥！”<br/> 莫斯提马一下子绷紧了脸，她已经感受到沃伦姆德核心城的外围，那些被晶簇占领的其余犹如死灰复燃一般出现诸多磅礴的能量反应，那些正是从来不会隐藏自身能量反应的晶簇再次活动起来的证据。<br/> “拉塞尔少尉，现在我可以使用水晶中枢吗？”<br/> 莫斯提马立刻看向塔楼内的一名维多利亚后勤军人，此时的水晶中枢正链接着一个从空骑士驾驶舱挖出来的控制源石，通过这样的链接，瓦伊凡少女与安洁莉娜的人格直接被导入整个移动城邦的水晶中枢，进而才能调动整个核心城的源石炉心，让这钢铁的怪物在大地上跳了起来。<br/> 重新坠落下来之后，拉塞尔就一直在尝试将瓦伊凡少女的灵魂拉回来，直到现在。<br/> 莫斯提马不能继续给他时间，四塔已经倒塌，法夫尼尔也已经无法控制战场，她可以再用源石技艺覆盖全程顶一下，否则沃伦姆德的所有人都会倒在希望或者绝望到来之前。<br/> “是的，您可以使用这个中枢水晶，我已经确保安洁莉娜小姐的灵魂完整。”<br/> 听到吩咐的拉塞尔迅速地收起围绕着控制水晶的诸多设备，让开一个位置，莫斯提马立刻走了上去，辉煌的冠冕在她头上展开，那一刻莫斯提马双眼中的神采飞速消退，仿佛有一个陌生的意志与灵魂掌握这具躯壳，但是它仍旧遵循着莫斯提马的命令走上前，将手搭在控制水晶中枢。<br/> 湛蓝色的钟盘又一次覆盖沃伦姆德的天空，然而这一次钟盘成型后不到一分钟，术式就直接崩溃。<br/> 就在莫斯提马那张失去一切感情的脸上都出现一丝惊愕时，娜塔莉亚给出这种结果的答案。<br/> “法术沉寂，晶簇禁用了所有通向法术系统的链接，那些怪物很有可能已经被解锁到最高强度，看样子法夫尼尔真的被逼到一个相当窘迫的状态，只要撑过这段时间，我们或许就能迎来胜利。”<br/> 还要撑？<br/> 沃伦姆德都已经这样了，还有继续撑下去？<br/> 这句话已经连愤怒的涟漪都无法激起，一时间只有沉默回应着娜塔莉亚的提议。<br/> “你们已经做到能做的一切，现在不用你们继续硬撑，既然你们想要看看自己家乡的结局，那么就保护好自己，将这一切见证到最后就好。”<br/> 娜塔莉亚并没有因为这份沉默而尴尬，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天空——<br/> 血色的苍穹滴下第一滴血。<br/> .<br/> “行动好像失败了，临时团长大人，我已经感知到晶簇的能量反应了。”<br/> 沃伦姆德边境四角之一，崩溃的高塔之下，莱塔尼亚女性法师放下脱去那一身防护服的泥岩，十分平静地用双手抱起旁边的废墟，一点点地将泥岩给盖住。<br/> 她有一些庆幸自己被榨干到极限，所以就连刚才拖着泥岩撤退时也没办法使用法术，否则现在法术反应第一时间就会被晶簇察觉，她都不会有将泥岩藏起来的时间。<br/> 泥岩没有说话，她也说不出话。<br/> 那一个超越法术常识的巨人完全超出她本身的能力，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运的代价，反正法术之后的现在，她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不可能。<br/> 她其实很想对这个冷漠的副官说：<br/> 她已经接受命运的馈赠，迟早会支付代价，不用将她藏起来，将她当成是诱饵，或许还能逃出去一个人。<br/> 但是嘴唇动不了，极限的身躯就连那份心中的焦急也变得若有若无。<br/> “就这样吧，活不活的下来看你的运气了，萨卡兹人。”<br/> 用最后一块石头给泥岩盖上，女性法师立刻转头从小路离开现场，没走多少步，她已经从废墟的缝隙中看到重新开始活动的晶簇。<br/> 晶簇没有发现她，但是那一支在大道上前进的队伍前方应该是先前布置的阵线。<br/> 说实话，她不觉得那种将临时训练的平民走上战场，混上几个说不上是老兵的老兵就能抗住晶簇的冲锋，甚至那些人做好准备没有都很难说，毕竟这些晶簇重新活动得太突然了。<br/> “没办法了。”<br/> 女性法师嘟囔着拿起法杖，术式的光辉成型的片刻就泯灭，她立刻意识到整个战场可能都已经处于绝对的法术沉寂。<br/> 不过明白得太晚，术式成型的刹那，就有晶簇转过来看向这边。<br/> “这就很尴尬了啊。”<br/> 女性法师苦笑一下，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br/> 就在她准备闭上眼的那一刹那，有一滴血从天空坠落。<br/> 高空滴下的鲜血来到低空之后几乎有半个沃伦姆德核心城那么大，巨大的血球中分出无数血色长矛，精准地定位到每一个晶簇的所在，将那些来不及反应的晶簇贯穿。<br/> 女性法师看见指向自己的那一体晶簇被贯穿，血色的火焰将其完全吞没。<br/> “法力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