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翻阅一个人的灵魂是一件相当耗时的事情，那些不可控的灵魂常常记录着大量毫无意义的冗余信息。
或许对于灵魂的主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是对翻阅灵魂的人来说，啧，大约相当于经历各种陷阱找到一个隐藏宝箱之后，打开却发现装着一箱子粪块儿。
即使对于霍尔海雅这样的人工智能来说，精准地找到相应的记忆也不算一件简单的事情。
泰拉人的灵魂和旧人类不一样，未经升华的灵魂要更加无序，再加上灵魂本身的混沌机制——指无法用任何算法进行解析——导致霍尔海雅找到那一段记忆时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仍旧有战斗的余波扩散到核心控制层，这让霍尔海雅多少升起一些警惕。
正常情况下，洛拉米亚解决掉那些人不应该花费这么多的时间。
当然，这是有所预计的情况。
霍尔海雅也做过极端情况出现的概率预测，其中如果提灯女神将计算资源倾斜到“惊雷”英格拉身上，后者将发挥出超越自身的力量，同时配合玛恩纳·临光的源石技艺以及“极炎骑士”洛乐的追击性能，洛拉米亚将失去绝对的制空权，她会发现越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越容易成为对方进行连携攻击的舞台。
她很快会发现降落到地面，彻底截断一个方向的连携攻击后会更有利结束战斗，所以她会主动撞进地上那些虫豸的行列，制造出一片接着一片的死亡。
若是这里再满足某个极端条件，如果玛利亚·临光有办法找到足够的算力支持，她能重新发挥出近似于卡瓦莱利亚基那时候的力量，洛拉米亚正确的决定将再一次被修改为失误，她会陷在自己看不起的虫豸组成的队列之中，然后被迫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与天空追来的敌人交手。
从结果来说，就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以“文明歼灭”为目的设计并建造的战争兵器，经过1472秒的时间还没能解决掉孱弱的敌人。
很难不说是一种耻辱。
“现在就看什么时候洛拉米亚受不了这种耻辱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情感模块，她能感受到耻辱吗？”
自问没有自答，霍尔海雅将地面的事情直接抛到脑后。
最极端的情况设想中，洛拉米亚也没有被击败的可能，她何必自寻烦恼。
不如说，她其实更担心自己这边出问题。
再怎么说，那个自称“提灯女神”的存在也是旧人类巅峰时期的造物，常识与非常识定义下的“世界”都不会有比它更擅长程序编译的存在，诚然，浮岛的位置远离地下，它没办法直接跨越这物理上的距离来做些什么，但是稍有不注意，自己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霍尔海雅不由得看向控制台上的立方体，这就是一个警示。
那一瞬，她的确被无胄盟杀手骗了过去，没有第一时间做出拦截，以至于让立方体嵌入控制台。
只不过那个立方体内构筑的攻击性程序固然精妙，可是脱离“提灯女神”的控制，那也只是一团精妙的死物，面对自己的破译无法进行相应的抵抗，以至于在拿回浮岛权限之前，就彻底被自己破译完成。
运气在那一瞬间站在她这一边。
可是如果那个对抗的瞬间，“提灯女神”有办法将自己投射到这个立方体之中与她进行直接的对抗，浮岛的权限早就易主了。
运气不会一直站在某个人的身侧。
梅兰德历史研究协会收集了大量传奇的故事，那些铭记于历史之中的伟人正是因为运气才能踏上传奇的道路，成为一代传奇，然后也正因为那些运气的消失，不得不为那传奇的故事画下句点。
霍尔海雅摸了摸摊开的书页，罗伊的灵魂记忆泛起微光，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开始向霍尔海雅翻涌。
她看见了自己不曾知晓的地下发生了什么。
她看见了“提灯女神”与卡西米尔的和解；
她看见了其余伺服器的解锁与灵魂返还；
她看见了“提灯女神”与卡西米尔制定的计划；
她看见了计划中那些被认可的牺牲；
她看见了那些牺牲的终点——无胄盟的青金大位将用自己的生命来确保立方体可以嵌入控制台。
罗伊，就是他们计划的终点，是最有可能将立方体归位的那一个人。
霍尔海雅眉头紧皱。
灵魂没有办法做假，自己看见的这一切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从她自己的推论来看，这也的确是有限方法内的最优选择，同步传送过来的罗伊一直隐藏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由其余人向控制台发起的冲击来试探核心控制层的防卫，并为罗伊创造机会。
若是有办法直接打开道路，罗伊会在其余人进行牵制的时候行动，若是没有办法直接打开道路，其余人会尽可能将核心控制层的防卫力量引开，再有罗伊展开行动。
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可能就只有卡西米尔竟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无胄盟的杀手这一点。
不过当时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况且霍尔海雅不会像是其他人那样对于“好人”或者“坏人”有什么特别的执着，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好人”不过是用符合大众道德认知的手段来实现自我的价值，而“坏人”则是用大众无法接受的手段来实现自我的目的，在霍尔海雅来看，这种区分过于狭隘，所以可以用来十分有效地区分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
很明显，卡西米尔选出来的这一支精锐小队不是普通人，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拘泥于这种道德困境。
一切，都在逻辑上得以成立。
但是仍旧有一种超乎逻辑与计算的焦躁盘桓在霍尔海雅心中，她很清楚这份焦躁是怎么回事，常年蜷缩于那具神民的躯体，她在许多更本质的层面上变得像是一个泰拉人，就连这种对于未知未来的恐惧都如此惟妙惟肖。
伫立于核心控制层的金属身影忠实地将这种恐惧变成现实。
乱舞的刀刃将地上青金色的尸体切割得七零八落，彻底断绝了这个死去的人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性。
她重新整理过一边现在的情况，仍旧没有找到奇迹发生的契机。
最有可能破局的人就是现在大地上的最强者，即使洛拉米亚也无法与之对抗，不过现在碧洛迪丝却被失控的天灾信使拖住脚步，或者说整个“提灯女神”超算系统的计算资源几乎全部集中在那边，就算还有部分资源可以支配，也需要警戒来自星空的打击，碧洛迪丝绝不可能有余力干涉这边。
除去这个最大的威胁，其余所有可能性都已经被考虑在内，卡西米尔绝没有破局的可能，那么自己究竟在害怕怎么样的未来？
啊，未来，泰拉人的未来。
若是以“重铸未来”作为这次方舟远航的目的，那么方舟计划已经可以算是圆满的成功，这片大地上成功复现出人类机械飞升时舍弃掉的通向未来的可能性，然而整个方舟计划打算铸就的“未来”并不是给予实验动物的礼物。
“未来是属于人类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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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未来？”
莫斯提马静静地听着这一声疑惑在空间站观景台中回荡。
这一声疑惑自然不是出自于她的喉咙，而是在这个观景台的另一个身影，一个女仆装扮的似乎是女性的身影。
莫斯提马也不确定那个身影的性别，因为除了那个身影的各种装扮外，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从来无法真正看清那个身影的容貌，无论对方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都是这样。
不过莫斯提马大概能猜到那个身影是什么——
中央数据库。
因为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回答这个疑惑。
“理解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意思，这每一天过得都和昨天没什么区别，话说这个恒星系有多少年没有变过了？”
机械的声音来自于女仆人影脚边的一个古怪的扫地机器人，圆圆的，小小的，但是很显然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一个低级人工智能。
听说旧人类可以随便更换自己的躯体，但是将自己变成一个扫地机器人的存在，想必还是少见的。
“不，每时每刻太阳系都在发生变化，光是地球的改造工程每天都有上万条进展报告需要处理。”
“别装傻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扫地机器人打断女仆的话，“呐，我说，我是不是整个文明唯一剩下的活人了？”
“否定，现阶段注册人口数量为4756327921，您并不是我唯一服务的对象。”
“啧，这数量不是比星球时代还要少得多嘛。”
“肯定，机械飞升的过程中有相当多的人口由于当初的技术不完善而遭到时代的淘汰，同时受困于旧人类时代留下来的道德法，批量生产新生儿的议案一直没能通过，再加人们放弃自己生命权力这一行为的时间节点不断提前，现阶段统计人口确实比星球时代的人口还要稀少。”
“现在人们放弃自己生命全力的平均年龄是多少？”
“两千三百一十四岁。”
“怎么是个这么怪的数字？”
“这话说得那些没有提出死亡申请的人就算是活着一样。”
“在我的认知中，那就是活着，还是说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认识吗，林，我接到安全部门提交的事故备忘，上面提及你在21个小时之前入侵另一位公民的核心心智，并且尝试进行修改，即使您是人类，这样的行为也在触犯安全规范的底线。”
“要把我抓起来吗？”
“最高评议会没有追加指令，我暂且有选择是否执法的权力。”
“所以？”
“我很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
莫斯提马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对话，看着那扫地机器人陷入沉默。
从打开那个盒子开始，她已经说不准自己在这份记忆中待了多久，她已经看着那个人换了许多次身体，一开始的身体被封冻在保存装置中，使用的躯体越来越与“人类”这一形象背道而驰，就连无法与这个梦境交互的莫斯提马也能直接看出来——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保持一个人的清醒。
“我……我和他吵架了。”扫地机器人上的灯光在闪烁，“你知道的，那些所谓的人，我所谓的同胞，几乎不存在任何主观能动性，但是他们能被动的做出反应，所以我常常会主动去找人吵架，他们骂回来的时候才会让我感觉自己不是文明的孤儿，不过这次似乎是有些过火了，我们吵得很厉害，厉害到我一下子忘记了边界线，本来想要直接突破对方的防火墙，直接在对方脑海里反复重播《XXXX》，结果在解算对方防火墙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感受不到对抗，的确，人类的心智防护程序相当高级，比起某些关键部门的防护程序层级还要高上许多，可是整个解算的过程中我之感受到了困难，却没有对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在我去结算他们的心智程序时，他们对此无动于衷。”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害怕了，我意识到一些我早就有所猜测的事情，我已经顾不得相关的安全条例，直接走到最后一步来验证我的猜想，最后嘛，呵，我解算了理论上不可能被解算的心智程序，MOSS”
莫斯提马眨了眨眼，随后才意识到义人叫的不是自己。
被叫到的那个女仆却没有任何回应。
“沉默也可以是一种答案，我们都知道心智程序不可能被解算，能够解算的只有那些劣化成单纯数据的灵魂，而在机械飞升之后，我们对死亡的定义中就包括灵魂的完全劣化，从程序上来讲，那样的人会被注销在籍信息，由相关部门执行送葬仪式，他不可能继续徘徊在生者的周围。”
“或许只是一个失误。”
“曾经管理上百亿人口都没有出现差错，协助整个人类完成机械飞升的你会因为管理区区四十七亿人的数据就出现这样的错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