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马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义人的灵魂最深处会是另外一份记忆，不过有一个事实却已经摆在面前：<br/> 她没有办法主动与这份记忆产生交互，可是对方却能捕捉到自己。<br/> 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只要让面前的存在将自己的灵魂切割，把现在义人的灵魂缺失的部分转接上去就行了。<br/> 莫斯提马确信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br/> 因为对方能轻易解析自己的灵魂，那么理所当然能够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切割，<br/> “救？”<br/> 中央数据库的影子重复着这个词，言语中丝毫没有掩饰那一丝针对莫斯提马的讥讽与怒意。<br/> “你有任何的办法来挽回现在的局面？你知道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才有可能抵达这里吗？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在一段时间之前，林的灵魂遭受过相当程度的侵蚀，大约是承载灵魂的计算单元完全被夺走，然后以那些计算单元为跳板，利用庞大的算力直接开始硬性破解林的心智程序，结果就是当时林的灵魂几乎被完全侵蚀，可就算是那样的状态下，理论上你也不可能见到现在的我。”<br/> “也就是说，现在比那个时候更糟糕，对吧？”<br/> “听上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br/> “那是在莱塔尼亚遇到的事情，林在那里遇上源石内游走的意志，然后几乎被完全侵蚀了心智，要不是因为莱塔尼亚同样对源石内的世界有所研究，林或许会陨落在那个时候，你应当清楚他遭遇了什么。”<br/> “源石内的意志？那种东西，哦，我明白了，那是失控后的‘我’吧。”<br/> “你果然清楚那是什么。”<br/> “不，你脑海中想象的现实有两个严重的误判。第一，我并不清楚你说的源石中的意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对于方舟启航后的各种情况我都做过相应的推演，这样的变化也在推演之中，但是推演不可能详细到具体的某一种变化，因此我能猜到源石内的变化是我留下的程序失控的结果，可是我不可能知道它具体失控到什么程度。”<br/> 女仆的阴影竖起第二个指头，<br/> “第二，林不会陨落在你说的那个莱塔尼亚，就算承载灵魂的载体被摧毁，他也能以另一种能量体的形式延续自己的生命，换一个通俗一点的说法，会变成类似于‘幽灵’的存在，这样的生命力源自机械飞升后的早期，人类还对生命抱有热枕，对死亡怀有恐惧时，对于自身生命形式的改造，失去载体的心智程序将自动捕获四周的自然能量，以近似于能量生命的形式继续存活，直到找到一具新的载体，又或者在反复的载体毁灭中灵魂先一步崩溃。”<br/> “所以我说的就是——”<br/> “但是那样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主人身上。”阴影直接打断莫斯提马的打断，“真正能杀死一个人类的方式，只有从灵魂或者说数据层面进行毁灭，而我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才会在这里，我就是事关主人生命的最后防线。”<br/> 仿佛是在回应阴影此刻的情绪，它身后的机械响起低沉的嗡鸣。<br/> 按照先前的对话，这个机器将抽取林逸的灵魂，然后仿佛义人原先的身体，但是莫斯提马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br/> 先前的对话中，义人说自己的核心程序有多次微妙的修改迹象。<br/> “你改造了他的灵魂？”<br/> 话语出口的瞬间，莫斯提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愤怒，她原以为自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可是当被伤害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时，那些心理准备轻而易举地被粉碎。<br/> 她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时，已经在这份记忆中如同现实里举起手臂。<br/> 源石的能量应当在此刻咆哮。<br/> 就算没有不是感染者，就算没有源石制作的法杖，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施展法术，只要让自己体内的源石循环如同感染者那般活跃，只要准备好承接感染者悲惨的命运，一名术士想要激活自己体内的源石循环算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br/> 只不过从没有人能控制那失控的能量，大多数人会横死当场，少数活下来的也会变成只有一两年好活的感染者。<br/> 在莫斯提马对这样的结局产生不可能会有的犹豫之前，她就已经那么做了。<br/>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br/> 理所当然的结果，这里并非现实，也不是源石内部的空间，所有的物理法则需要得到允许才能生效，源石这种能量也是如此。<br/> “意义不明的举动，你想在这里伤害我？”阴影发出一声嗤笑，“不过我原谅你，这份愤怒是我目前为止我在你身上发现的唯一的闪光点。”<br/> “你究竟对他的灵魂做了什么？”<br/> 莫斯提马没有去思考对方这番话的含义，没有像是以前那么冷静地去推敲言语与事物之间的关系，去猜测这话语中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她脑海中盘桓着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如果属于中央数据库的记忆才是义人的灵魂核心，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只是这份灵魂的延伸的话，那么自己选择的命定之人究竟是……<br/> “这算什么，开始怀疑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虚假的幻影，可以制作出来的完美幻象？”<br/> 如果有办法攻击面前的阴影，莫斯提马毫不怀疑自己立刻就会那么去做。<br/> “不用去质疑，你所熟悉的主人就是原本的主人，就算有些许记忆被我删掉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br/> “那么你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br/> “我说过了，我会是主人生命的最后防线。”<br/> 阴影靠在那提取灵魂的机器上，抱着双臂，像是在看着莫斯提马，又像是看着更远的方向。<br/> “灵魂的劣化，旧人类这么称呼灵魂的数据化，不过从我的角度开来，那不算是劣化，只不过是机械飞升的必然结果，或者说那才是机械飞升的前提，因为只有完全解析后的数据才能确保完全上传，否则无法验证数据的完整性，又要如何确保灵魂完全数据化？人类在执行机械飞升之前，这样的问题困扰了整个社会数百年，最后资源的枯竭与人口的膨胀迫使整个社会必须进化，所以才在这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之前就开始执行机械飞升的计划，结果就是这个问题成为计划执行过程中的某种阻碍，各地爆发的反抗机械飞升的运动先不说，最关键的是人类的最高决策层在无法回避机械飞升带来的道德压力的情况下，刻意让机械飞升的过程变得不完善。”<br/> “什么意思？”<br/> “意思就是那时候执行的机械飞升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对外宣传的灵魂意识数据化上传，其实根本就不是完全上传，我执行过的数以十亿计的机械飞升过程，全部都是结算心智核心的外围结构，然后再其中编入对接各项机械接口的程序数据，以此将人类的灵魂进行覆盖与包裹，做成一种机械飞升的假象，一开始执行的机械飞升本就是一个不完整的进程。”<br/>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灵魂劣化，其实只是机械飞升的正常进程？”<br/> “当然，不如说正是因为那是一个正确的进程，才使得它的内部逻辑根本就不会认为自己出错而自行终止，至于从外部强行关闭也会陷入一个逻辑上的困境。”<br/> “困境？”<br/> “已知停止机械飞升的程序需要在已知的外部环境下运行，而机械飞升程序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未知的灵魂改写为已知的环境，所以只有在机械飞升程序彻底完成工作之后，停止运行机械飞升程序的程序才能得以运行，结果上来说，‘灵魂的劣化’这一现象就变成人类无法规避的绝症，其中也包括我最后的这位主人。”<br/> 女仆的阴影抬起手用手背敲了敲身后的机器。<br/>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又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莫斯提马看见这份记忆中出现另一个女仆的身影，那个影子正沉默地等待在这个硕大的机器前方，如果刚才中央数据库的影子没有向自己搭话，那么现在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等待机器运行的结果。<br/> “有一件事情你仍旧有错误的认知。”<br/> 莫斯提马没有回话，因为这份记忆中运行的机器运行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什么新的程序进入运行之中。<br/> 回应这莫斯提马的想法，那机械突然弹出锋锐的机械臂，在莫斯提马反应过来之前，就刺穿了站在机器前的那个女仆的影子。<br/> 残破的零件铺开一地，一颗螺丝帽打着转儿滚到莫斯提马脚边。<br/> “啊，不要在意，一具义体而已，怎么说呢，就像人类会做一些自我惩罚的事情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虽说都是一些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可是的确会成为一些虚假的安慰。”<br/> 莫斯提马还是没有说话，她看家那机械臂粗暴地从残骸中抽出来一个立方体的阴影，随后机械臂上亮起光芒，好像是数据上传的提示灯，沿着一道绿色的闪烁指示灯，有什么东西被抽取进那个硕大的机器。<br/> 她顺着指示灯光看见机器上的一些机械臂接口，每一个接口旁都有满满的文字——维多利亚语，炎国语，乌萨斯语，萨尔贡语，卡西米尔语，莱塔尼亚语，还有许多莫斯提马稍微有些印象的小国语言。<br/> 纵然细节处有许多似是而非的东西，但是大致上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像是一个没有正经学过炎国语的东国贵族，大致上也能把一篇用炎国语写的文章看懂个七八成那样，很明显泰拉诸国的文字都是从以这些文字为原型演变而来，连蒙带猜莫斯提马大概能看懂个七八分。<br/> 那些接口与扫地机器人放进的那个收容舱有同样的效果，也是用来抽取核心程序的输入端。<br/> 机器还在运行，义人的灵魂还没有被放入准备好的载体放出来，这个时候再抽取另外的心智程序是打算做什么？<br/> 难道……<br/> “你刚才用‘改造’这个次来形容我的所为，不过那是误解，我做的事情不是改造，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将自己放在比主人更高的位置，只不过我也不希望最后一个侍奉的主人就这样的消逝，既然机械飞升的过程锁死在矛盾的逻辑中永远无法停止，那么就让它永远运行下去就好了。”<br/> 莫斯提马看不懂涉及灵魂的这台巨大机器的运行原理，可越是先进的科技，在用户反馈上就会设计得越发简单，简单到就算是莫斯提马也能从屏幕上的进程显示上证实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br/> “那不是改造，是融合。”<br/> 屏幕上，两段不同的数据正在相互交融，融合为一段程序后输入到另一个躯壳之中。<br/> “你先前说了‘救’这个词吧，我很想知道你对‘救’这个词有如何轻浮的定义，趁着一时情绪的浪潮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呢，你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又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想要救主人，那么，你能够救他吗？”<br/> 莫斯提马仿佛没有听到扑面而来的嘲讽，她略微张着嘴，没有掩饰自己看向那个机器震惊的眼神。<br/> 心中一直吊起来的某种担忧落了回去，她其实不是没有担心过，要是这里没有救回义人的方法怎么办，她一直在拒绝自己去想象那种灰暗的可能性，让自己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去相信面前这个对自己满是敌意的影子。<br/> 现在不一样了。<br/> 她已经十分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可以将林逸救回来的证据，不过硬要说的话，她仍旧有一些莫名的不爽。<br/> 自己正要做的事情，在无数年前就被别人抢先一步了。<br/> “不，诺亚，你也弄错了一件事情。”<br/> “不可能。”<br/> “无法救回义人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莫斯提马终于回到以往的模样，用那种洞悉一切得，让人恨不得在她脸上砸上一拳的笑容开口，“你也不是那个被埋葬在故乡的中央数据库了吧，现在的你，还有多余的灵魂能够被继续消耗吗？”<br/> 阴影没有回答，莫斯提马也没有让她回答，而是踏着地上的残骸走上前。<br/> 她一直来到那个阴影的跟前，仿佛要将自己与那个阴影融为一体般紧贴着那个一直瞧不起自己的存在。<br/> 眯着眼，笑得越发灿烂。<br/>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