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玛恩纳叔叔会帮忙的消息带回去之后，玛利亚第一次感受到玛恩纳叔叔的人望。<br/> 就像每一个归乡的游子都会对自己的故事闭口不提那样，玛恩纳叔叔也从未提起过他那段放荡不羁的日子，他在差不多是玛嘉烈姐姐的这个年纪出门，按照临光家族的古训去完成自己的试炼，去寻找自己应当坚持的事物。<br/> 那正是卡西米尔刚刚完成政权更替不久的日子，大地如同骑士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充满各种匪夷所思的相遇与别离。<br/> 玛恩纳·临光的故事没有在途中断更，他结束于回到自己的家族之后。<br/> 至于他写下过什么样的故事，一直都没有告诉过玛利亚，只是玛恩纳叔叔的加入，使得那些原本多少带着一些决然意味在行动的人们步履之间多了一丝轻快，显然这些各个势力的隐秘力量大约或多或少地知晓一些玛恩纳叔叔的过去。<br/> 那应该不会比任何骑士小说逊色多少。<br/> 要说玛利亚为什么能这么肯定，那肯定是因为她这两天一直在被玛恩纳叔叔往死里揍。<br/> 说服玛恩纳·临光后的四十八小时，二十一次决斗，玛利亚最久的一次败北记录是在玛恩纳叔叔手中支撑过十二秒。<br/> 说真的，以一个十几年没有拔过剑的中年男人而言，这会不会太离谱了点？<br/> 他年轻的时候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将战斗的方式记得如此刻骨铭心？<br/> 剑锋停在自己的喉咙那一刻，玛利亚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两天内死了二十二次。<br/> 二十二种完全不一样的死法，她已经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精神方面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成为弱点，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追上玛恩纳叔叔的脚步，然而决斗中自己却暴露出二十二个致命的破绽。<br/> 超凡者之间，亦有差距。<br/> 涉及生死的决斗不像是竞技场中的表演，玛利亚很明白真正的厮杀往往只会在一瞬间决定胜负，可再怎么说平均下来不到十秒的时间也太短了，这根本就不是同一层次的决斗会出现的结果。<br/> “准备一下，十分钟后，继续。”<br/> 喉咙的剑锋被撤去，玛恩纳叔叔的言语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简洁明了。<br/> 玛利亚佝偻下身子，撑着自己的大腿，从发丝涌向面颊的汗滴在鼻尖汇聚，最终落在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痕迹。<br/> 她闭上眼。<br/> 这一次的死亡也在脑海中掠过。<br/> 果然，依旧是源石技艺的领域自己输了太多。<br/> 吟游诗人的嘴里，临光家族的先祖在闪光海与光之精灵相遇，随后便成为群光的主人，大多数能对光暗形成影响的源石技艺其实都是从阴影方面出发，而临光家族则是其中少有地可以直接干涉光线的血脉。<br/> 不，准确来说，不只是光。<br/> 光是什么？<br/> 以维多利亚为核心的现代科学认为光是能量传导的一种基本形式，而按照玛恩纳叔叔的说法，临光家族的一些久远到来源难以考证的家族典籍说光在宏观的世界下是一种波，而在更加微观的世界中则是光子运动的结果。<br/> 家族的源石技艺本质就在这里。<br/> 他们干涉的并非是纯粹的光，而是微观世界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粒子运动。<br/> 正因为他们站在更本源的位置，所以临光家族的源石技艺完全不用遵照泰拉的三大法术体系，即莱塔尼亚，维多利亚，或者拉特兰这三个法术体系为源石技艺制定的一切规则，他们可以更加自由地运用源石技艺，因此从中诞生出来的战斗方式就有无穷多种。<br/> 玛恩纳叔叔只是将这种本源换了一种表现形式，自己就又死了一遍。<br/> 这种本源还有多少表现形式，自己还有多少种死法？<br/> 玛利亚一下咬紧牙关，会赌上一个城市的生死，甚至于卡西米尔未来的战斗就在不远的前方，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还如此弱小？<br/> “叔叔，我要怎么才能掌握这种源石技艺的本质？”<br/> 玛利亚猛地抬起头，发丝的汗水都甩开一行。<br/> “掌握？玛利亚，你以为我找你决斗，是为了让你掌握那什么源石技艺的本源？”玛恩纳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看不出来心情的好坏。<br/> “难道不是吗？”<br/> 与玛恩纳叔叔相比，自己还是太弱了，但是自己仍旧要踏上面对龙骑士格拉西亚的战场，因此玛恩纳叔叔才会尽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实力，否则以现在这种只能在叔叔面前撑过十秒的实力，根本没办法算成战力。<br/>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玛利亚，你觉得你很弱？”<br/> “难道不是吗？”<br/> “不是，你至少比这座城里四成以上的超凡者要强，况且以龙骑士格拉西亚为对手，无力的也不会是你一个人，你在我面前最长撑了几秒？”<br/> “十二秒。”<br/> “这是因为我们差不多都在一个层次的结果，也意味着我单独面对龙骑士格拉西亚连十二秒都撑不了。如果说超凡者与凡人之间有一道将两者区别开来的坎，有一道必须推过的门扉，那么能被称之为骑士王的人与超凡者之间则有另外一道坎，你击败一个普通人有多么容易，龙骑士格拉西亚击败我们就有多么容易。”<br/> 玛恩纳的话很难令人信服，骑士王早已消失的现在，根本就无法想象超越超凡者的武力。<br/> 世人对力量的认知仍旧停留于数量可以战胜质量的程度，在各国官方有意隐瞒本国最重要的威慑力量的实际效果时，很多事情都被当成是没有根据的传说加以处理，所以超凡者这种肉眼可见超越普通人的存在，就已经是人们想像力的极限。<br/> 别说普通人，玛利亚都很难相信。<br/> “真的会有这么夸张的差距吗……”<br/> “如果你也将家族历史全部读一遍，就会发现那样的强者也不算特别稀奇，一些有过与家族先祖相仿的经历，在不可名的存在那里接受过馈赠的血脉，又或者是干脆由不可名的存在创造出来的巨兽，大抵都有这样的实力，那是一个切实存在的层次，不是我们基于恐惧的幻想。”<br/> 玛恩纳将长剑挂在腰间，他看出来站在训练室内的玛利亚稍微有些脱力的迹象。<br/> 全神贯注的决斗，哪怕只是以秒来计算的短时间，对于身体与精神的负担也十分巨大，更别提事后脑内复盘时长时间的剧烈思考，久经锤炼的身体也开始渐渐表现出不支的迹象。<br/> “玛利亚，你是唯一可能战胜龙骑士格拉西亚的底牌。”<br/> “诶？”<br/> 只有两人的训练室中，玛利亚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听错了。<br/> 自己是打败龙骑士的关键？<br/> 的确，她给自己打气时不是没有告诉过自己，那些无法解释的异常或许正是自己能战胜龙骑士格拉西亚的证明，但那些话充其量不过是自我打气而已。<br/> 现在有人告诉她那些打气的话是真的？<br/> “你有一双天马的眼睛，玛利亚，你学会的那些剑术，是有人刻意教你的吗？”<br/> 那些从自己现在的剑术老师，传奇的天灾信使“奥尔芬斯”先生身上学来的剑术，其实并不是老师手把手教自己的结果。<br/> 这些剑术很多是老师向自己演示，或者是陪自己锻炼防御反击技巧时故意喂过来的招式。<br/> 他们从未有过将这些剑术拆解成一招一式慢慢讲解的时候，也没有将其中的关键技巧详细解释的深入剖析，老师在自己面前演过几遍，然后玛利亚就将这些剑术记了下来。<br/> 然后……<br/> 然后她好像也没有经过特别刻骨的联系，只是在某个刹那林光一闪地觉得这些剑术正是时候，于是就用了出来。<br/> “玛利亚，你知道莱塔尼亚的大艺术家们，大抵都有什么样的特征吗？”<br/> “呃，什么？”话题转得太快，玛利亚一时没有跟上叔叔的思路。<br/> “那些大艺术家的听力都很好，因为莱塔尼亚的源石技艺通常与音乐有很大的联系，那些高超的术士在音乐上的造诣也往往不俗，而一位大音乐家的诞生，他所能依靠的最大的天赋，就是他的耳朵，他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更细微的声音，能听到其余音乐家在细节处理上的不同，然后依照人类最大的本能，‘模仿’这一所有人生来就会的行为去尝试将那些他们认为好的音乐模仿出来，随后渐渐构建出自己音乐的雏形。”<br/> 玛恩纳将长剑拄在地面，玛利亚感觉眼前的光影似乎有一瞬间的模糊。<br/> 她微微虚起眼睛，果然看见房间中的光影在以极细微的变化不自然地扭曲，而通过这份扭曲，她似乎看见能量的流向，进而看见那一条条不应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线条，从而直接“看见”了正在成型的法术。<br/> “你的眼睛也是一样的。”<br/> 玛恩纳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光影的变化拉开成一柄疾刺的剑锋，那完全由光线凝实，却根本看不见的剑锋却被玛利亚恰好一剑打开。<br/> “你能看见所有剑术最细微的变化，你能看见所有技巧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施展出来的，所以对于你来说不需要经过那些复杂的学习与训练，你只需要将你看见的记下来，然后在类似的环境下将这些东西用出去，你就已经掌握了那些常人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学会的技巧。”<br/> 光影中仿佛有一位骑士，那细微到常人根本无法看见的变化中，这位骑士手持长剑不断攻向玛利亚。<br/> 武器在骑士手中不断变形，无形的光又怎么可能有固定的形状，那团光在骑士手中不断变化形状，就连那骑士也在不断变化形状，然而针对玛利亚的所有进攻却都被玛利亚艰难地封堵下来。<br/> “现在你要用那双眼睛去看清源石技艺，然后将你看见的再一次记下来。”<br/> 越来越密集的攻击逐渐劈开玛利亚密不透风的防御，她发现剑术根本拦不住一团不定形的光，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松开长剑，向着那变化的光影伸出手。<br/> 房间内似乎出现另一团光，另一名无形的骑士在光中蠕动着诞生，只是立刻就被大剑贯穿。<br/> 砰！<br/> 一声巨响，所有蠕动的光线都归于平静，只有退后十步的玛利亚两脚之间出现一个深刻的破洞，提醒玛利亚已经死了二十三次。<br/> “你看见的人有多强，你就能有多强，玛利亚，所以我现在才要你直面我，直面你的诸多死亡，记住你的诸多死亡，然后如同你现在做到那样，将那些被你记住的死亡彻底回避。”<br/> 二十三次败北，二十三次死亡，没有一次的方式是重复的。<br/> 玛利亚看清自己的死亡，记住自己的死亡，于是同样的死亡就不会再一次降临。<br/> 玛恩纳现在做得根本不是教学，他只是在展示自己可以如何杀死她，让她记住这些死亡，然后在直面龙骑士格拉西亚时不会被这些已经见识过的死亡抓住。<br/> 他要玛利亚成为面对龙骑士格拉西亚时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br/> 只有玛利亚有足够长的时间看清龙骑士格拉西亚的一切，只有玛利亚去模仿龙骑士格拉西亚，只有玛利亚成为另一个龙骑士格拉西亚，龙骑兵团给卡瓦莱利亚基写定的未来才会出现分歧点。<br/> 咚！<br/> 先前还只是有一些不支迹象的玛利亚突然直接倒在地板上，那张熟悉的脸上无悲无喜，竟是直接昏迷了过去。<br/> 响亮的声音从玛利亚肚子里传出来，身体毫不在意地宣示着对能量的渴望。<br/> 这样的能量消耗很不正常。<br/> 无论怎么想，正常的身体都不可能在身体没有发出任何警示的情况下，就擅自将自己的身体消耗到一个必须切断思考，最大限度减少能量消耗的地步，刚才的交手也消耗不了这么多的能量。<br/> 除非还有什么东西也在掠取这具身体的能量。<br/> 玛恩纳静静地看着玛利亚的影子。<br/> 少女倒在地上，影子却没有一起倒下去，那影子与玛利亚双脚相连，却仍旧留在玛利亚倒下去之前的光影处，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br/> 好一会儿之后，那影子才终于反应过来，却在自己的主人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慢慢扭曲成一幅手脚修长的模样，应是眼睛的位置有一抹留白“看”向玛恩纳。<br/> 如果玛利亚能看见这影子，应当能认出来这就是“先贤化身”。<br/> 玛恩纳也看着这个影子，只是他叫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br/> “棺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