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要塞外的决斗。<br/> 剑光与剑光在起舞。<br/> 仅仅只是剑术上的交锋，双方都没有使用其余的力量，这使得交锋的声音在风中消隐，甚至送不到要塞的城墙，可是这并不妨碍城墙上的两人因为那静默的交手而产生一丝丝寒意。<br/> “那个外来者是谁？”<br/> 莫妮克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问起身边另一个幸运儿。<br/> “你猜？”<br/> 罗伊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莫妮克的眉毛挑了挑，想也不想地直接一拳头揍了过去。<br/> 砰！<br/> 本应砸不中的拳头砸中了目标，莫妮克稍稍挑了挑眉毛，然后就听见一个令她血压飙升的声音在拳头下继续开口。<br/> “这样子不行啊，约尔夫人，我知道婚姻会改变一个人，但是再怎么说提前这么久进入更年期也演过头了吧，现在还是让我们保持过去的关系——”<br/> 罗伊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莫妮克取下腰间的机械弓，然后他想了想，好像两人过去的相处方式比更年期妇女还要危险许多。<br/> 这就尴尬了。<br/> 莫妮克也没有客气，直接张弓搭箭指向罗伊的脑门，森寒的箭矢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不着调的男人贯穿。<br/> “那个，这弓是不是没开保险？”<br/> 罗伊的声音让莫妮克脸上一抽，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打开机械弓的保险，这种形制的长弓内部有一个小型动力装置发力，通过复杂的机括将弓弦的能量放大进行放大，要是自己真的没忍住松开弓弦，箭矢真的会贯穿面前这个男人的脑袋。<br/> 当然，他大概也能躲得过去。<br/> 说到底，这就是他们过去的相处方式，不过在卡西米尔的神灾结束后，莫妮克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回到那样的过去。<br/> 她有些害怕自己手里的弓箭真的带走罗伊的性命。<br/> 听到罗伊为了夺回空岛而主动作为牺牲品去送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恶劣的笑话，但是更让她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她竟然真的会去相信那种荒谬的笑话。<br/> 那一瞬，她以为自己无家可归了。<br/> 然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认为的家似乎并不是无胄盟，而是某个男人的身边。<br/> 她从未表现过失而复得的喜悦，可是却也没办法忍受再次失去。<br/> “现在真的杀掉你的话，卡西米尔公民身份就完蛋了，我们谋划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从阴影中走出来吗，你觉得你能值一张卡西米尔的身份证明？”<br/> 莫妮克面无表情地收起长弓，长枪挂着地铭牌上刻录着显圣骑士团的标记。<br/> 卡西米尔已经不再有无胄盟。<br/> 新生的卡西米尔联合执政体系整合了所有势力的武装力量，不过无胄盟的处理却比较敏感，这些活动在阴暗中的杀手与普通的武装分子不一样，他们手中大都有着无法清洗的血债，就算无胄盟在卡西米尔的神灾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可是那也不能成为洗脱这些罪责的理由。<br/> 当然，功绩也不应该被无视。<br/> 所以最后对于无胄盟的处理意见变成了对全部无胄盟成员的除名，旧有的身份与地位被完全剥离，大多数无胄盟都在指定城邦内开始新的生活，只需要定期去监正会进行报告，联合执政体系将不会深入他们以新身份开始的新生活。<br/> 不过无胄盟中的干部却又是一个例外。<br/> 他们拥有的力量足够他们在践踏律法之后难以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渴望一个阳光下的新身份同时，也仍旧眷念那些践踏律法而来的自由与财富，所以联合执政体系决定将无胄盟的干部同样编入显圣骑士团之中，一来可以让那些历史上光辉姓名监督这些人的所为，二来如果这些曾经的恶人真的能够恪守骑士团的纪律直到退役，联合执政体系也能真正认可他们的功绩，许诺他们与那些光辉名字同样荣耀的地位。<br/> 这对无胄盟的干部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br/> 他们在加入显圣骑士团的那一刻就能享受显圣骑士团的待遇，过去那些不好花出去的脏钱兑换成如今的荣耀与地位，虽说服役期间需要受到一定的限制，可是服役之后却能享受到足以蔓延到儿孙的尊崇与优待，谁又能拒绝这样的条件呢。<br/> “所以，那个挑战者到底是谁？”<br/> 莫妮克的双眼锁死那个挑战者的身影。<br/> 单纯的剑术交锋已经抵达一个令人无法理解的领域，莫妮克甚至看见玛利亚的剑锋在挥舞时出现微妙的错位，剑锋反复裂开成三道轨迹，似乎是某种幻术，可是直觉却让莫妮克觉得那三道轨迹都能引导死亡。<br/> 挑战者与莫妮克的看法一致，所以它从不让任何一道轨迹近身。<br/> 每一次攻防，挑战者选择的轨迹都能将玛利亚所有的进攻路径截断，单纯从剑术上来说，两人竟是差不多的水平。<br/> 这就足够让莫妮克惊讶了。<br/> 她亲身经历了卡瓦莱利亚基的战斗，知晓那个年轻的瑕光骑士不仅是宣传上的英雄，她货真价实地继承了卡西米尔十王的技艺，也许心性上还稍微欠缺时间的锤炼，但玛利亚·临光在实力上已经远远将一般的超凡者甩到身后，她完全拥有卡西米尔对外宣传的“神灾中的英雄”匹配的实力。<br/> 那么，这个挑战者又是什么人，能与经历过神灾的年轻传奇不相上下？<br/> “你不觉得那位挑战者的剑术很眼熟吗？”<br/> 罗伊的声音让莫妮克的视线集中在挑战者的剑术，可是那人的战斗方式很难用“剑术”两个字来概括，许多国家的经典战斗方式在它手中复现，“信手拈来”四个字已经不足以说明它对这些战斗方式的熟练度，它完全是将所有战斗技巧拆解到基础，然后将这些基础重新组成。<br/> 莫妮克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比“天才”更能形容一个人天赋的词汇。<br/> “它用的战斗技巧，不能算是任何流派的剑术吧。”<br/> “嗯，是各种基础技巧的串联，不过总得有一根线将这些技巧串联起来吧，你应该能看出来那是什么。”<br/> 自己能看出来？<br/> 莫妮克不觉得自己对于近身战的认知追得上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就算这样自己也能看出来的话，就是说将这些技巧串联起来的核心如此独特？<br/> 剑锋的交错还在继续，但是莫妮克还是没能找到头绪。<br/> 挑战者用的技巧十分复杂，可是核心的战术思想却并不怎么特立独行，无法是在玛利亚的进攻中保持防御，然后寻找反击的契机……<br/> 嗯，防御反击？<br/> 莫妮克微微张开嘴，她看向那位挑战者，虽说对方遮掩着面容，可是盔甲的后方却有一条鎏金色的漂亮马尾串了出来。<br/> 难不成——<br/> “那个人是？”<br/> 叮！<br/> 莫妮克的人被穿透晴空的一声清脆截断，她猛地看向决斗的现场，卡西米尔制式长剑从挑战者的手里断开，两柄长剑在质量上的差距成为胜负的决定因素。<br/> 玛利亚·临光手里的那柄长剑原本是格拉西亚家族的传承之物。<br/> 格拉西亚家族的前身是卡西米尔王朝的王室近卫，佩剑是由现在早已经失传的技术打造，即使放到今天，长剑在材料学上的造诣也远胜哥伦比亚最尖端的实验室，一直都是格拉西亚家族荣耀与历史的象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格拉西亚家族那位年轻的掌权者会将这样的传承之物送出来。<br/> 或许是为了拉拢卡西米尔最年轻的传奇，或许是为了宣告骑士家族统治的结束，但这由古代技术铸造的长剑，确实成为了胜负的关键。<br/> 挑战者收回手看了看断剑，兜帽下漏出一声轻笑。<br/> “你变强了，玛利亚。”<br/> 它抬起手插入兜帽内，从脖子上摸下变声器之后，“它”就变成了“她”。<br/> 玛利亚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声音。<br/> 其实在交手的时候她就认了出来，将那些基础战斗技巧串联起来的核心如此熟悉，她怎么可能认错临光家族的传承？<br/> “玛嘉烈，姐姐？”<br/> 仿佛是害怕惊扰面前的梦，玛利亚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br/> 挑战者拉开兜帽，比玛利亚印象中有些不一样，却又似乎没什么不同的脸庞带着已经无法继续掩饰下去的激动正看着自己，血脉的牵连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四个月以来压抑着的某种情感刹那间就突破她所有的防线，她想要扑进那个怀抱，去找到自己熟悉的过去。<br/> 然后她要告诉姐姐，告诉她自己没能救下来所有人，自己只能看着艾丽西亚姐姐去死，自己真的尽了所有的努力去战斗，自己将生命都赌博了上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不愿意聆听她的祈愿，为什么要带走她重视的人，却又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br/> 她真的很痛苦，但是她甚至不能哭出来！<br/> 卡西米尔的神灾英雄要一直坚强下去才行，她必须如同卡西米尔的脊梁那样撑住所有的痛苦，但是，但是她真的……<br/> “辛苦你了，玛利亚。”<br/> 一个温暖的怀抱迎了上来，就在玛利亚抗拒着那份软弱的时候，那份软弱主动找上了她。<br/> “痛苦是活着的证明，不用怀疑，玛利亚，你还活着，还能背负起逝者的一切，继续活下去。”<br/> 温和的声音流进玛利亚的耳朵，却又从眼角流下来，湿润的痕迹一路坠进玛利亚的心头，成为压垮那一份伪装起来的坚强的最后一击。<br/> “啊啊啊啊！！！！！！”<br/> 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稍显安静的午后，莫妮克和罗伊在城墙上看着抱在一起的那两人，平静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波动。<br/> “所以，我很好奇，在玛嘉烈·临光展现出自己的战斗方式前，你是怎么知道那是玛嘉烈·临光的？”<br/> 莫妮克看了一眼罗伊，心中十分确定就是身边的男人将玛嘉烈带过来的。<br/> 至于为什么要把玛嘉烈带过来，原因也显而易见。<br/> 玛利亚或许以为她伪装得很巧妙，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那副糟心的状态，不过像是他们这种和玛利亚没什么交集的人就算看出来也没用，她又一直避开与临光家族的人见面，要说有谁能够将玛利亚从那种状态带回来，也就只有那位曾经照亮整个卡西米尔的耀骑士了。<br/> “杀手的直觉？哈哈，也是巧啦，你看最近要塞内不是来了许多大人物嘛，我们的任务不就是半公开地监视他们，免得发生什么对国际合作不利的事件，结果呢，我就在监视那个制药公司的时候巧合地发现了我们的耀骑士大人，然后就顺便给她带了个路。临光家族注定在卡西米尔炙手可热，我这个决定不赖吧？”<br/>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对卡西米尔有这么深的感情。”<br/> “这是嫉妒？”<br/> 罗伊话音刚落，屁股就被机械弓狠狠拍了一下。<br/> 轻浮的男人一边怪叫着，一边揉着屁股，无奈地说道：“感情啊，感情呢，这就不好说了，我是觉得我对这个国家没什么感情的，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吧，我还想在退休后会遇到老头子们的那片林子里打猎来着呢，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村子里的人，如果他们还记得我的话，我还能给他们介绍一下我的菲林老婆，这么一想，就不怎么想让卡西米尔变成其他国家的样子，我怕自己会不习惯。”<br/> “所以呢？”<br/> “所以不能让玛利亚·临光一直那个样子啊，别看她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可以说是卡西米尔最强的存在之一呢，根据咱们团长的说法，玛利亚·临光依旧能够看见当初包裹整个天空的金色网络，只要她愿意，她还能够挥出切开黑夜的那一剑。”<br/> 耳边的哭声渐渐停歇下去，莫妮克看着拥抱着在草地上坐下来的姐妹，脑海中却回忆起那破开黑夜的一剑。<br/> 那时候，某种强烈的情感在她胸腔内共鸣，将那个已经死去却挣扎着挥出最后一剑，将卡西米尔推向未来的少女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之中。<br/> 这或许才是卡西米尔决定让玛利亚·临光成为英雄的原因。<br/> 玛利亚·临光，就是一位英雄。<br/> “只要给她时间，她其实应该能慢慢走出来的，她拥有的不仅是力量，还有与那份力量匹配的精神。”<br/> “或许吧，但是这片大地或许没有给我们那么多时间。”<br/> 莫妮克奇怪地看向罗伊，后者竖起一根手指压住嘴唇，然后漏出一个消逝在风中的秘密。<br/> “这是只在这里说的事情，卡西米尔将要进行应对与维多利亚的战争准备。”<br/> “为什么？”莫妮克一下子瞪大眼睛。<br/> “当然是因为我们那位亲爱的天灾信使将要前往维多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