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沿着长剑滴落，破碎的长剑终于撑不住自己的形体，与那粘稠的生命一丝掉落，摔碎。<br/> 洛拉米亚停下脚步，看着那变成碎屑的金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在使用这种原始人般的武器。<br/> 它举起手中的断剑，微微凝视着那代表卡西米尔骑士的象征，随后捏紧剑柄，将它与自己的链接点彻底捏碎成一片粉尘。<br/> 这不是自己需要的东西。<br/> 星空的先锋回过头，玛利亚·临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贯穿心脏的一剑让那年轻的生命提前走到终点。<br/> 如果用的是“星之剑”，那具身躯将彻底死亡，现在只不过是心脏破碎，意识泯灭，但是作为生物体而言，尚未完全行至她的终点。<br/> 自己算是留手了吗？<br/> 洛拉米亚遥望着那具起伏的尸体，并没有上去补刀的打算，它的任务清单里其实没有必须杀死这里所有人的目标，但是也没有规定不能那么做，因此所有的行动都取决于它自己的意志，而它选择了让那具身体更长地去体验死亡的降临。<br/> 自己想要在那具身体上追求什么，还想要让他们证明生物体的可能性吗？<br/> 答案早已明晓。<br/> 将性能降低到与卡西米尔骑士相差仿佛的情况下，自己没有能力击杀所有的卡西米尔骑士，性能的上限成为机械最稳固的桎梏，它永远不可能像是生物体那样发挥出超越自己设计极限的性能，因为所谓的超载模式也处于一开始的设计之中。<br/> 机械没办法承载人类的未来。<br/> “但是，你们太弱了。”<br/> 洛拉米亚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迈步。<br/> 它走过赏金猎人的尸体，迈过卡西米尔骑士的血肉，经过萨卡兹人无头的身躯，踩过无光骑士的断臂，从浮岛之上仅剩的两个呼吸中的一个，走到另外一个那里。<br/> 深海猎人安静的呼吸仿佛是一个入睡的婴孩。<br/> 令三分之一身躯消失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被高温烧毁的衣物之间露出刚刚生成的白皙小腹，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br/> 这就是人类未来的载体。<br/> 洛拉米亚抬起手，黑色的五指似乎要罩住深海猎人的脑袋一样隔绝了洛拉米亚的视线，它的核心逻辑提出一个问腿：若是在这里完全将深海猎人的大脑烧毁，它是否还能完成重生？<br/> 它就这样停了一下，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没有真的去实验。<br/> 霍尔海雅让它不要去惊扰这些未完成的进化样本，那么它也没有理由去违抗这个建议，更何况它现在有更优先的任务。<br/> 它将一只脚向深海猎人的身体下方一垫，随后猛地一抬脚。<br/> 深海猎人的载体如同炮弹一样升空，呈现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飞出大约一公里的距离之后落在浮岛的地平线以下。<br/> 接下来它要直接斩断整个浮岛，按照霍尔海雅的警告，为了避免刺激到进化样本的进化机制，它需要让深海猎人暂时离场，至于对方会不会直接摔死，想必是不用担心的，况且洛拉米亚现在十分怀疑这个深海猎人是否具备生物意义上的死亡概念。<br/> 接下来……<br/> 本应该进入空中直接用“星之剑”将浮岛斩落的洛拉米亚只是转过头，看着那追上自己的另一个呼吸。<br/> “继续站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本机承认你们的可能性，可是那并不能弥补现实的差距。”<br/> 洛拉米亚回过头，一道蜿蜒血迹的尽头，玛利亚·临光正拄着剑继续向前，那一道血迹正越来越单薄，因为破碎的心脏不再跳动，已经没有多余的鲜血从那胸口流出。<br/> 但是她还活着。<br/> 不同于深海猎人那诡异的生命形式，洛拉米亚倒是能十分明白为什么玛利亚还能站起来。<br/> 能量感应雷达从玛利亚身上侦测到超越正常值的反应，有什么源石技艺正在发挥作用，赋予了那具死亡的躯体以虚假的生命。<br/> 源石的循环代替了正常的生理代谢，驱使那具身体活动的能量从生理反应的化学能变成源石能。<br/> 这样的变化并没有让洛拉米亚太惊讶。<br/> “泰拉”，泰拉人如此称呼的世界在人类文明的尸骸上发展出独属于自己的体系，有什么超出预计的传承并不奇怪。<br/> 撒手锏，底牌，逆转的希望……<br/> 无论用什么词汇去形容那在绝望下绽放的些微“奇迹”，都无法真正去阻止绝望的降临，好比这个文明在天灾面前的无计可施。<br/> 洛拉米亚仿佛已经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与绝望。<br/> 她一路行来，应当看见所有人的死亡，因为她用以支撑自己前行的大剑就是从萨卡兹人的尸骸中翻找而出。<br/> 那些凌乱的尸体或是熟悉，或是陌生，有的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有的是理想共鸣的同志，有的是满脸轻浮却可靠的引领者，有的是纤细柔弱却坚强不息的同行者，他们并肩对抗绝望，却被绝望杀死。<br/> 这样的一幕，如何能让人不愤怒？<br/> 扑通！<br/> 仿佛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行来的骑士扑倒在地。<br/> 洛拉米亚静静地看着那具身体伸出一只手，将那身躯勉强撑起的骑士，然后骑士用另一只手将大剑拉低，扛在她的肩头。<br/> 这个姿势令洛拉米亚的记忆微微跳动。<br/> “狼骑士的架势。”<br/> 话音刚落的瞬间，洛拉米亚如同本能地弹起手臂，星光的长剑从掌心窜出，那一刻它仿佛遗忘了面前的瑕光骑士，反手朝着身后的空处挥舞出剑。<br/> “星之剑”直接劈开出现在身后的萨卡兹大剑，连同那之后的瑕光骑士的甲胄，将一道致命的伤痕留在青春的胸膛。<br/> 在这一次的“死亡”中，玛利亚从崩碎的剑锋后抬起头。<br/> 那双眼阻止了洛拉米亚的剑锋继续向前。<br/> 没有预想中的绝望与愤怒，那双如同柔光的眼眸中只有要将它打倒的意志，却没有一定要杀死它的杀意。<br/> 有希望在那湖泊中蓄积。<br/> “为什么？”<br/> 洛拉米亚忍不住看向那重新站起来的少女：“难道你还认为有胜利的机会？这个世界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你所依赖的同伴都已经死亡！你还能做什么！你还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无力？为什么不去承认自己的极限？为什么不去否定那不存在的可能性？”<br/> 就因为你们是人类的未来所在？<br/> 洛拉米亚锁死心中的质问，它不想要如此狼狈地将这个问题丢出去，因为那样不就等于去承认它们这些人类的造物，以守护人类的未来为第一使命的造物，根本没办法履行自己的使命，以至于人类必须将未来寄托在这些泰拉人身上了吗？<br/> “卡西米尔不会在这里终止，所以我要在这里打倒你。”<br/> 那双眸子中没有能够照亮永夜的光辉，却仿佛平凡的可以出现在任何人的眼中。<br/> 啊，是的，那些被它杀死的卡西米尔眼中都闪烁着这样的光辉。<br/> 那不是属于某个特例的品质，不是某种一时的闪光，而是根植在脆弱的生命中那无法被抹去的本质，就在那些令人难以容忍的低劣品行旁，它一直等待有人将它拾起，照亮前方。<br/> “说得那个卡西米尔好像就值得拯救的价值那样，那种连资本都无法控制的国家，就算活下去也只会被你们无法控制的力量拉入深渊，而你们的知识甚至看不见它毁灭的脚步。”<br/> “那我们会去学。”<br/> “哈？”<br/> “知识不够的话就去学，无法掌握力量的话就更要锤炼自身，无论卡西米尔有任何缺点，我们都一定会在未来将它改正，所以我要让卡西米尔抵达未来，它也一定会抵达那样的未来。”<br/> “就凭你们？”<br/> “啊，就凭我们。”<br/> 玛利亚捂了捂被切开的胸口，却发现根本没有那样的必要，胸口已经不再流血，也没有鲜血可流，生物意义上的自己已经消亡，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似乎可以看见一些活着的时候无法确认的世界。<br/> 金色的海洋在自己的眸中泛起涟漪，灵魂坠入其中，在源石的世界中泛起波澜。<br/> 她仿佛看见一只无法形容的巨大怪物，或者是巨大的意志正在这片金色的海洋中孕育，它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这金色的海洋升起一次次海啸，让无数灵魂被荡去色彩，成为这金色海洋中的一部分，然后顺着蛛网般的缝隙渗入世界的壁墙，从那虚无的空间落入现实。<br/> 那些落入现实的金色洋流，在现实中有着这样一个名字：<br/> 源石。<br/> 玛利亚眨眨眼，看向面前的机械重复了先前的话语。<br/> “我们能够改变卡西米尔，我们一直在改变卡西米尔。”<br/> 卡西米尔一直在向前走。<br/> 旧王朝的覆灭，文明的退步，科技的萎缩，知识的遗忘，这些都不是卡西米尔后退的证明，从第一位十王诞生起起，这片大地就一直有人想要推着“卡西米尔”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br/> 或许他们选择的方式不那么高洁，或许他们行动的结果令人绝望，或许现在这个被欲望淹没的卡西米尔正是先人们改变的结果，可是这并不是卡西米尔的未来会和现在一样绝望的理由，现代卡西米尔建立已经完全粉碎了王权的定义，骑士也不再是阶级的捍卫者，剥削者与被剥削者或许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在，可是它们却也无法缩在血脉与封建主义的高墙中耀武扬威。<br/> 他们在前进，他们已经先于泰拉诸国粉碎了根深蒂固的王权思想，啊，或许被哥伦比亚要晚，可是哥伦比亚没有诞生过王冠，又怎么知晓击碎它的困难。<br/> 一个千年的时间，他们改变了这片大地最根深蒂固的秩序。<br/> 那么，下一个千年呢？<br/> 未来呢？<br/> “人类不是依附世界而存在，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被定义成世界。”<br/> 玛利亚看向面前的机械，那双眼神已早已不再迷惘，她不再追寻姐姐对“骑士”的定义，而是自己在定义“骑士”对于自己的意义。<br/> “所以只要我们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好并为之努力，那么这个世界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模样。”<br/> 对吧，艾丽西亚姐姐。<br/> 黄金的海洋似乎变得更加温暖，自己的话语落在那金色的浪潮之中，那无数被洗去一切色彩的灵魂仿佛重新被渡上某种颜色，浪涛有那么一瞬变得紊乱。<br/> 就连海洋中心那不可名状的怪物似乎都投来一眼。<br/> 玛利亚没有对上那一道视线，她的话语已经让洛拉米亚做出选择，那文明歼灭者的身影只是在面前一闪，而这一次玛利亚仍旧没能捕捉到那将声音远远甩在身后的影子。<br/> 不过——<br/> “什么？”<br/> 惊讶的声音从洛拉米亚嘴里落下，“星之剑”的锋芒第一次被挡下。<br/> 金色的圣言之诗从玛利亚头顶垂落，十王过去的光辉在遥远的现在重新闪耀，而这种基于灵魂的共鸣而可以无限增强的术式，第一次为卡西米尔的天马挡下毁灭的进击。<br/> “这个术式不是……你和谁在共鸣？”<br/> 洛拉米亚自然也知道十王的传说，它也知晓这个术士的原理，知晓银枪天马那人数越多越强的秘密所在，可是现在只有玛利亚一个人保持着虚假的生命，不，就算这里的人全部活着，共鸣的圣言之诗也绝不可能阻挡“星之剑”的锋芒。<br/> 它早已贯穿过这羸弱的守护。<br/> 怎么回事？<br/> “老师曾经说过，源石中有另外一个世界，现实的时间与空间在那里都不存在，你说，那里会不会就是灵魂最终的归乡？”<br/> 洛拉米亚没有回答。<br/> 意外的情况令它不回到自己机械的本质，它判断玛利亚的变化或许与浮岛控制权的丧失有关，那么这可能是敌人反击的一环。<br/> 它不能让更多的意外继续发生。<br/> 音爆直接在玛利亚的面前炸开，厚重的风压让她一瞬间虚起眼，随后她抬起头，在天空发现那一个比常人还要娇小的身影。<br/> “‘星之剑’，全功率模式启动。”<br/> 毁灭在天空身形，玛利亚看见一道光贯穿了夜空，那两公里长的光芒宛如将夜空直接剜掉一块。<br/> “炉芯超载准备，‘星之剑’持续加压，超载倒计时，十，九……”<br/> 剑锋不再增长，然而光芒却越发明亮，苍蓝的光芒仿佛要成为夜空中唯一的星，夺去天空与大地所有的视线。<br/> 那便是毁灭的形状，如此耀眼。<br/> 但是……<br/> 玛利亚双手握住断掉的大剑，她闭上眼，好让自己能更清晰地看见那一片金色的海洋。<br/> “你准备好了吗，卡西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