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被切开来的墙壁被放回去之后，艾米丽摸了摸墙壁上明显看得出来，也感受的到的痕迹。<br/> “所以，你把这墙切开的时候，真的有想过怎么把它复原？”<br/> 艾米丽看了一眼抱着腿坐在一旁的玛利亚，原本开朗到有些令人头疼的妹妹现在肉眼可见地蒙着一层失落。<br/> “你在这里面发现了什么？”<br/> 艾米丽拍了拍参差不齐的墙壁，她还记得自己看见的那个小房间内有一个很大的数据，房间中心还有一个亮着微光的古怪机械台。<br/> 在她打算更进一步探索的时候，玛利亚将她推了出去。<br/> 从白天玛恩纳和玛利亚的对话来看，这后面藏着的可能是什么很重大的秘密，不过老实说艾米丽对那些过往的秘密没什么兴趣，既然玛利亚觉得她不适合看，她也可以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可是她有些见不得玛利亚这幅失落的样子。<br/> 从在风花平原相遇那时候算起，她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除了家人和银闪骑士团的人以外，艾米丽很少有和人相处这么长时间的经历。<br/> 不，在家里需要端着贵族的身份，在骑士团里要拿出骑士长的态度，艾米丽几乎从没有放下所有身份和人一起相处过。<br/> 她向玛利亚描绘过自己的理想，谈论起自己对耀骑士的憧憬，从风花平原，来卡瓦莱利亚基的一路上甚至彼此交付过生死，艾米丽很大程度上将玛利亚看成自己没有血缘的妹妹，现在看着自己可爱的妹妹陷入这样的失落，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br/> “我，我大概知道为什么玛恩纳叔叔会是那样的态度了。”墙边的少女抬起头，她对着艾米丽笑了笑，“但是艾米丽姐姐，我好像更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玛恩纳叔叔了。”<br/> 这个回答却是艾米丽没想到的。<br/> “为什么？”艾米丽不由问道。<br/>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艾米丽姐姐，如果卡西米尔，如果这片大地的很多人，花了近乎千年的时间才逐渐扭曲骑士的定义，令骑士从这片大地上渐渐消失，我们又该怎么说服他们重新让骑士成为这片土地的救世主？”<br/> 艾米丽微微张开嘴：“等等，你说让骑士从这片大地消失？”<br/> 玛利亚点了点头。<br/>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br/> “因为骑士会妨碍到新秩序的出现，因为骑士本身就是特权阶级的体现，因为骑士的美德来源于这个职业的要求，而一旦这个职业本身的存在都受到威胁，那么无人会在乎美德是否能够继续。”<br/> 艾米丽皱起眉头：“谁向你灌输这些东西的？”<br/> “我亲眼所见。”<br/> 玛利亚认真地看向艾米丽，从那双眼神中，艾米丽至少明白这次不是这个傻姑娘被人用话术给框住了。<br/> 于是艾米丽也在玛利亚身边坐了下来。<br/> “那么，你看见了什么？”<br/> “我看见所谓的骑士时代的开端，第一位十王，森咏者与传说中卡西米尔王朝的遗老们同归于尽的真相，艾米丽姐姐，我们的由来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高尚且正义，我们本来有机会在千年以前就在这片大地上构筑起更加有活力的秩序，建立起一个能够真正繁荣的国家，但是毁掉那种希望的却是我们现在追寻的骑士精神，那些高贵的品质成为难以想象的阻碍，那些品质的寄宿者，被我们高歌的伟大骑士们亲手将那份希望杀死。”<br/> 玛利亚将脑袋迈入自己的手臂，声音有些闷闷地响起，艾米丽知道恐怕这一刻这个傻姑娘的动摇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大。<br/>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很喜欢看那些骑士小说？”<br/> 满载臂弯中的玛利亚点了点头。<br/> “骑士小说是个好东西啊，骑士小说中的骑士总是完美的，没有任何污点，他们或是一帆风顺，或是崎岖满路的旅途中，总是能收获各种各样的美德，最关键的是书本上的文字总归比现实中的骑士要来的简单许多，文字不会有欺骗，它描述出一个完美无缺的骑士，那么这个骑士就一定是完美无缺的。”<br/> 艾米丽同样靠在墙上，伸出一只手放在玛利亚的脑袋上慢慢摇了摇。<br/> “玛利亚，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淳朴的环境才诞生你这样的好孩子，但是现实总没有骑士小说那么单纯，在不同人的面前，在不同的情景下，人们其实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两幅面孔，呐，玛利亚，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br/> 玛利亚从臂弯中侧起眼睛，闷声闷气地答道：“姐姐？”<br/> “哈哈，这可是我最想听到的回答了，能和耀骑士相提并论我很开心哦，你这丫头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呀~~”艾米丽伸手捏了捏玛利亚的脸蛋，但很快就又抱着玛利亚的肩继续说道，“那么你能想象，我亲手杀死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吗？”<br/> “诶？”玛利亚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说道，“七岁的孩子能犯什么事情？”<br/> 她下意识地认为，被艾米丽杀死的人一定犯下什么天大的罪行，可是本能地却又在怀疑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能做出什么恶事。<br/> 言语中的信任让艾米丽笑了笑，然后摇摇头。<br/>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真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因为他生在一个反抗格拉西亚的家庭，而那个家庭到最后也没有选择投降吧，银闪骑士团攻入那个据点的时候可没有在乎里面还有什么人，我们也是在攻进去之后才发现那里还是反抗分子的聚居点，死掉的也不止一个孩子。”<br/> “那只是艾米丽姐姐你不知道——”<br/> “不，玛利亚，就算我知道，我想那时候的我也不会违抗这个命令，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接触到耀骑士带给我的感动，我在向往成为耀骑士那样的人的情况下，仍旧让格拉西亚家族的罪行在我手上延续。”<br/> “这……”<br/> 玛利亚想要为艾米丽反驳，但却被艾米丽用手指按住嘴唇。<br/> “不用为我辩驳，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玛利亚，你看见的那些所谓亲手杀死这片大地希望的那些骑士，你又了解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吗？”<br/> “这个……”<br/> 那段记忆让玛利亚了解的人只有恩塔纳·英格拉，其余任何人都是那份记忆中的剪影。<br/> “我不否认卡西米尔所谓的骑士正是起源于卡西米尔王朝时代的特权阶级，也并不否认所谓的骑士精神更是近代骑士竞技兴盛后，为了宣传与推销而由吟游诗人杜撰出来的假象，正如同我说的那样，纸面上描绘出一个完美无缺的骑士，那它就一定完美无缺，我们都不曾了解那些骑士的原型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一个复杂的人，我们都是从文字中描述的骑士知晓什么是完美无缺，我们向往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才将骑士挂在嘴边。”<br/> “玛利亚，我们说的骑士，与现实中的骑士应当是有区别的，我们追求的是寄托在文学描述中的骑士身上的那种真正美好的品质，而不单单是骑士那两个字，若是你还不能理解，那么玛利亚，你觉得你的姐姐，耀骑士玛嘉烈·临光算是一名骑士吗？”<br/> 仿佛是害怕下一秒就会迎来否定，玛利亚抓着艾米丽的手赶紧说道：“姐姐当然算骑士！”<br/>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br/> “诶？”<br/> “卡西米尔已经将她驱逐，如果你真心认为只有卡西米尔承认的骑士才是骑士，那么玛利亚，你现在应该否定你的姐姐，你应当斥责她为变节者，而不是继续认为她是一名卡西米尔骑士。”<br/> 玛利亚张张嘴，但是没有说出话来。<br/> 艾米丽将玛利亚抱着双腿的手拿出来，握着其中一只纤细的手掌。<br/> “玛利亚，你还小，你经历的事情也并不多，你就像是一块璞石，尚缺自己的打磨，所以你一直没办法给出自己对于骑士的解释，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给出回答，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只是恰好将那种熠熠生辉的美德，那些真正美好的品质命名为‘骑士’而已。”<br/> “同样的，我们也可以给这些美德，这种品质一个另外的名字。”<br/> 艾米丽一边握着玛利亚的手，一边伸出手，轻轻探上玛利亚的脸庞，摸着那过于年轻的侧脸。<br/> “或者，我们可以叫她玛利亚·临光？”<br/> 那一瞬，玛利亚瞪大了眼睛。<br/> 那一瞬，很多事情流过她的脑海。<br/> 成为资格赛冠军时，她高举长剑，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剧烈搏动的血脉；<br/> 灾难席卷移动城邦时，她紧扣胸口，想要在灾难中做点什么的急切促使她踏上征途；<br/> 龙骑兵辱骂整个时代是，她愤怒难当，她绝不愿意有人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地方侮辱所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br/> ……<br/> 诸多情感从不知道身体的哪一个角落涌出，那些生活在这个时代，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的点点滴滴，那些只是一时发生，很快就被忘却的情感与激动宛如奔流，它们在身体内冲撞，汇聚，最终在玛利亚的脑海内变成一张脸，玛恩纳叔叔的脸。<br/> 那个令自己感到畏惧且不知道该如何接近的亲人仍旧用那副讥讽的表情问自己：<br/> 何为骑士？<br/> 她几乎已经找到那个答案，但是那个答案却梗在喉咙上，使她无法真正抓住它。<br/> “玛利亚，你需要明白，我们追寻的‘骑士’与卡西米尔无关，卡西米尔从来都无权为我们想要成为的骑士授勋。”<br/> 玛利亚愣愣地看着艾米丽姐姐拉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手轻轻蹭着她的脸颊。<br/> 自己的手距离艾米丽的眼睛很近，进到仿佛能触摸到那双平静的眼眸下氤氲的，同样平静的意志。<br/> 卡西米尔当然无权为她们授勋，她们只是恰好将自己的追求，命名为“骑士”而已。<br/> “我……”<br/> 愣愣地看着艾米丽，玛利亚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喉咙在耸动，那个卡在喉咙的答案，终于被她说了出来。<br/> “我想要改变卡西米尔，我不想毁掉骑士竞技，但是我想要改变它，它现在或许丑陋，可是它不会一直丑陋，我不会让它一直丑陋！”<br/> 被艾米丽握住的手反过来握住艾米丽的手，玛利亚抬起手抓住艾米丽抚摸着自己的脸蛋的手，像是要将自己的答案传递过去那样，死死地捏着艾米丽的手，就连她整个人都像是要投进艾米丽的怀抱一样扑了过去，两双眼睛仿佛快要吻在一起。<br/> 艾米丽笑了笑，她稍微扬了扬脑袋，在玛利亚的额头上亲了一下。<br/> “看样子这一次我们至少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们的小公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骑士。”<br/> 玛利亚被艾米丽的动作吓了一跳。<br/> 她猛地缩了回去，双脸通红地抬起手压住自己的额头。<br/>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明晰，仿佛终于走过雾气找到一条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要尽力飞奔即可。<br/>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br/> 明晰自己的道路并不会对现在的状况有多少改善，她也没有像是那些骑士小说那样突然就变得天下无敌，现在仍旧有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盘踞在所有人的面前——<br/> 龙骑士格拉西亚。<br/> 冷静下来之后，玛利亚突然意识到刚才艾米丽说了什么，也发现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三色堇并没有在这里。<br/> “艾米丽姐姐，那边的谈判出什么状况了？”<br/> 她过来探寻冠军墙背后的秘密，艾米丽姐姐应该是去找感染者骑士谈判了。<br/> 如果卡瓦莱利亚基真的像是艾米丽姐姐猜想得那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隐藏实力，那么现在感染者骑士或许将成为彻底左右卡瓦莱利亚基局势的一股力量，他们站在哪边将极大程度决定最后的结果。<br/> “嗯，不算成功，虽然明确他们没有彻底站在龙骑兵团那边，但是他们也没有选择站在我们这边，我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会真正保持中立到最后，各种意义上都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至于三色堇应感染者骑士的要求暂时留在感染者骑士那边了，放心，是三色堇同意我才放手的，不然今晚的国家竞技场馆可不会这么安静，他们大概是想要从三色堇那里了解一下我们的情况，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br/> 玛利亚听完后有些愕然地点点头，然后马上皱眉说道：“等等，既然他们没打算彻底站在龙骑兵团那边，为什么不答应我们呢？隔岸观火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才对啊？”<br/> “主要是因为他们不相信现在的卡西米尔统治者会真的认可他们在这场战斗中的奉献，不惜伤害自身所在的阶层利益，也会推行对感染者骑士有利的法案吧，你知道，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的那些事，现在早已经是一本说不清的烂帐了，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br/> “艾米丽姐姐，你的意思是，感染者骑士担心卡西米尔的高层缺乏变革的魄力？”<br/> “嗯，实际上我也不确定卡西米尔有没有这样的魄力，说实话，现在的卡西米尔的确很让人相信那些人有这种胆量去伤害自身所在的阶层利益。”<br/> “不，我想他们中有一部分根本不在乎自身的利益。”<br/> “嗯？”<br/> 艾米丽惊讶地看向说出这话的玛利亚，对方早已不像最初那么天真，可是这番话却很有一股理想主义的味道。<br/> 现在的卡西米尔还有理想主义诞生的土壤吗？、<br/> “艾米丽姐姐，我们再去找一次感染者骑士吧，如果他们只是担心这个，我想我能说服他们。”<br/> 感染者在维多利亚的源石革命之后才大量出现，但是在这之前也并非没有感染者。<br/> 公主殿下设想的理想国中没有排斥感染者。<br/> 从恩塔纳·英格拉遗留下来的宏愿，卡西米尔用了接近千年的时光来结构“骑士”的存在，然后想要落实的公主殿下的理想之中，不存在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