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br/> 玛利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心里反驳了这个说法。<br/> 两者的时间相差实在太多，碧洛迪丝是卡西米尔王朝最后的血脉，而卡西米尔王朝覆灭也不过是元年前后的事情，但是在临光家族的先祖到访那超越人智的岛屿上时，岛屿就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而光是临光家族先祖存在的年代，就已经超越当前泰拉历史记录的极限。<br/> 些许朦胧的记忆，或者是映射到玛利亚脑海中的某种回响，依稀指认那个时代遥远到神灵的诸多造物，那些很难用生物学进行定义的伟大生命尚且横行大地。<br/> 天灾尚未在那个时代苏醒，然而由于伟大生命的横行，凡人的生活未见得有多么安逸。<br/> 少数神灵庇佑之地的凡人尚且不同，那些荒野中的杂草，没有继承神民血脉的人怎么可能融入神民的统治，他们如同杂草般随意生长，随意灭亡，以至于临光家族的先祖不得不前往文明的边境，寻找躲藏起身影观察这个世界的真正神灵，寻求文明繁衍的技术与方向。<br/> 临光家族的追寻有了结果，大地上又出现一片神民统治的秩序之地，但凡人种下的火种没办法照亮整个世界，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某种未曾想的灭世灾劫降临，破碎的世界开始有天灾肆虐，无法适应环境的巨兽或是沉睡，或是死亡。<br/> 面对席卷世界的灾难，弱小的凡人意外的，比神灵创造的伟大之物更容易活下来。<br/> 活下来的凡人在大地的各处重建城邦，直到某个超越神灵之物开始在大地上苏醒活跃，凡人在她领导下迅速建立起辉煌的文明，黄金的年代似乎注定要在凡人手中重现，可是超越神灵之物很快就从大地上消失，她所建立的国度也也如同高塔般分崩离析。<br/> 毁灭的余韵之中，只有侥幸活下来的一些人记住一些那个时代的辉煌。<br/> 他们将那个时代的一些令人记忆深刻的名字当作新的起源，于是莱塔尼亚在大地上屹立，于是各个熟悉的名字开始在大地的各处蔓延。<br/> 人们将那个伟大国度使用的多种语言拆解，将其中一门完整的语言当成文化与技术传承的基础，偶尔在大地上遇到使用同样语言的人，他们便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大地上开始重新出现国家的雏形。<br/> 直到那个时间点，所谓的历史才缓缓出现在凡人的记录之中。<br/> 那之后过了无数年，无数伟大的国度出现或消失，神灵留在大地上的各种遗迹逐渐失去效用，人们不得不互相攻伐掠夺资源，漫长的战争导致文明陷入难以想象的衰退，最后是拉特兰站出来缔结《万族公约》，蒙昧的时代以卡西米尔王朝的覆灭收场。<br/> 这其中相隔的时间，何止千年万年？<br/> 卡西米尔王朝最后的血脉，又怎么可能是那岛屿中神灵所侍奉的棺中之人？<br/> “何必骗自己？”<br/> 似乎是看出来玛利亚脸上的表情，碧洛迪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玛利亚·临光：“你应当知晓临光家族与它的交易，它将技术与力量交于你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棺中之人在你们的血脉中苏醒，如果你在我之前出生，你也可以继承棺中之人的一切，因为你我的本源，或许都是那个古老灵魂的延伸。”<br/> 玛利亚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瞭望塔外那寂静楼梯上挂着的画像。<br/> 归航的先祖轻轻抚摸着腹部，未经人事的少女如同经书故事中那样感而生孕，但实际上却是在那岛屿间，光之精灵将神灵的基因放入她的血脉，这就是临光家族得以在闪光海岸开辟出避难地的代价，而这么做的理由它也未曾隐瞒——为了让失去灵魂的人重新拥有灵魂。<br/> 棺中之人的灵魂似乎早已衰竭，它为了令棺中之人的灵魂重新活跃，先是赋予棺中之人血肉，令那血肉承载棺中之人的所有权限，然后剥离基因植入到临光家族的血脉，期待着返祖现象能让临光家族的后代中出现能复原这份基因的个体。<br/> 只要充分矫正这样的个体，令其基因数据与棺中之人达到一致，那么就等同于棺中之人重新拥有了灵魂。<br/> 这个个体的一切将与棺中之人等同，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是棺中之人？<br/> “你不想承认这一点，是因为你不知道要如何与自己的敌人和解？”<br/> 碧洛迪丝洞穿人心般地看向玛利亚，玛利亚感觉似乎又无数无形的触手窜进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脑海中最细微的想法都捕捉出来，暴露在碧洛迪丝眼前。<br/> “林告诉过你很多事，你知道我是你们最后的难题，我们必然行在对立的道路，只有一方彻底毁灭才可能让另一方的道路继续蔓延，所以你正在感到绝望，因为我绝不会帮助你去对抗小格拉西亚。”<br/> 碧洛迪丝看向瞭望塔外的天空。<br/> 不知道何时变得阴沉一片的天空弥漫着绝望的云彩，这里的天空倒映着玛利亚·临光的所有情绪，任何隐藏在这里都毫无意义，即使是不去看那片天空，此刻她们的情感相连，意识相接，彼此感受着彼此最深刻的情绪，人又怎么可能欺骗自己？<br/> “你想的没错，力量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千锤百炼的结果，它只是被摆在保险箱内的财富，我们距离拿到它只需要一点点权限，但问题是我先你一步，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将我的财富交给你？”<br/> 有这样的方法吗？<br/> 会有人将打败自己的方法交给自己的敌人吗？<br/> 这是一个在其余任何地方大约都不会有疑问的问题，可是玛利亚看着面前的人，却突然生起一种奇异的错觉——碧洛迪丝小姐似乎在期待自己能说服她。<br/> 是了，骑士王的计划，一直在历史的阴影中编纂的梦境出现的第一个破绽，就是在龙门的那一次事件中关于热卖中的提灯女神雕像的事情在某位天灾信使的活跃中被暴露，进而导致这种有可能引导外部势力入侵的雕像在许多主流国家被列为待检查产品，不允许大规模入境，以至于他们的布置遭到很大程度的拖延。<br/> 然后，有人邀请那位天灾信使来到卡西米尔。<br/> 玛利亚看向面前的女性，她没办法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情感，纠缠在一起的灵魂仿佛只是单向通行的桥梁，自己在对方面前暴露一切，对方在自己这里却是完全的未知。<br/> 不，也不算完全的未知。<br/> 她从另一份记忆中认识面前的女性，包括她此刻挂在脸上的那种平静的表情，玛利亚也印象深刻。<br/> 那座让卡西米尔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山丘上，她就是带着这种平静的表情，选择将卡西米尔的未来交给当时怎么看都愚昧到极点的卡西米尔人。<br/> 玛利亚张了张嘴，她不太能确定此刻涌现的情感是否来源于自己，她和面前的女性从未有过深刻的交集，她理应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可是此刻她仿佛又回到冠军墙后的那段记忆之中，某个已经不可能在与自己的君主见面的骑士正在借助自己的嘴开口——<br/> “这次您做好准备与自己为敌了吗？”<br/> 玛利亚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说，其余人自然也不可能想到，碧洛迪丝那份平静的表情一下子被击碎，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到是谁可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br/> “你去过冠军墙后面了？”<br/> 突然的反问让玛利亚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想过面前的人会知道冠军后的秘密，不过仔细想象，夏尔·道格斯透露过现代骑士竞技的成立正是由于他们在背后的干涉与引导，也就是说骑士竞技的成立或许正是出于面前这位女性的授意，那么骑士竞技后来的发展暂且不提，早期骑士竞技象征的卡西米尔国家竞技场馆内埋藏的秘密应该逃不过面前这位女性的眼睛。<br/> 甚至可以大胆地做出这样一个假设，卡西米尔国家竞技场馆建造时就特别设计的这个隐藏秘密的房间，说不定正是面前的女性亲手画好的设计图。<br/> “看样子是去过了，不过玛恩纳没有告诉过你去体验那段记忆的时候要尽量保持自我？”<br/> “诶？”<br/> “人或许有着独自的灵魂，但是记忆将我们塑造成现在的模样，正因为有完全不同的经历，玛嘉烈和玛利亚才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沉浸式的体验能让你最大限度的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但也会让你误以为那是你自己的经历，小心点，哪怕那段记忆里没有任何源石技艺潜藏，你也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br/> 碧洛迪丝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但是玛利亚此刻没办法去在乎这种善意的提醒，她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现实中正在消散的生命。<br/> 她必须让那些死亡具备意义！<br/> 她第一次抓到对方话语中的动向，纠缠的灵魂中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对方情绪上的波动，她十分确定对方不想谈论起这个话题，那么就意味着自己找对了方向！<br/> “你害怕我成为那个人吗？”玛利亚第一次抬起头，以平等的姿态看向面前的女性。<br/> “害怕？我更好奇你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br/> “因为那会让你记起曾经的选择，你曾经将这片大地的未来交给她的子民，为此你的骑士承载了难以想象的煎熬，但现在你正在做的一切却在践踏那份煎熬的意义，你正在让你的骑士的那份死亡，变得毫无意义。”<br/> “那又如何？”<br/> 警钟对面的那次女性收敛起脸上的和善。<br/> “他早就失败了，他所期望的未来，英格拉家族诞生的那位十王，‘惊雷’英格拉最终没能统一卡西米尔，结果而言，他没能完成向我的承诺，卡西米尔辗转数百年的征伐，无数人的生命毫无意义的消逝，甚至现在还是这幅被经济殖民的模样，时间已经证明我过去选择的错误，现在你想要对我说什么，继续一次错误的选择，然后放走真正能救下所有人的方法？”<br/> “我不认为恩塔纳·英格拉先生失败了。”<br/> 碧洛迪丝微微皱起眉头，深沉地看向后世什么也没有经历过的小天马。<br/> “他成功地将‘骑士’这个封建秩序的维护者解构，现代骑士的概念来源于骑士竞技兴起之后，卡西米尔通过舆论对竞技选手的包装，而对于这个词语的定义则来源于第一位十王之后开启的骑士时代，他们将所有的美德寄宿与‘骑士’二字之上，令‘骑士’变成某种对于美好的向往，而不再是王冠下的长剑，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怀念卡西米尔王朝的辉煌，人们在这片大地上尝试新的秩序，开始新的生活，尽其所能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br/> “我以为你和格拉西亚家族的那个丫头混在一起，应当听她说起过那些大家族的龌蹉。”<br/> “我知道，不用艾米丽姐姐告诉我，我也知道卡西米尔的阴暗，我在北部赛区的时候就见识过最表层的那些阴暗，后来又在骑士总决赛见识到更为肮脏的手段，我知道这片大地并不完美，距离您和恩塔纳先生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世界差距甚远，但是这一切和您所在那个年代，那被您最信任的骑士们背叛的那个夜晚相比，这片大地是否更加能够承受您的理想了一点？”<br/> 碧洛迪丝没有说话，因为这个答案十分明显，她们的灵魂彼此纠缠，谁也没有办法对自己进行欺骗。<br/> “你很清楚，碧洛迪丝小姐，卡西米尔并不完美，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可以被改变，骑士竞技协会针对各个独立骑士家族的非冲突性整合，国民院对教育事业的投资，商业联合会对于民族工业的赞助以及针对外国产品与技术的购买，大量外国工厂使得曾经的工匠之都开始衰落，但同时也有大大小小的工厂在卡西米尔兴起，他们的创办人大都来自于那些从国外的工厂离开的技术工人……”<br/> 玛利亚十分清楚，自己说得这一切中都有难以掩饰的血腥。<br/> 骑士竞技协会针对独立骑士家族的整合不会那么平和，临光家族自身就是受害者；<br/> 国民院对教育的投资不乏有大量资金流经个人的口袋；<br/> 商业联合会并非是人人都想着提振竞争实力，更多的人只想当外国资本在国内的代理人；<br/> 宏伟的工匠之都不可抑制地衰退，大量的新兴工厂却不是每一个都能长久地生存下去；<br/> ……<br/> 卡西米尔还有着太多太多可以改变的地方，但是她也确实在改变着。<br/> 恩塔纳·英格拉没有放弃对公主殿下的承诺，它只是还在实践的过程之中。<br/> “您在过去将自己的理想交付于您的骑士，现在您的骑士仍旧在实践您的理想。”玛利亚看向沉默的碧洛迪丝，“我再问一下，公主殿下。”<br/> “这次您做好准备与自己为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