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蒂感觉自己畅游在熟悉的故乡。<br/> 咸涩的海水滋润着她干涸的肌肤,时而狂暴时而轻柔的海风在她耳边奏起起伏不定的歌谣,她与大群畅游在熟悉的家园,在一层不变的生活中寻找着进化的契机。<br/> 然后她遇见了那一个契机。<br/> 日常的巡游闯进来一些脆弱的入侵者,想要消灭他们十分简单,可是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那些入侵者发挥出超出自己生物界限的力量,他们撕开同胞组成的壁墙,来到自己的面前。<br/> 在那两脚两手的生物准备杀死自己时,她不由得做出这样一丝期待:<br/> 进化的奥秘是否存在于这些脆弱的生物之上?<br/> 所以她选择让自己被杀死,她选择用自己去喂食入侵者,她选择成为深海猎人。<br/> 她变成了斯卡蒂。<br/> 斯卡蒂?<br/> 斯卡蒂?<br/> 斯卡蒂?<br/> 斯卡蒂是谁?<br/> 人型的枷锁仿佛在这一刻溶解,梦境中的自己开始向着某种熟悉的异形转变。<br/> 她记得那非人的影子,那正是她在所有的牺牲背后看见的一双爱怜的双眼。<br/> 她是谁?<br/> .<br/> .<br/> .<br/> 梦境在陡然之间被撕碎。<br/> 在真正被梦境中的那个怪物同化之前,斯卡蒂猛然睁开了眼。<br/> 海浪声从身体中渐渐消隐,急促的呼吸与心跳逐渐暂居深海猎人的耳膜,她在一片心悸中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br/> 入目的是白色床单上的一只纤细的手臂,甚至看不出来多少肌肉的线条。<br/> 深海猎人的躯体一直如此,科学院用各种方法强化猎人的身体,让猎人能够用最原始的方法去猎杀海嗣,正是因为那些调整,深海猎人的身体一向都能保持完美,硬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大概就是因为那些强化的原因,深海猎人总是千篇一律的银发红眼,同游时总会让人忍不住冒出这样一个想法:<br/> 自己是谁?<br/> 斯卡蒂看着自己的手,陡然间有无数呓语在脑海中回想,那一刻她仿佛失去对于身体的支配,又好像是每一寸皮肤都有自己的想法。<br/> 梦中的那一幕似乎要变成现实。<br/> 从她的手臂开始隆起无数肉瘤,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她身体内孕育的某种怪物就要冲破肉体的桎梏即将完成自己的“出生”。<br/> “你没事吧?”<br/> 就在斯卡蒂的思维也随着那无边的呓语沉没下去时,一个声音将她从那种梦魇的状态拉了出来。<br/> 眼角似乎有苍蓝色的光芒闪过,她在一瞬间感觉失去与身体的联系。<br/> 同时,那些纷乱的呓语也从她脑海中消失不见你,直到那苍蓝的光芒流过,她重新掌控身体时,使人癫狂的呓语消失不见,而她的视野中,也只有自己抬起的那只纤细的手臂。<br/> “我好像有些混乱,没分清梦境和现实,谢谢你,莫斯提马小姐。”<br/> 斯卡蒂虚弱地抚住额头,稍微晚了两三秒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说话的似乎是一个男声。<br/> 可是那源石技艺的确是莫斯提马常用的术式,而且……<br/> 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背光的窗户前站着一个兜帽的人影,堕天使的光环落下灰暗的光芒照亮兜帽下微微张开的嘴,从兜帽中搭过肩膀的蓝色发梢盖住平坦的胸前,只是当视线继续向下,那一身莫斯提马风格穿搭的下半身变成宽松的八分裤,一个金属的箱子从肩上挎过来压着裤边,黑色与白色的两柄法杖从这个特制的银色箱子中露出不好收纳的复杂杖首。<br/> 这不就是莫斯提马小姐吗?<br/> 斯卡蒂与莫斯提马并不熟悉,但罗德岛让她们暂时听从那个天灾信使的指挥,所以她也稍微记住了可以说成是那个天灾信使分身的莫斯提马,那浅薄的印象与现在窗边的这个人完全一样。<br/> “很遗憾,莫斯提马睡着了,大概还要再睡一会儿。”<br/> 果然,是男性的声音。<br/> 斯卡蒂惊讶地看着兜帽的人影抬起手拉下他的兜帽,从漆黑向苍蓝渐变的发色下是另外一张被斯卡蒂记住的脸。<br/> “我是奥尔芬斯,斯卡蒂小姐。”<br/> 天灾信使一边拉下兜帽,一边抬起手,像是招财猫一样轻轻向内抓了抓,算是打下招呼。<br/> 奥尔芬斯?<br/> 这怎么可能?<br/> 斯卡蒂有些愣,哪怕她和两人都不算熟悉,可是也不至于将人完全认错,况且那个天使之环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天灾信使并不是萨科塔啊?<br/> 不,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br/> 刚刚醒过来的恍惚从脑海中淡去,失去意识之前的画面一下子从记忆中泛起。<br/> 她想起来那一场在浮岛之上的厮杀,不,那不是厮杀,而是屠杀,她从未想过深海猎人竟会在猎物面前如此无力,或许是自己已经离开故乡太久,习惯于地上孱弱的生物斗争而忘记什么是真正的生死相博,她竟没能在死亡降临前做出及时的反应,被来自星空的怪物轻而易举夺去生命。<br/> 夺去生命?<br/> 斯卡蒂的大脑再一次像是卡死的齿轮一样卡在原地。<br/> 她清晰地记得死亡前那一刻比起恐惧与愤恨,更像是解脱一般的情感,她甚至清晰听到自己肢体破碎的声音,然而现在生命却还在自己身体里延续。<br/> 斯卡蒂稍显迷茫地抬起头,视线在天灾信使的脸上微微一定,随后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窗外。<br/> 卡西米尔的旌旗高高飘扬。<br/> 明媚的阳光从碧蓝的苍穹落下,土石的高墙上有骑士傲然而立,风中翻卷的旗帜裹起明媚的阳光,轻轻浇于骑士的甲胄,荣耀从那光辉中溢出,在这个和平的日子里宛如一曲静静流淌的歌。<br/> 战斗结束了。<br/> 不需要任何人向斯卡蒂强调这一点,看见那在哨塔上站得笔直的骑士,她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br/> 可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br/> 从战斗能力来说,那个在浮岛上肆虐的怪物比大多数海嗣还要强,斯卡蒂甚至不记得猎人们最后一次同游时,在那理应终结一切的战斗中,围绕在祂身边的海嗣中有没有比那个怪物更强的个体,当时在浮岛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战胜那个怪物,甚至就连在那个怪物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气都是一种十分奢侈的希望。<br/> “你们最后赢了?”她还是没忍住这么问道。<br/> 这里理应有一个不需要犹豫的回答,外面的风景已经说明一切。<br/> 然而斯卡蒂却在天灾信使的脸上看到十分复杂的神情。<br/> 她不算是一个善于言语的人,或许这也可以算是一种传承,她所在的深海猎人三队大都如此寡言少语,因此当天灾信使沉默下去时,斯卡蒂也仿佛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以至于整个房间都仿佛陷入时空的罅隙,只有偶尔吹过的轻风撩起窗帘,才能在那一丝温暖中意识到时间还在流逝。<br/> “不,我们应该是,失败了。”天灾信使在长久地沉默后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只不过我们规避了最糟糕的结果,毁灭推迟了,大家还有继续挣扎的余地。”<br/> “诶?”<br/> 斯卡蒂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br/> 来到陆地上后,大多数时候其实她都有这样的感觉,大多数深海猎人其实都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思考是各队队长与执政官的任务,他们只需要忠实且完美地执行作战计划就好,可是现在她独游在大地之上,很多事情不得不自己去考虑,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越发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十分脆弱。<br/> 直到加入罗德岛之后,这样的感觉才小了些。<br/> 至少她又有可以听从的命令了,哪怕她与罗德岛的合作也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到阿戈尔,但这并不影响她暂时将罗德岛当作一片可以栖息的海域。<br/> “情况说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说,群星的神灵还是脱困了,我们唯一突破困局的方法,其实就是对方最后的保险,从我答应霍尔海雅介入进来的那一刻,事情的结局就已经注定。”<br/> 林逸稍稍地叹了口气。<br/> 那一天的最后,当空中花园被摧毁,一切似乎都迎来一个美好的终结时,他们攻破被霍尔海雅夺去的那一个伺服器,亲眼看着被拘禁在那里的霍尔海雅变成一个银色的少年。<br/> 银色的少年如此称呼自己:阿斯特赖俄斯。<br/> 伺服器被攻破的那一刹那,早已埋设在霍尔海雅内部的接收程序就接收到来自星空的通讯,组成霍尔海雅的数据以另一种形式开始重组,它以另外一个身份重新睁开眼。<br/> 群星的神祗,空中花园的主人,方舟的最终安全协议,大地终将面临的毁灭。<br/> 林逸与碧洛迪丝共同构筑的最后一击,的确将空中花园贯穿,在那一刻林逸直接侵入被物理破坏的空中花园通讯结构,给卫星阵列发去强行停止的命令,可是同一时刻,“最终安全协议”的另一个底层逻辑也得到启动——<br/> 若是空中花园遭到致命打击,最终安全协议将强制在备用载体中格式化重启。<br/>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安全措施,空中花园作为整个舰队的指挥中心,方舟计划的安全核心,自然不可能让它那么轻易地就与空中花园一同毁灭。<br/> 某种意义上,阿斯特赖俄斯或许比泰拉人自身还要相信泰拉文明的力量。<br/> 它制作的计划上限是通过生态卫星毁灭地上的文明,而这个计划的下限则是将泰拉文明破局的方法导向摧毁空中花园一途,借此来让自身得以格式化重启,彻底摆脱来自提灯女神的逻辑束缚。<br/> 击碎空中花园的那一刻,泰拉文明其实就等同于被判处死刑。<br/> 纵然过去的战争令最终安全协议控制下的舰队七零八落,现在依旧处于对方控制下的力量或许十不存一,可是想要在大地上烧玻璃却轻而易举,更别说生态卫星阵列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林逸可以发起停止运行的指令,最终安全协议自然能够将之重启。<br/> “我们和末日做了一个交易,正好对方也有比我们优先级更高的目标。”<br/> 林逸抱着臂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br/> 群星早已隐匿。<br/> 无论是可视化的源石技艺网络,还是说围绕泰拉的毁灭舰队此刻都早已消失踪影,前者是因为碧洛迪丝小姐窃取的权限已经被“泰拉”收回,而后者则是最终安全协议的让步,或者说交易的一部分。<br/> 源石技艺网络的存在令群星意识到大地深处的威胁,它愿意让泰拉文明作为先锋去试探大地的真实,至于它自己则需要时间重新集结舰队,毕竟先前的攻防已经证明一点,那就是现在的舰队没办法突破完全活性化的源石技艺网络附带的行星防御系统。<br/> “短时间内,群星方面不再是我们的威胁,不如说现在摆在面前的难题有两个,一个是地底,至于另外一个,我想斯卡蒂小姐心中有数。”<br/> 斯卡蒂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与猎人们最后一次同游。<br/> 那将整片大海染红的厮杀中,那个任由自己杀死的怪物,那个在自己耳边轻言细语的声音,那份打算主宰她身躯的命运……<br/> 仿佛是一种本能,斯卡蒂想要回避那一次相遇。<br/> “其他人呢?格拉尼没事吧?”<br/> 斯卡蒂别开头,嘴里吐出一个在卡西米尔相遇的名字,她对罗德岛的干员其实算不上有多么关心,不过现在却是一个合适的用来逃避的借口。<br/> “没事,格拉尼小姐的话,三个月前就已经醒过来,去帮忙参与卡西米尔的重建了。”<br/> “三个月?”斯卡蒂一愣,“我睡了多久?”<br/> “四个月零八天,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我们稍微用了一些精神安定类的术式加深了您的睡眠。”<br/> “四个月……”<br/> 斯卡蒂呢喃着这个时间,一瞬间心里升起一丝紧迫,可是她又迅速回过神来,自己早已离群,时间于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br/> 林逸看向沉默下去的斯卡蒂,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br/> 他本想在卡西米尔的事情结束后就着手准备前往地下的旅程,可是卡西米尔受到的创伤超出想象,落日深渊下的道路已经几乎断绝,现在罗德岛更是带来一个无法忽视的消息,关于下一步的行动,他必须和即将带来的客人商量后才能决定。<br/> “斯卡蒂小姐,您会在今天醒来并非巧合,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迎接一些客人。”<br/> “为什么?”斯卡蒂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br/> “因为客人的名字分别是阿米娅和凯尔希,您的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