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云帆划过天与地的分界线，变幻莫测的云层之上，钢铁的造物如同游过的鲸鱼，在一望无际的天穹下缓缓前行。<br/> 来自喀兰贸易的空艇在这四个月来并不罕见。<br/> 所谓的灾劫，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或许并不是与绝望搏斗的那一瞬，而是在灾劫过后如何继续生存的长久考问，而在整个泰拉的范围内，卡西米尔遭受这次神灾的影响最为严重。<br/> 从泰拉各地抽取的灵魂，在碧洛迪丝的权能被“泰拉”收回之前都已经安全返还，这位骑士王在将泰拉文明推向深渊的同时，也的确做好如何将他们重新拉回来的准备，提灯女神超算系统的庞大算力中有一部分用于确保灵魂抽取的信道安全，并且确保抽取过程中不会导致额外的社会性灾难。<br/> 正因为有这样的安排，卡西米尔的神灾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只不过是一次集体的白日梦，无数人被偷走一个深夜的时间而已。<br/> 然而对于卡西米尔，那就是一次末日。<br/> 由于原本构成卡西米尔人口的存在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提灯女神模拟的数据投影极其延伸，所以在一切还原之后，这部分人口以及他们创造的所有价值都消失不见，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卡西米尔的人口直接蒸发掉五分之一，超过七成的移动城邦直到现在依旧处于瘫痪状态。<br/> 除此之外，那些人口的消失，那些父母，子女，伴侣，挚友的消失，更是让卡西米尔陷入情绪上的崩溃。<br/>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只是一个幻影。<br/> 四个月的时间，骑士们奔赴各地，那些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刚刚告别死亡的骑士们将这片大地的真实带去卡西米尔的各个地方，将这一次神灾的真相，将那段封存在卡瓦莱利亚基竞技场馆中的历史，将所有灾难与祝福的源头都告知了这片大地的人们。<br/> 或许那些都是匪夷所思的妄谈，可是当一名活生生的骑士与一名只剩下数据投影的先古骑士同时站在卡西米尔人面前时，所有人都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真相。<br/> 会议上决定是否告知民众真相时，国民院一度坚决反对。<br/> 他们深知卡西米尔的状态，这个在扭曲的体制下蒸蒸日上的国家还没有将因为骑士竞技聚集而来的财富反馈给他的民众，大多数人甚至都不具备能够决定自己人生的智慧，可是新生的联合执政体系下，国民院的反对被监正会和商业联合会的赞成盖了过去。<br/> 监正会的骑士们决定相信自己保护的人民，因为在穿上那一身甲胄之前，他们也不过是普通的卡西米尔人；<br/> 商业联合会最终与监正会意见一致，他们认为这是一个重铸民族意识，借此让卡西米尔摆脱外国资本控制的好机会；<br/> 会议的结果成为一次决定卡西米尔命运的赌博，不过结果还能接受。<br/> 或许是因为所谓的现实就是无论如何也只能接受的事物，所以在经历各种咒骂，哭喊，绝望，崩溃，无奈，怜悯之后，骑士们带回来的消息是——<br/> 卡西米尔已经做好复兴的准备。<br/> 的确如此。<br/> 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卡西米尔没有迎来高卢一样的结局，维多利亚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于拉特兰签订的盟约依旧发挥着属于它的作用，盟约实体依照守望互助的原则，经由谢拉格的综合调配，核心国家圈的资助源源不断地涌向卡西米尔。<br/> 有过叙拉古的重建经验，这一次各国的合作可以说是驾轻就熟。<br/> 唯一的问题就是物资方面的匮乏，维多利亚处于缄默状态的情况下，刚刚帮助叙拉古完成重建的盟约没有足够的额外资源来完成另一个国家的重建，不过这方面卡西米尔与乌萨斯达成了额外的合作内容，卡西米尔与乌萨斯达成边境互通协议，允许乌萨斯的移动城邦进入卡西米尔的西境进行资源开发，同时乌萨斯需要代替瘫痪掉的卡西米尔边境移动城邦承担去区域内的经济交互任务，并且支持卡西米尔进行重建。<br/> 为了避免民族情绪的对立，进入卡西米尔活动的乌萨斯城依旧保留乌萨斯的执法系统，但是会由征战骑士团代替乌萨斯军队承担城防任务，同时卡西米尔的商业联合会也会进驻商业代表，负责处理与监管乌萨斯在卡西米尔境内的经济活动。<br/> 这种前所未有的合作模式诞生了相当多的执行细则，就算做到这样的地步，那些足以破坏两国合作的隐患也完全可以预见。<br/> “但是，如果这样的合作模式真的能够成功，泰拉或许真的可以……”<br/> 飞空艇的客舱内，银发的菲林放下手中的报纸。<br/> 卡西米尔的红酒日报难得没有聚焦于那些骑士们的花边新闻，而是认真地报道了西境方面与乌萨斯商讨后建立的特别经济合作区的相关事宜，文中尽可能地安抚民众情绪，将现在的合作与所谓的入侵与殖民进行切割，甚至深入介绍了龙门事变后，乌萨斯与大炎在切尔诺伯格地区建立的合作模式。<br/> 那一次事变被归类于天灾与恐怖组织的影响之后，切尔诺伯格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已经移交给龙门代管，不过这一年多以来，切尔诺伯格地区的秩序重建得十分不错，大炎依旧是那个一视同仁的大炎，切尔诺伯格地区的乌萨斯人并没有受到来自大炎的迫害。<br/> 当然，大炎与乌萨斯没有足够深刻的仇恨，切尔诺伯格地区的秩序并不能在卡西米尔西境完美复现。<br/> 所以她才让守林人先一步前往卡西米尔西境，她有办法找到那里暗中抵抗乌萨斯的游击队，但是守林人找到那些人之后会怎么做，她其实也无从判断。<br/> 她很想相信守林人在罗德岛上已经看到只有学会放下仇恨，才能迎来真正的未来，可是她也无法回答守林人的另一个问题：<br/> 为什么要我们先放下仇恨？<br/>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人们这么做，不过她也不愿意让泰拉文明重新变成一个整体的契机就这么消失，她也已经让在卡西米尔西境附近的精英干员前往那里关注局势的发展，至少不要让那些抵抗组织被他们昔日的赞助者消灭在历史的阴暗之中。<br/> 莱塔尼亚同样也与卡西米尔达成类似的合作，不过与乌萨斯迫切的土地，或者说生存空间需求不一样，莱塔尼亚与卡西米尔进行得是深入的商业合作，毕竟通向维多利亚的商路因为沃伦姆德地区的自治而颇受影响，莱塔尼亚各地贵族又因为内阁的两次垮台和沃伦姆德的“榜样”开始呈现出独立自治的倾向，各地税款以各种理由开始拖欠，中央财政一时有些窘迫。<br/> 这或许正是双子女皇愿意看到的局面，可是中央政府的威信要是崩塌得太快，莱塔尼亚将会步维多利亚后尘。<br/> 扩大加深与卡西米尔的商业合作，莱塔尼亚的艺术品与奢侈品就能够参与到骑士竞技的营销之中，利润得到扩展先不说，最关键的是有深入的经济合作为保障，莱塔尼亚与卡西米尔长期的边境紧张局势也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缓解，内阁就有理由节省下相当一部分军费开支来另作他用，中央政府将在足够的资金供给下保持基础的威信。<br/> 除此之外，大炎也以主动与盟约进行接触，那个在万千灾劫中偏安一隅的国家，也终于开始注视起自身以外的视界。<br/> 她的视线不由得看向客舱中同行的另一位客人。<br/> 惊蛰没有穿上那一身遮掩样貌的行头，虽说是大理寺出身，不过现在对方却穿着一身礼部的绣衣官袍。<br/> 她将作为大炎的代表来与卡西米尔进行前期的接触，表面上是商量关于大炎支持卡西米尔重建的事宜，实际上肩负的使命应该是观察所谓盟约的运行状况，然后将观察的结果汇报，以供六部判断大炎是否应该加入这样的国际实体。<br/> 泰拉，在这个最糟糕的时代，以她从未想过的方式正在走向彼此合作的道路。<br/> 这一条道路，曾是她以为永远无法走上的道路，也是她最为怀念的挚友深信不疑的答案。<br/> 她脑海中不由得闪过那个温柔纯白的身影，但很快目光又落到客舱内裹着被子睡在一旁座位上的阿米娅，然后视线下移，落到那已经崩开三枚戒指的十戒，黑色的纹路从戒指里流出来，刺进袖口内，与刺出皮肤的源石结晶融为一体，在看不见的地方像是另一颗心脏微微律动。<br/> 她站起来，走到阿米娅的身边，将漏出被子的那只手轻轻放回去，然后用被子轻轻盖住。<br/> “……博士……您终于……”<br/> 细微的呓语从小兔子的梦话中漏了出来，她温柔地摸了摸阿米娅的额头，却被卡斯特少女弯下来的耳朵轻轻拍了拍，然后翻了个身，阿米娅又睡了过去。<br/> 无尽冰原的行程让阿米娅积累了太多的疲惫。<br/> 不只是身体方面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积累的压力，都足以将一个人完全摧毁。<br/> 那些死在通往白城陆上的乌萨斯军队，大炎远征军，内卫或者是天师，每一个人死前最有力的呐喊都会深深刻进阿米娅的心灵，那顶黑色的王冠就是如此残忍的事物。<br/> 两个乌萨斯的近卫集团军，大炎的北军四营，另有各种特殊编制的部队无算，最后撕开邪魔与风暴的防线的人寥寥无几，而从另一个方向展开进攻负责牵制的萨米则有一位巨兽永远地倒下，祂的祭祀们与祂同去无归，正是因为有这些无畏的牺牲，他们才得以撕开那永恒的风暴，活着登上“白城”。<br/> 或者说，Monster-201，生命设计院。<br/> 在那里，罗德岛终于迎回自己过去的领导者，她也终于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过去，迎接自己注定的使命，可是就像卡西米尔也没有真正地战胜群星那样，哪怕是集合萨米，乌萨斯，大炎的力量，也只不过能穿透风暴，让她们有一个机会与白城的主人做个交易而已。<br/> “很可爱的一个孩子，生命的编织方式也令人赞叹。”<br/> 她微微皱起眉头，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仆。<br/> 维多利亚风格的黑白长裙，银灰色的披肩长发，算不上美艳却十分恬静的面容，如同女仆这个词一样可以成为完美的背景却不会显得喧宾夺主，一如它给自己的定位那样，永远只是方舟的组成部分，未来人类的辅佐者。<br/> “我是否可以将这句话理解成一种讥讽？”她站起来看向身后的女仆。<br/> “不，这是赞美，很难想象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将两个不同种族的基因片段编织在一起却没有出错。我的知识范围内，这种强行的拼接往往需要通过自然的繁衍来进行校正，第一代的个体往往会因为粗糙的拼接而渡过痛苦的一生，甚至只能当一个生育机器，可是现在她很健康，这一点让我十分好奇，你掌握的技术不过是普瑞赛斯的遗蜕，不可能超越我能掌握的范围，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br/> 柔和如歌的声音，如同一位温和的母亲般满是爱意。<br/> 她知道这声音不过是设定如此，生命的创造者往往是对生命最为无感的个体，因为唯有将生命视为平常，它才能以一个绝对冷静的旁观者去探寻生命的进程。<br/> “或许是因为，你缝进这个躯体的另一个存在，没有反抗？”<br/> 她沉默地站起来，身体里有异物的咆哮在翻滚，她投在地面的影子变成一个狰狞的形象，藏在脊柱内的怪物感受到她藏起来的情绪，想要撕碎身边的女仆。<br/> 她压下了M3的怒火。<br/> 就算撕碎了面前的女仆也没有任何意义，双方的存在形式差距大到对方甚至不会将此认为是一种冒犯，况且M3也不一定能撕碎身边的女仆，反过来的可能性也许还要大上一些。<br/> “阿米娅只是阿米娅，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也没有在她的身体里缝合任何别的存在，那段基因表述的只是一顶黑色的王冠。”<br/> “你在生气？”<br/> “是的，我很生气。”<br/> 银发的女仆微微闭上血红的眼眸，随后提起长裙微微躬身：“我为我先前的言语向您道歉，我并没有惹您不快的打算，但我的确无法理解你们的好恶，也没有打算去理解，从此我将不再谈论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br/> 道歉并非言不由衷，但这也不算是什么真心的道歉，她很清楚，这也只是对方不愿意终结彼此的交易而已，<br/> 生命设计院想要重建“深蓝”的管理，但是乌萨斯—萨米—大炎组成的防线却一直守卫在文明的北方，它又始终不愿意彻底摧毁“泰拉人”这个伟大的实验成果，因此一直徘徊在乌萨斯北方的无尽冰原。<br/> 平衡在龙门事变的时候被打破，一个被识别为“人类”的信号登录了“白城”的系统。<br/> 云帆沉入白色的海洋，飞空艇金属的身躯被云层吞没，然后吐出。<br/> 金属色的大地在飞空艇下蔓延向天与地的交界，一道仿佛直抵深渊的峡谷切断整个大地，那就是落日深渊。<br/> 无数仿若中世纪的堡垒像是棋子般立于这片大地，那些棋子的中央，一座要塞傲然而立。<br/> 飞空艇向着要塞中开拓出来的飞空艇泊位缓缓落下，源石技艺从空中画出来的停泊引导线的前方，土石的码头边早已有一群人等候在那里。<br/> 她和女仆同时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盯着堕天光环的信使。<br/> 身边的女仆露出一个笑容，宛如耳语般轻轻开口：“你说我该称呼他为兄长吗，凯尔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