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br/> 一旦真正决定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某件事情，无情的命运似乎也会暂时低下高贵的头颅，令围绕自己发生的事情变得不再那么波澜起伏，举目四望，似乎都是来自于命运的庆祝。<br/> 现在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br/> 诸事顺遂。<br/> 自治会议的晚宴之后，卡瓦莱利亚基的各方隐秘势力，终于从上而下地达成合作意图，而早就为此做好准备的隐秘势力在第一时间就完成接触与初步合作，各种事情有条不紊地得以进行，她们甚至在当地情报势力的通力合作下得以与外面的莫妮克一行人取得联系。<br/> 与大骑士们之间的沟通，武器的配备与发放，各个关键节点的防备力量，龙骑兵团各支小队的位置……<br/> 当整个城市开始选择与龙骑兵团为敌的时候，仅仅依靠一些潜入分子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都以完成，顺利到令人感觉无论自己在移动城邦中怎么做，龙骑兵团似乎都不会有所反应。<br/> 一个原因是城市中的反抗势力的确行动得足够小心。<br/> 只是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br/> 玛利亚站在写字楼外看向外面大楼上挂着的巨大显示屏，滚动播放的新闻向全程昭示着自治会议的搭建进程，由沙赫·布洛赫先生向整个移动城邦宣布新的秩序即将到来。<br/> 画面中，那位商业联合会的董事身后，龙骑兵团第一次旗帜鲜明地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br/> 传说中的龙骑士格拉西亚并没有到场，可是龙骑兵团的副手，同样活跃于吟游诗人中的另一个名字，夏尔·道格斯却穿着正装站在联合会董事的身后。<br/> 自己杀过夏尔·道格斯一次。<br/> 当然，那不是自己的实力，而是那奇怪的血亲之影，是先贤化身带来的不属于她的力量令她越过那一次危机，不过对于龙骑兵团来说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在他们的视野里都是有一支足以击败夏尔·道格斯的外来力量进入他们掌握不深的卡瓦莱利亚基。<br/> 他们本应该更加警惕才对。<br/> 联系诸多细节，玛利亚不得不猜测龙骑兵团大概也在某种程度上打算促成他们的反抗。<br/>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放到这些历史中的幻影身上也不值得奇怪了。<br/> 从那位复活的公主殿下，碧洛迪丝小姐，到“惊雷”英格拉，两位十王已经有过类似的举动，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在故意制造自己的“弱点”，因为只有刻意给自己的计划留下破绽，他们才能期待着有人能够阻止自己，并说服自己将那违背本心的计划继续下去。<br/> 同时，这也意味着，在龙骑兵团的眼中，他们的一切挣扎也不过是令他们的计划多了一丝破灭的可能。<br/> 这一丝可能有多大？<br/> 不知道能不能有百分之一……<br/> “玛利亚。”<br/> 前方的呼唤让玛利亚转过头，男装的艾米丽·格拉西亚站在写字楼前的台阶对自己伸出手。<br/> 玛利亚·临光难得地端出自己还能记得那么一丁点儿的贵族礼仪，挽上玛利亚的手向写字楼内走去。<br/> 写字楼的前台十分巧合地正是当初产生误会的那位前台，她看上去要更加憔悴一些，不过精神似乎还算不错，看见是玛利亚与艾米丽之后不知道在脑海中怎么延续了上次的误会，也没有进行过多的问询，直接打开门禁放她们进去，并小声告诉她们玛恩纳叔叔现在应该在上一次的那一个咖啡厅。<br/> 所有顺利进行的事情中，只有一件事情仍旧没有任何进展。<br/> 玛恩纳·临光没有答应加入他们的行动。<br/> 这是玛利亚第二次来，不过这段时间已经有隐秘势力与玛恩纳进行过接触，那些过去或许与玛恩纳叔叔有些交集的人都没能说服玛恩纳叔叔改变想法，所以这才有了她们第二次的登门拜访。<br/> 这一次，玛利亚并没有先前那么急切。<br/> 她已经明白过来，先前的那一次拜访，自己急切的原因不是为了说服玛恩纳叔叔，而是为了说服自己，那时候的她甚至在心里深处期待玛恩纳叔叔不要答应她们，然后她就可以“无可奈何”地代替叔叔参加接下来的战斗，如此她就可以不必直面自己的本心，不必去面对“何为骑士”的难题。<br/> 现在不一样了。<br/> 站在咖啡厅的门口，玛利亚已经看到自己要找的人。<br/> 咖啡厅还是那个咖啡厅，一部分已经被改造成简易的大通铺，那些不敢独自呆在屋里的员工与员工亲属就住在这边，然而这种避难似的压抑坏境终究还是难免会加重人们的不安，特别是那些对气氛更加敏感，却基本没办法进行忍耐的小孩子。<br/> 父母的威严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忍受这样的氛围，玛利亚的脚步声完全被孩子们的哭闹淹没。<br/> 玛恩纳就站在那群苦恼的孩子面前。<br/> 他不再拔出长剑，不过临光家族溶于血脉的源石技艺却在他手中变成一个个不断变幻的光球，然后那光球又仿佛有了生命，变成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在看不见的森林中追逐打闹，一下子就引起孩子们的注意。<br/> 那个总是将鄙夷与讥讽，几乎毫不掩饰自己对现如今这个卡西米尔的唾弃的叔叔，正在用骑士们引以为傲的力量，像是个吟游诗人般在进行表演，而表演的对象既不是能够理解这种源石技艺之精湛的法术大师，也不是骑士们理应献上一切的君主，仅仅只是一群孩子，还是他最唾弃的时代中出生的卡西米尔的未来。<br/> 玛利亚的眼中，玛恩纳·临光从未承认卡西米尔的未来。<br/> 背对着玛恩纳，隐隐看着那一丝似乎从嘴角抿开的微笑，玛利亚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血脉相连”这个词汇。<br/> 玛嘉烈姐姐，玛恩纳叔叔，还有自己……也许临光家族的血脉，从未有过分歧。<br/> 她静静地等待着玛恩纳叔叔将孩子们都安抚好，收起那栩栩如生的源石技艺，然后才静静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br/> 玛恩纳叔叔比想象中更加迅捷且戒备地转过身，四目相对时，玛利亚明显看见了玛恩纳叔叔眼中的惊讶。<br/> “我没想过你会再来。”<br/> 这是玛恩纳·临光的第一句话。<br/> “嗯，如果是先前的那个我，大约也不会来第二次，因为前一次我只是来找一个推着我前进的理由，拿到我想要的理由，自然不会再过来。”<br/> 玛利亚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另一边堆着的桌椅。<br/> 她像是几天前的玛恩纳那样，从椅子上抽出两根金属棍子，然后就在这表演停歇的间隙，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人的时候，将其中一根棍子扔向玛恩纳叔叔。<br/> 咖啡厅几乎立刻出现些许的骚动。<br/> “决斗”在卡西米尔并不算罕见，而现在一切的争斗都难免使人神经紧绷。<br/> “你不再害怕将自己的信念公之于众了？”玛恩纳用手势向身后的人表示没有危险，然后竖起金属棍看向玛利亚。<br/> 他当然能看出来玛利亚的变化。<br/> 兄长他们消失之后，他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他非常清楚两个孩子有什么样的性格，因此当玛嘉烈的影子与现在的玛利亚重合时，他哪还能不知道玛利亚已经发生了什么根本性的变化？<br/> 她变得越来越像一名临光家族的骑士了。<br/> “你看过冠军墙后面的东西了？”<br/> 只有将一个人的信念完全摧毁，在那废墟中重塑起新的高塔，一个人才能变得如此彻底。<br/> 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将玛利亚那些愚不可及却又宝贵异常的天真与迟疑彻底粉碎，那么也只有冠军墙后的那个秘密，那一刻会刻入观看者心中的强烈情绪与遗愿——<br/> 卡西米尔不应再有骑士。<br/> “嗯，我看过了，所以我明白叔叔您的选择，您从未逃避过骑士的危险，你只是选择了更加危险的敌人。”<br/> 玛恩纳的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并不想要听玛利亚接下来打算说的话，他已经猜到玛利亚会说些什么，那些话老爷子在他做出选择时已经说过了。<br/> 所以他选择主动去堵住玛利亚的嘴。<br/> 要说狭窄空间内的迅捷剑术，几乎没有比格拉西亚闪剑更优秀的剑术，哪怕这一门剑术已经被很多人拆解，被更多的人学习模仿，可剑术也不会因为有太多庸手学习而变得低劣，它在优秀的骑士手中依旧骄傲得如同天上的双月，而拿到剑锋的轨迹也如同月光洒落，刹那间就盈满整个房间。<br/> 艾米丽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br/> 这哪里是一个封剑十几年的骑士能够使出来的剑术，临光家族使用的闪剑技巧，竟然比艾米丽印象中任何一位家族长辈都更加娴熟，那简直就像是传说中龙骑士格拉西亚那行于时间之前的剑术！<br/> 叮！<br/> 那一刻，玛利亚同样站在时间之前。<br/> 洒落的月光被阻断，玛利亚精准地找到藏在月光中的那一抹阴影，好似这一剑发出之前，她的双眼就已经锁住长剑的所在。<br/> 临光家族的防御反击近乎本能一下地在玛利亚手中延伸。<br/> 玛恩纳的长剑停下来的那一刻，后发而至的剑锋就已然截断他所有的选择，那就像是一朵合拢的花朵，而花朵的中央有一点灿烂的花蕊逐渐明亮。<br/> 维多利亚的贵族花剑技巧？<br/> 些许的惊讶中，玛恩纳向后拉开一步，稍微延长的这微妙距离间他已经撤回长剑，在一个连超凡者都不一定能抓到的空档中强行将自己的长剑别入那花开的轨迹，在些许火星绽放的反过来准备刺向玛利亚的面门。<br/> 可是当两只金属棍子黏在一起的时候，玛恩纳却发现玛利亚的剑锋比自己预想中要重。<br/> 征战骑士不会陌生的剑术，将源石技艺融入剑锋之中的特种剑术——卡西米尔重剑术。<br/> 强行通过能量的附着来改变剑锋本来的重量，说是一种剑术，更接近于一种特别的技巧，用法术附着重量算是一道门槛，没有一定源石技艺适应性的人根本无从施展，而如何比敌人更加迅速地适应自己手中重量的变化则是另一种考验，没有剑术天赋的人更是没资格接触这一门剑术。<br/> 系统性的学习方法据说在征战骑士中已经失传，现在会使用这门剑术的征战骑士基本会用不会教。<br/> 这孩子去哪里学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剑术，还都融进临光家族的防御反击技巧之中了？<br/> 玛恩纳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没有余裕在这场决斗中胡思乱想。<br/> 他没能将玛利亚的长剑别开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出剑的角度，不过玛利亚的剑锋也无法沿着原来的轨迹前进，相同的窘境中，玛恩纳将进攻的机会让给了玛利亚。<br/> 玛利亚踏前一步。<br/> 她越过长剑相交时应该保持的距离，一下子将距离缩短到一个令双方都很难出手的地步，但玛恩纳知晓这绝不是玛利亚要抛弃长剑试一试彼此的拳脚，自己的视野被突进的玛利亚遮住大半的同时，玛利亚的手已经从剑柄握到剑锋，她以一种古怪的短兵器技巧锁住自己的长剑，令自己没办法将长剑立刻抽回来。<br/> 玻利瓦尔警察剑术。<br/> 那些自诩文明的宪兵习惯用警棍类较短的兵器进行压制，看似是以扣押犯人为主，然而实际上所谓的令目标失去反抗能力，很多时候与杀死目标没有多少区别。<br/> 不过这踏前的一步就只有这些？<br/> 怎么可能。<br/> 当那柄剑锋毫无征兆地在玛利亚的另一只手上绽放，被束缚的光辉变成一柄利刃从玛利亚的左侧，仿佛穿越空间跳动到自己面前时，他一点都不意外。<br/> 莱塔尼亚的“默剧”，临光家族的家传源石技艺……<br/> 前者的技巧完全掩盖后者会产生的法术波动，这或许是玛利亚第一次将这两者缝合在一起，可却熟练得仿佛它们本来就该如此。<br/> 玛利亚，你有一双天马的眼睛。<br/> 玛恩纳同样踏前一步。<br/> 光辉落在他的双肩，一层甲胄仿佛一直存在那里一样地包裹他的全身，无光的骑士身上有光辉四溢。<br/> 没有玛利亚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剑术，玛恩纳只做了很简单的一件事。<br/> 骑士，冲锋。<br/> 同样踏前的一步，玛恩纳便将所有阻碍撞碎，那些精妙的剑术与创造性的源石技艺被这简单到任何卡西米尔骑士都会的冲锋撞开，在绝命的危机中踏前的一步彻底将危机粉碎。<br/> 玛利亚被直接撞飞出去。<br/> 失去平衡的那一刹那玛恩纳没有追击，他看着玛利亚飞过一段距离，“哗啦”一声撞翻一片桌椅。<br/> 艾米丽也没有追过去，她看得出来玛利亚没有受伤。<br/> 果然，玛利亚很快从那堆桌椅中翻出身来，她没有因为这样的窘境而沮丧，反倒陷入一种奇怪的集中状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明白什么似的，双眼略显溃散，很明显注意力早已不在这里。<br/> 天马的眼睛。<br/> 在更古老的时候，天马的说法还没有如此广泛地流淌在卡西米尔的大地时，这种形容常常来自于对卡西米尔皇室血脉的赞美。<br/> 那位鞭笞大地的梦魇被黄金的血脉击败，人们便说那黄金的血脉有一双天马的眼睛。<br/> 不是每一位卡西米尔王朝的统治者都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形容，即使在皇室的血脉中，也只有那些承载着所有人希望，并且真正证明过自己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样的评价。<br/> 例如，碧洛迪丝·卡西米尔。<br/> 自从最后一位负责修订临光家族历史的家族史官去世以后，玛恩纳就将这项工作接到自己的肩上，他对家族历史的了解当然不如那些将一生用来了解各种隐藏的家族史官，但有一些事情不用深入了解也能知晓。<br/> 临光家族的历史，其实要比卡西米尔王朝更长。<br/> 玛恩纳·临光闭上眼，丢开手里的棍子。、<br/> 清脆的声响令走神的玛利亚突然回过神，她莫名地看向玛恩纳叔叔，而后者则平静地开口。<br/> “你赢了。”<br/> “可是决斗还……”<br/> “已经结束了，我从没想过会被晚辈逼出源石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