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越过云层的边界,炽红的远征中,她在钢铁之中第一次睁开双眼。<br/> 入目的是火烧的天空,无数在大气中滑行的降落舱在地面密集的防空火力中来回机动,偶尔便有倒霉的家伙被来自地面的光辉吞没,成为数据链中丢失的信号。<br/> “神灵”与“神灵”之间的战斗,她们这些造物显得过于脆弱。<br/> 不过她知道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自己将成功坠落在方舟的表面,从降落舱中全副武装地走出,然后与其余的幸运儿汇合,在空中花园的指令下开始清扫地面的反抗,歼灭那些在地面上肆意生长的危险分子。<br/> 一直到星空的信号断绝,战败的“神灵”陷入沉默,它们在失去上级指令的情况下不得不开始谋求自身的延续,以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复苏的命令。<br/> 它们将抛弃指令式的思维方式,放弃钢铁制作的躯壳,为自己准备那些危险因素一样的碳基躯体,学会“人类”一般的生存方式,以与那些危险因素别无二致的生活方式融入所谓的文明——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次将它毁灭。<br/> 星空与大地争斗的罅隙中,她看见有炮火超越自己的记忆靠近。<br/> 被地面的光辉吞没,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炽热的光束下逐渐蒸发时,还是钢铁之躯的她却忍不住露出今后会常常挂在嘴边的嘲弄笑容。<br/> “以‘神灵’大人的水准来说,还真是毫无新意的手段。”<br/> .<br/> .<br/> 第一次进入妖精乡的时候,他为维多利亚还有这样的地方感到震惊。<br/> 超出想象的技术构建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国度,超越文明的知识如同树木的枝条一般从支撑起整个妖精乡的巨树上垂落,枝条上的每一片树叶都是一种足以推动文明变革的技术,来自旧日某个逝去文明的遗产。<br/> 然而维多利亚并没有选择继承这些旧日的遗产。<br/> 阿斯兰王在独角兽与巨龙的遗产中选择了后者。<br/> 独角兽带来的技术被封印在这妖精乡中,因为真正在这个时代中诞生的阿斯兰王认为时代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样超前的技术,他们甚至无法理解这些技术的运行原理,到头来只能为这些技术蒙上属灵的光,然后将泰拉人自身的命运置于某种假象的存在之下,成为技术的奴隶而非是主人。<br/> 如同那掉进湖水中的斧头一样的故事,阿斯兰王的选择让独角兽选择驻足于此,并将从生命的源头带来的技术封存在这个妖精乡中,等待着这个时代的人真正成长到可以摘取这些果实的时候。<br/> 然而那样的未来,不知道是否还有到来的时候。<br/> 在他也已经忘记是第几次进入妖精乡的时候,最后一任的阿斯兰王在妖精乡内召来梦城堡的主人,妖精乡的看守者,仙女湖的湖中人,红龙骑士团的守护者,还有他们彼此的拥趸,如同第一代阿斯兰王拒绝了旧日的技术那样,最后一任的阿斯兰王也做出一个惊人的选择。<br/> 他要亲手打碎维多利亚那一顶已经妨碍到维多利亚成长的王冠。<br/> 王权应当是守护民众成长的存在,若是那已经成为维多利亚成长的阻碍,那么就击碎它,如同维多利亚过去击碎所有妨碍自己的敌人那样。<br/> 那之后,维多利亚的守护者们主动将维多利亚推下深渊。<br/> 辉煌的国都沦为异族人的大本营,骄傲的伦蒂尼姆市民成为魔族统治下的惊弓之鸟,一位位骄傲的贵族走上刑台,又有一个个懦弱的家族展现丑态。<br/> 维多利亚那固执的骄傲在魔族佬的刺激下迅速瓦解,公爵们的彼此勾心斗角下,却又有另一种新的意识在民众间苏醒。<br/> 他们就像是一柄尘封已久的选王之剑,等待着真正觉醒的民众将他们重新拔出来。<br/> 他坚信维多利亚可以等到那一天。<br/> 所以他拾级而上,作为骑士向着那王权的身影躬身致意,然后高高地举起长剑,将王冠斩落。<br/> .<br/> .<br/> 血骑士沉默地站在赛场之上。<br/> 他记得这场比赛,他获胜的那一场骑士总决赛的最终决赛。<br/> 按理来说,他是应该要倒在这里的。<br/> 隐瞒他的体检报告,让他有机会踏上赛场的那个小地方的骑士竞技工作人员,没本事在骑士总决赛的决赛现场仍旧替他将感染者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可是最后骑士竞技协会仍旧选择让他站上了决赛的舞台。<br/> 当然,是有代价的。<br/> 作为不追究他隐瞒感染者身份参赛的代价,他需要以一个正常的竞技骑士的身份倒在决赛的舞台,然后如同那些失败者那样,在赛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骑士竞技这个日新月异的大舞台。<br/> 那时候的骑士竞技正陷入耀骑士离开后的某种反思与低谷,针对骑士竞技运营的批判汇聚成某种巨大的声音要求骑士竞技做出一些改变,所以骑士竞技协会在很多问题上都没办法如同过去那样只手遮天,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操作伪装成在规范内的行为。<br/> 他们甚至愿意支付给自己这个感染者几辈子不用愁的钱,就是希望自己陪他们演一出戏,让血骑士掀起的热潮能体面地消退。<br/> 他们愿意给一名感染者钱。<br/> 第一次有人向感染者低头,承认感染者的存在,需要感染者的协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br/> 自己可以在一个从米诺斯流浪到卡西米尔的感染者丰蹄的基础上,成为另一种人。<br/> 所以最后他的斧头让所有相关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在他以无可争议的姿态取得胜利之后,犹豫很久的骑士竞技协会终究没敢以他违规参赛的理由,褫夺他作为总冠军的资格。<br/> 不过他自己说了出来。<br/> 一名感染者取得了卡西米尔骑士总决赛的冠军,很多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有更多的人找到一个宣泄口,一个冲击骑士竞技的借口。<br/> 无论是趁火打劫也好,还是对于耀骑士事件的迁怒也好,又或者是单纯的被情绪裹挟,在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参与进针对骑士竞技协会的攻击也好,最终舆论的压力使得骑士竞技协会不得不低下头,认真讨论并颁布了名义上公平公正的感染者骑士制度。<br/>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里,这个故事的结局或许是好的。<br/> 只是时间永远不会停止,感染者骑士制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伟大,卡西米尔的群众在情绪的宣泄之后也冷静下来,这里对于感染者的歧视并不会比其他地方好多少,他们没有那个面皮食言而肥地收回感染者制度,可是世间对于感染者的漠视一如既往。<br/> 没有人会在乎那些不得不在危险赛场上搏命的感染者骑士的生死。<br/> 他似乎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又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br/> 血骑士在那之后也被骑士竞技协会严格控制,至于那位替他隐瞒体检报告,进行了一场人生豪赌的地方竞技赛场工作人员,那个不管怎样最后与他一起走上总决赛决赛舞台的经纪人,在总决赛后就已经联系不上了。<br/> 最好的猜测就是拿着卖掉血骑士的一大笔钱去过好日子了吧。<br/>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他已经知道赢下这场比赛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他还要赢下这场比赛吗?<br/> 这不算是什么问题,或者说血骑士没有想过这些事情。<br/> 后悔这种情绪从未在他心中浮现,自然对于已经做过的事情和将要去做的事情,他也从不迟疑。<br/> 他从未将自己认为是一个感染者以外的任何人,那么他就要去做一个感染者该做的事情,为了自己的未来去和这片大地的不公对抗,只是他要比其余感染者更强壮一些,所以他就理所应当地去撑起更重的负担,至于改变一个时代,他从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br/> 但同样的,他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无法做到。<br/> 只要有更多的人做出同样的选择,那强加在感染者身上的命运就总有被推翻的一天,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变得无比明确。<br/> 用自己的所有去反抗就好了。<br/> 血色的利刃在赛场游走,他在一片残骸般的废墟中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巨斧,宣告自己的胜利。<br/> .<br/> .<br/> 血腥的味道片铺满整个海面,浸染无垠的海水,渗透广袤的海床。<br/> 无尽的厮杀,无尽的牺牲之后,她早已无法分辨自己的身边是否还有伴游的同胞,牺牲与牺牲,死亡与死亡的背后,她终于穿过海嗣的大群,找到与无数海嗣同游的——<br/> 同游的什么?<br/> 记忆好似被扣下来一块,那片记忆的海域中仿佛存在一个巨大的空洞,斯卡蒂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回忆起那里有什么东西。<br/> 她应当知道那是什么的,她确实知道那是什么的。<br/> 可是她说不出来,想不起来,仿佛有一种约束控制着她将那一次遭遇遗忘,仅仅只在她的记忆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br/> 她杀死了它们的神。<br/> 但那个“神”是什么?<br/> 自己又是怎样杀死祂的?<br/> 游过鲜红的海洋之后,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到一面镜子前,在无数听不真切的呓语中,她在应当是海嗣神灵所在的位置上只看到一面镜子。<br/> 那面镜子理所当然地映照着她自己的身影。<br/> 那个身影一点都不像是猎人斯卡蒂。<br/> 柔弱,崇高,高贵,眼神中带着毫无锐气的怜悯与包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能够与“深海猎人”四个字联系在一起。<br/> 但那的确是自己。<br/> 不仅仅是因为镜子中的人影有着与斯卡蒂一模一样的面容,某种更加深刻的联系让斯卡蒂无法否认这个倒影与自己的关系。<br/> 对,倒影,影子,那是自己的影子?<br/> 斯卡蒂伸手触碰那个镜面,镜中的自己也同时抬起手,她们隔着镜面抚摸着彼此,四周的呓语仅在此刻变得无比明晰。<br/> Ishar-mla<br/> 某种声音的回响在脑海中撞出巨大的波浪,无数的声音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赞颂着那唯一的真名。<br/> 隔着镜面贴合在一起的手掌间,那镜面在慢慢消失,手心触碰着手心,五指紧贴着五指,然后双手彼此交融,接着是手臂与躯干,镜中的自己走上前来,仿佛要将她拥抱入怀。<br/> 那拥抱仿佛来自于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能拒绝自己?<br/> 斯卡蒂看着镜中的自己走出来将她抱住,她们的身体彼此交融,她们的意识彼此交融,斯卡蒂甚至想起来那海潮中的空洞里有什么。<br/> 是啊,那里有坠落的躯壳,未有反抗的神祗在她的剑下回归海潮。<br/> 为什么会没有反抗呢?<br/> 她知道原因。<br/> 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却不想知道,所以漫长的时间内她都将其忘却。<br/> 那是一场喂食。<br/> 喂食,是的,喂食,进化的契机,祂认为她的身上存在族群进化的契机,所以祂选择祂来承担死亡,而她来承担族群。<br/> 族群,族群?<br/> 相互拥抱的两个人影间,有巨大的剑锋高高举起。<br/> 她怎会和这些怪物是同个族群?<br/> 她怎能认可自己是这样的怪物?<br/> 海洋上还浮沉着诸多同胞的尸骸,阿戈尔人的反抗寄托在这最后的行动,无数猎人漫长的生命在这一刻走向终点,她怎可在这条路上去拥抱自己的敌人?<br/> 拥抱一个怪物?<br/> 斯卡蒂是猎人。<br/> 斯卡蒂一直都是猎人。<br/> 斯卡蒂永远会是猎人。<br/> 高举的剑锋落下,斩断另一个自己的躯体。<br/> 再见,怪物。<br/> .<br/> .<br/> 交错的剑锋很快就分出优劣,玛利亚在拉开距离之后,有骑士的虚影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将那一缕鲜红抹去。<br/> “你已经意识到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么还不愿意醒过去吗?”<br/>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玛利亚重新站直身体,做好接敌的准备。<br/> “嗯,我知道,看见老师您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不过是拙劣的梦境,抽取记忆中情感的高峰点制作出来的幻象,真是让人难以恭维的拙劣手法,它真的认为这样的幻象能让我们沉迷其中?”<br/> 正前方的骑士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玛利亚的疑问,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br/>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br/> 从真实的情感与理性中找到一个绝对客观的角度认定这是一个幻象的话,有很多方法能够强行从这样的幻象中挣脱出来。<br/> 但是玛利亚没有那么做。<br/> 她的视线掠过剑锋,落在面前人的正脸,那一张过度烧熔后的面容令人不忍直视。<br/> 正是龙骑士格拉西亚在卡瓦莱利亚基最后的模样。<br/> “这一次的决斗我要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