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洛迪丝静止下来的世界中看向星空，但果然无法定位到“群星”的正确轨迹。<br/> 六千公里左右的星球半径，若是卫星阵列布置在同步轨道，那么就是距离地面三万公里左右的高空，如果没有建立稳定的数据链路，或者接收到来自卫星阵列的定位信号，纵然有办法直接以光学视野看到三万公里高空的风景，想要在那个高度用肉眼定位卫星阵列的位置也无异于痴人说梦。<br/> 更别说卫星阵列究竟布置在哪一个高度也是未知之数，群星的神祗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小把戏那么容易被发现。<br/> “伤脑筋了啊。”<br/> 碧洛迪丝第一次真正地产生一丝危机感。<br/> 她或许在内心深处欢迎自己的失败，但绝不是以这样的形式来迎接失败，卡西米尔没有反制星空的手段，而唯一能够干涉到天空的自己……<br/> 说实话，就算找到卫星阵列的位置，大概也没有充分的余裕将剑锋递向天空。<br/> 她低下头看向身边蔓延在空中的战争残骸，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br/> “林，你这一步棋，真的将我们都给将死了。”<br/> 她没有办法直接删除掉林逸已经失控的灵魂，若是不强行窃取“泰拉”的权限，利用源石技艺系统将那战争的遗骸拘禁起来，失控的遗骸会无休止地再生，然后那挥洒着毁灭的身姿将彻底破坏掉地上的文明。<br/> 她可以阻止这样的发展，可这也意味着，大量的算力被消耗在维持“泰拉”权限的过程之中。<br/> 现在那个真正的末日还没有下场，只是在隔岸观火，所以她还有余力长时间的维持这样的状态，可是消耗之后的算力，甚至无法让提灯女神夺回被拿走权限的那一个伺服器。<br/> 强行把那个伺服器踢下线已经是极限。<br/> 就算是找到天空的卫星阵列，现在的状况也很难允许她将自己的剑锋递上苍穹。<br/> 时间已然成为大地的敌人。<br/> 现在的每一份每一秒，都可能有封存中的生态卫星重新上线，然后被强行解除最终安全协议后落入指令的位置，加快拆解方舟生态环境的速度。<br/> 二十四小时只是一种奢望，现在已经说不准什么时候毁灭就会降临。<br/> 她有一次束手无策。<br/> 宛若神灵的存在捏紧拳头，碧洛迪丝发现在自己试图放下一切去保护泰拉的未来后，仍旧只能让自己的誓言变成一句空谈。<br/> 如果自己当初选择反抗“泰拉”，如同普瑞赛斯那样去相信这片大地的未来，而不是自己去给这片大地安排未来，命运是不是就不会用这样滑稽的一幕来讥讽她的无能？<br/> “无聊的发散，卡西米尔还没有放弃，自诩为保护者的你却已经被击溃了吗，碧洛迪丝。”<br/> 自己的嘴里说出咒骂自己的话语，碧洛迪丝垂下视线看向远方的另一片战场，凡人挣扎的地方。<br/> 稍作休整的卡西米尔已经重新开始进军。<br/> 他看见只剩下四羽的飞翼骑士团拔地而起，如同刺穿风暴的雨燕在空中拉开一条指向拉特兰浮岛的进军之路。<br/> 异样的光辉从他们身上垂落，彼此之间互不统属，甚至可能从未见过面的，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术士们正聚在一起结成法环，让彼此的灵魂共鸣，共同编织起庞大的术式。<br/> 有黄金的光辉在空气中凝结，浮动的能量在引导下聚为实体。<br/> 一条黄金的道路从大地向天空延伸，徒步的骑士站在大地上开始冲锋，那些从卡西米尔王朝的阴影走出来，却仍旧是卡西米尔骑士的人们迈开脚步，从大地行向天空。<br/> 那里有他们给自己选择的另一片战场。<br/> 自己的呢？<br/> 碧洛迪丝微微沉默，随后垂落视线。<br/> 大地，至少面前这片大地的每一丝变化都很难逃过她现在的注视，因此当那一辆越野载具带着一缕奔腾的黄烟闯过来时，她立刻就确认了那些投向死地的人们的身份。<br/> 一些在天灾之地见到过的人。<br/> 为首的是那位曾经骑在她骑士装甲上的萨科塔，她们曾经算是并肩作战。<br/> 碧洛迪丝一时有些好奇她们为何而来。<br/> 如果是林挡在自己身前是因为的确存在拦下自己的可能，是因为他可以成为自己欺骗自己的借口，那么林的这些同伴却连成为这个借口的实力都没有，她们在凡人之中或许很强，可是这里发生的争斗是泰拉文明的源起，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争斗，绝没有凡人插足的余地。<br/> 那辆车的前进没有任何犹豫。<br/> 碧洛迪丝没有想太多，她停下用来防止旁人误入的术式，于是那辆一直在自我认知中笔直前进，却一直只是在范围内打转的载具重新拥有了方向，真正在大地上画下一条笔直的线，靠近那些封冻在时间与空间中的战争残骸。<br/> 林逸碎裂的残躯，每一处破片几乎都有一艘高速战舰那么庞大。<br/> 穿越那些碎片的载具不由得慢了下来。<br/> 莫斯提马静静地看着那些残骸，驾驶座上的霜星脸色略带一些担忧，后座的弑君者看不怎么清表情，倒是一直在车上絮絮叨叨的W罕见地安静下来，轻轻咂了咂嘴。<br/> “我以为你们会更激动一些。”<br/> 后座有第五个声音响起时，霜星猛地踩下刹车。<br/> 越野载具在大地上拉开一条弯弯扭扭的痕迹后，终于停了下来，而出现在后座的不速之客则被弑君者用匕首抵住咽喉，至于另一边的W更是已经将自己的弩箭抵住对方的太阳穴，锋利的箭矢本应直接刺进那人的脑袋，可惜的是卡西米尔军方工艺输给了不速之客的皮肤，箭矢只是凹进光滑的皮肤，却没能挑破一点儿皮。<br/> 莫斯提马眨眨眼，通过车前的镜子，她已经看到是谁出现在她们之间。<br/> “为什么会这么想？”<br/> 碧洛迪丝认真地看了看这么问的莫斯提马，后者久违地用兜帽罩住脑袋，据说这常常会令头上顶着光圈的萨科塔人很不舒服，不过却也遮住莫斯提马翠绿的双眸，阴影的下方只能看到噙着笑容的嘴唇。<br/> “林死了。”<br/> 直接抛进池水的石头本应渐起泛滥的涟漪，可是整个车内的空间只是变得稍微安静下来。<br/> 其余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那沉默的嘴唇，莫斯提马嘴角的笑意仍旧挂在那里。<br/> “嗯，我知道。”萨科塔人如此说道。<br/> “意识到我们只有使用这样的方法才有可能拖住你的脚步后，我就拉着许多人一直在推演林活下来的概率，虽说没有料到现在的变化，可是按照我们的推演，其实也只有一种情况能让林有活下来的机会。”<br/> 碧洛迪丝倾听着莫斯提马的心跳，感知着莫斯提马的呼吸，洞察莫斯提马每一丝肌肉纤维的变化，除了看不见那双眼睛，她想要去抓住一些细节来判断此刻莫斯提马真正的想法。<br/> 但出乎预料的，她没能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br/> 莫斯提马此刻的言语平静而真实，她没有听出来任何虚假，不，更准确一点来形容，应当是她无从判断真假，因为明明是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嘴里落下的话语，给碧洛迪丝的感觉却像是录音机中早已录制好的音轨。<br/> “什么样的情况？”<br/> “在林刚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就二话不说的投降，十分干脆地放弃自己的所有计划，让千年的谋局变成异常空谈，不过果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吧，碧洛迪丝小姐？”<br/> 莫斯提马坦然地说出那个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她在声音的最后向上微微一勾，露出一丝浑不在意与调皮。<br/> 至少看上去，她真的就和以前一般无二。<br/> 碧洛迪丝也收起去猜测莫斯提马想法的心思，重新开口问道：“那么你们现在来这里打算做什么？”<br/> “当然是为了解决卡西米尔现在的问题，这里有可能击坠星辰的人，只有现在的您了吧。”<br/> “帮我？”<br/> “是啊，星空中的魂淡也没有给我们多余的选择，不是吗？任由局势继续发展下去，崩溃的星系引力别说是地上地下的文明，就连方舟的外部装甲说不定都能直接撕裂个几十层，所以比起您要做的事情，我们判断星空的威胁是必须优先解决的问题。”<br/> 碧洛迪丝摇摇头：“抱歉，我做不到你们想让我做的事情。”<br/> “现在的你当然做不到，可是如果我们帮你结束面前的战斗，让你有机会全力地面对星空的威胁，我想拿出一些地对天的手段击坠卫星阵列应该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吧？”<br/> 单纯只是进行地对天的打击，对现在的碧洛迪丝的确不算难事。<br/> 别说是她，就是现在已经接入“天道”的林逸都可以直接通过原子重组工厂，直接在大地上捏出来一套地对天的攻击性武器，可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有两个。<br/> 第一是她没办法定位卫星阵列的位置，也许在大地上投影一整套的地面雷达设施是一个方法，然而在雷达阵列运行的时候绝对会召来星空之上的饱和打击。<br/> 先前就有星空垂落的毁灭，销毁了落日要塞这边引导天灾带形成的地下装置。<br/> 第二则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发起这样的攻击——<br/> “不，你说什么，帮助我结束面前的战斗？”<br/> 比起一群凡人敢声称有能力决定神灵之间战斗的胜负，碧洛迪丝更加震惊的是这番话背后昭示的那个绝不可能的选择。<br/> 卡西米尔需要自己来对星空进行打击——自己被一场战斗拖住手脚——卡西米尔要结束这场战斗使自己能全力出手——结束战斗意味着战斗的双方会有一方败亡——他们只能杀死林<br/> 卡西米尔要杀死林？<br/> 不，自己身侧的这四个女人要来遂行这个任务？<br/> 莫斯提马刚才亲口告诉自己她要去杀死林？<br/> 碧洛迪丝仿佛要看穿那一层兜帽一样死死盯着莫斯提马，可是看见的仍旧只有那嘴角的笑容。<br/> “你疯了？”<br/> “没有，如同你所说的那样，林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灵魂，准确来说，我们要消灭的是一堆失控的程序数据而已。”<br/> “就算那只是一团数据，你们认为自己就能消灭它？”<br/> 她更想问的是就算那是一团独立的数据，莫斯提马就能说服自己去摧毁林仅剩的残蜕？<br/> “可以，因为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林在自己的灵魂中额外编入了一个自删流程，只要激活这个流程，完全数据化的林就会自动删除掉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残渣，确保那些寄宿于战争之上的意识不会给这片大地带来深刻的灾难。”<br/> 这就为什么林会毫无顾忌地将旧人类的战争技术拼凑起来的怪物当作自己全新的身体。<br/> 他早就做好最坏的准备。<br/> 碧洛迪丝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大约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是她想不到的是为什么莫斯提马会允许他那么做，又或者这个时候的莫斯提马会如此平静。<br/> 平静吗？<br/> 或许也不是，碧洛迪丝只是很难在这具躯体中再度感受到情绪的绽放，不知道到是莫斯提马重新戴上那假笑的面具，又或者是这具身躯内同样什么也不剩下。<br/> 载具中一时平静下来，霜星重新启动载具，怪异的一行人再度向那无法被说成是人类躯壳的庞大遗骸靠近。、<br/> 遗骸之上，天空仍旧裂开一角，“天道”如瞳，另一位“神灵”的尸骸正注视着地面的一切。<br/> 年还行走在大地之上，那么它就不可能复活，可是现在炎国的天道当真还是那“亘古无情，以万物为刍狗”的大炎根基？<br/> “其实，我有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告诉你们。”<br/> 碧洛迪丝低下头，看向回过头却仍旧将容貌遮掩在兜帽之下的萨科塔人。<br/> “林的灵魂并没有完全劣化。”<br/> 载具内的五人，碧洛迪丝一时只能听见四个心跳。<br/> “这场战斗的变故不只是群星的低垂，‘天道’不知道为什么主动做出反应，通过与林的链接，将林的一部分灵魂数据偷走，我想大概是保护起来了，所以我没能直接删除掉林的灵魂。”<br/> 咚！<br/> 那个静止下来的心跳在霜星再一次猛地踩住刹车是跳了起来。<br/> 急刹车带起来的微风吹开莫斯提马脸上的兜帽，那一瞬的对视中，碧洛迪丝从那双翠绿的眸子里，<br/> 看到一个重新活过来的世界。<br/>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