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林逸在小丘郡的钟楼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引得一旁在风中压着帽沿的猎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她的印象中，林逸不像是会轻易被病症缠上的人。
“源石技艺？”
林逸诧异地看向身边的猎人，确认藏在那具身体下的另一个意识还在梦境中之后，他揉了揉鼻子：“海里是没有源石技艺的吧？”
斯卡蒂警惕地看向林逸，她对林逸的信任还没有到可以透露阿戈尔情况的地步。
“别这样看我，我对海里的事情也没那么有兴趣，只是看你什么都往源石技艺上靠的样子有些有趣。”
“那不是源石技艺？”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发现不了作用到自身的源石技艺，大概是我们亲爱的敌人在激烈地讨论我了吧。”
“他们的谈论和你打喷嚏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谁知道呢，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之间总有一些说不清的联系，过去人类把这种基于正常逻辑以外的联系称之为‘命运’。”
林逸抬起双手比了个相框，被框在里面的建筑在钟楼的东北方向，那里应该是小丘郡的治安拘留所。
在投射进小丘郡之前，林逸将用来固定两柄法杖的箱子重铸成匕首交给众人，现在也能通过那些匕首与自己的距离来确定众人大致上的位置。
除了两柄匕首正在地下结构层移动之外，其余匕首都集中在那个位置。
情况超出一开始的预计，再怎么说，林逸确实没有想到入侵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分散，各个击破，好消息是那些人大概都没死，否则匕首也不会这么整齐地聚集在一起。
现状多半是在面对超出能力处理范围的敌人之后，风暴突击队的其余队员选择投降。
倒不是什么值得责备的选择。
如果奋战到死却没能对局面有积极意义的帮助，那还不如想办法活下来，在更加合适的时间点赌上自己的性命，风暴突击队的成员都是维多利亚军队中的精英，林逸对维多利亚军人的行事方式也有所了解，这个时候他们的作战条例允许他们投降，然后寻找改变局势的机会。
“很明显的陷阱啊。”
林逸放下自己的双手，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城里的深池并没有以钟楼为目标采取行动，那么现在敌人应该是真的没有办法定位他自己的存在，所以，他们打算用风暴突击队成员的性命将自己钓出去？
又或者，那是给唯一逃脱的两人准备的陷阱？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斯卡蒂感应不到匕首的存在，因此开口问道。
“我们的人被俘虏了不少，集中在那个看守所，他们甚至都没有将俘虏转移到城里的监狱，或者是驻军营地的羁押室，就差没有把‘这是陷阱’用烟花打上天空了。”
“但你还是要去吧。”
“没办法啊，深海猎人这种时候会怎么选择？”
“深海猎人绝不会放弃同伴。”斯卡蒂回答得斩钉截铁，但她还是提醒道，“如果要去救那些人，就要做好再一次面对那个敌人的准备。”
不得不说，卡西米尔之行以后，斯卡蒂对陆上人的看法改变了许多。
源石技艺的确是一种可以媲美阿戈尔的技术形式，她遭遇的所有陆上人在基本的身体素质上都有着决定性的差距，可是最后卡西米尔的局势却发展到一个她根本无能为力的情况，而最后卡西米尔却成功将其克服。
平心而论，她不觉得阿戈尔遇到同样的神灾，能做得比卡西米尔更好。
因此在遇到又一个超越她对陆上人认知的强敌时，她也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惊讶与动摇。
“那个德拉克啊，不，应该说时她身上的那个影子吧。”
林逸抬起手，激活的最高权限还没有转入沉眠的模式，繁奥的花纹从林逸的灵魂透出，宛如战纹一样印在他的肌肤。
它仍旧在解析那一瞬的接触从对方的花纹中探知的信息。
可以确定，敌人的技术的确是源自天灾之地的龙巢都市。
对方使用的力量并不完全来源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德拉克这一种族的技术结晶，就像自己从天灾之地拿到的这个最高权限一样，维多利亚的德拉克族同样用类似方法对一系列技术进行了特别的封装，这使得对方可以通过相应的权限直接展现被封装的技术。
从这一点来说，对方获得的传承比林逸还要完整一些。
或许是技术上的限制，林逸获得的只是最高权限，他可以通过这份权限支配德拉克技术下的所有造物，可是对方获得的传承却不仅包括最高的权限，还包括一些封装进去的特殊技术，其中就包括那将万物导向死亡的靛紫火焰。
根据解析出来的资料，那并不是单纯的火焰。
那是从源石的研究中提取出来的一种技术。
维多利亚的德拉克，追根溯源仍旧是龙巢都市延伸出去的血脉，在群星的恶意摧毁巨龙的国度之后，逃出来的德拉克沿着早已准备好的一些后路前往卡西米尔，接受卡西米尔王朝的庇护，但是龙巢都市的毁灭仍旧刺激到许多德拉克人，特别是其中的一些科研人员。
他们亲眼看到“苍穹”的失控，亲耳听见了“神灵”的真相，亲身感受到“大地”的真实，很多人并不甘于忘记这份亡国灭种的仇恨，直到世界迎来注定的毁灭之前继续选择成为无忧无虑的家畜，由当时主导幸存的德拉克迁徙向卡西米尔的临时议员牵头，幸存下来的德拉克技术人员集体做出一个决定：
最强的种族必须扛起最重的责任。
当时定居在卡西米尔的德拉克人分成两部分，大部分平民与少量技术人员在卡西米尔王朝定居，而另外一部分完整继承龙巢都市知识与技术的科研人员在少数战士的保护下离开卡西米尔，他们向着曾经在旧文明遗迹中解析出来的一个坐标前进，并最终定居在远离当时文明圈的塔拉。
这一部分科研人员在塔拉重塑了德拉克一族的科技树。
他们意识到旧文明与“神灵”之间的关系，意识到沿着旧人类的技术道路继续向前不会有任何出路，因为“神灵”本身就是旧文明的最高杰作，它们天生就站在旧文明的最顶峰，就算他们真的能完全复原旧人类那超越幻想的技术，也只是与“神灵”站在同一起跑点，而“神灵”在亿万年前就已经从这个起跑点出发。
想要完成对“神灵”的复仇，摆脱群星定下的毁灭，他们必须找到一条与旧文明的科技树差异化的道路，利用科技不对称的优势，他们才能在“神灵”给予他们毁灭的同时，也能给予“神灵”毁灭。
他们找到的思路就是“源石”的深入研究。
每一个龙巢都市的地下都是一个旧文明的大型遗迹，这是为什么巨龙会将国度建设在天灾之地的理由，这也让他们对旧文明的技术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与研究，他们十分清楚旧文明对源石的研究停留在“能量矿物”这一水平，可是就“源石技艺”这一技术的发展与成立，产生效果的机制来看，源石显然不是单纯的能量矿物。
既然如此，深入对源石的研究，或许就有可能发展出一条与旧文明互相独立的科技树。
这是那一支德拉克找到的希望，但实践起来却完全没有头绪。
他们的基础研究条件根本比不上旧文明，他们的所有技术成果几乎都来源于对旧文明技术的复原，那么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获得超出旧文明研究的成果？
长久的时间内，他们的研究毫无进展，更加可悲的是由于人口的稀缺，他们甚至没办法长久地维持龙巢都市的科技水平与社会结构，新生代更不能理解他们对于这份研究的坚持。
结果就是为了持续研究，他们不得不改变自身的社会结构，像是过去对待仆从种族那样对待自己的同胞。
塔拉的德拉克文明直接退化到部落时代，少部分掌握真相与技术的人员持续源石的研究，其余的那些德拉克族人，他们甚至被剥夺了基础教育的权力，成为繁衍与供养技术人员的工具。
只有那些小时候在智力测验中展现出天赋的人才会接受教育，知晓真相，成为下一代研究成员，而这一部分人则被赋予了以过去的德拉克文明来看十分滑稽的头衔——
“王族”。
远离龙巢的都市的德拉克与他们留在龙巢都市的仆从意外地选择同一条道路，降低社会整体的文明程度来确保社会整体的向心力与可控性，以此来确保整个社会在畸形的环境下还能正常运转。
不过就算是这样，科学仍旧展现出它的残酷，它不会因为研究者悲惨的命运而敞开大门。
直到来自萨尔贡的阿斯兰出现之前，德拉克的研究似乎已经进入死局。
德拉克与阿斯兰的相遇并没有那么美妙，阿斯兰的目的是关闭旧文明遗迹及回收其内部的相关技术，为此阿斯兰主动向德拉克发动战争，大量的德拉克族人在战争中丧命，不仅如此，因为战争的持续而导致文明被迫成长，部分觉醒的德拉克族人意识到部落文明的愚蠢，于是就连德拉克人自己也开始分裂。
如果战争持续到最后，一定会是德拉克人的失败，可是战争也同样是一种交流，它是双方被迫地了解对方。
阿斯兰帕夏从倒戈的德拉克人那里知晓群星的恶意，知晓这一支德拉克人为自己选择的苦难；
德拉克人也从俘虏那里知晓了阿斯兰帕夏的过去，知晓在焚风热土深处高耸的那一道圈养文明的栅栏，知晓阿斯兰帕夏在王酋会议上的咆哮，指责萨尔贡继承了造物主“普瑞赛斯”的遗产，却没有继承那位创造主的理想与勇气；
战争以一种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停止下来。
维多利亚，在融合到一处的理想中诞生了。
来自萨尔贡的传承成为德拉克突破技术困境的契机，在阿斯兰帕夏的剑锋下不断向外拓展的国境将大地的资源源源不断地送往维多利亚最耀眼的那一颗明珠，而来自银绿之环的生命之兽想尽办法延续着阿斯兰帕夏与他册封的盖尔王的生命。
他们都很清楚这种脆弱的联盟持续不到他们身死之后。
无论是德拉克还是萨尔贡，真相都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么这少数人无法继续控制局势之后，纵然是维多利亚也必将堕入悲哀的历史轮回，关于王权的继承纷争会让权力者心生芥蒂，对外战争胜利后却将所有资源送往塔拉的行为更是令塔拉人危如累卵，只等待他们死亡，冲突将会前所未有地激烈爆发。
不幸的是，直到他们身死，研究都没有抵达一个真正可以改变世界的程度。
幸运的是，直到他们身死，他们在源石研究的领域取得了前人未有的突破。
那个封装有这份传承的载体，是一对戒指：
誓约之戒。
德拉克与阿斯兰盟约的证明，它来自彼此理想的交融，愚蠢的野心让它蒙尘，从此变成灾祸的象征。
“你的手？”
斯卡蒂的声音让林逸看向自己的手臂，扩散的龙纹逐渐消隐，激活的最高权限重归沉眠。
理所当然，它已经解析完那一瞬自己窃取到的全部信息，或许有足够长时间的接触，说不定能够解析出来一两件关键的技术，可是那片刻的接触，也只能解析到这么一些没有加密的信息。
这些信息，大约是盖尔王那招引天灾的戒指在选择传承者时，会提供给传承者的资料吧。
如今的维多利亚已经完全遗忘的那一段历史，无论是相信阿斯兰帕夏武力征服塔拉的人，还是相信化外之民的德拉克因为仰慕阿斯兰帕夏而主动臣服的人，大约都不会想到历史还会有另外一种模样。
“塔拉的德拉克在源石研究方面取得突破之后，用源石技术来重塑了自身的科技树，虽然技术的表现形式是一样的，可是核心上却与龙巢都市以旧人类技术建立起来的科技树完全不同，难怪我的这份最高权限没办法直接支配对方的火焰，这大概也是他们防止‘苍穹’的悲剧再次上演的手段吧。”
斯卡蒂眨眨眼，林逸从未告诉过她天灾之地的事情，她自然不明白林逸说的这些事情，不过她也习惯了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甚至她还产生一些怀念，毕竟在深海猎人的作战说明会议上，这样的沉默早已是她的常态选择。
“所以，我们要进攻哪里？”
斯卡蒂的问题也和过去在作战会议上一样。
“看守所。”
“那个龙女要怎么办，我可能拦不住她，那紫色的火焰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你的直觉没有错，斯卡蒂，那份火焰对以旧人类技术发展而来的一切事物大概都有某种特攻属性，阿戈尔的技术来源于‘深蓝’，那么你们的技术基础，自然也来源于对于旧人类科技的模仿。”
斯卡蒂皱皱眉，她不喜欢林逸这种评论阿戈尔的态度，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她不是科学院的人，对于阿戈尔的科技溯源没有研究，而这方面的知识也不在通识教育的课程之中。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她只能转移话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这个城市内能拦住她的可能只有我，但是反过来说，能拦住我的只有她，剩下的，就只能看这座城市里的人自己能努力到什么程度了。”
林逸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向前伸出手，从指甲盖上投影出全城的俯视图。
“斯卡蒂，等下你不用和我一起行动，我想你去另一个地方。”
俯视图上，有一个工厂随着林逸的话突然标红。
“这是哪里？”
“不清楚，但是城里的深池布置很奇怪，他们故意绕开了这个工厂，然而整体上的布置来看，又像是围绕着这个工厂在进行设伏，敌人的指挥官应该是预判有人会袭击这个工厂，这个布置会给袭击者袭击成功的机会，但是反过来也可以将袭击成功后的袭击者一网打尽。”
“我需要怎么做？”
“你去那里先等一等，如果真的有人袭击那里的话，那么就在他们陷入危险的时候去帮一把。”
“如果没有人袭击那里呢？”
“那样最好，你可以休息一晚了，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没有偷懒的机会。”
“为什么？”
“从敌人能够将风暴突击队的成员一网打尽来看，深池有一个相当优秀的现场指挥官，我更相信他的判断，今晚一定会有人袭击那个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