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茉妮站在原本应该是小丘郡领主府的地方，可是脚步前方，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坑陷。<br/> “我该把这当成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站在废墟的边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跟在身边的超凡者术士吐槽了一句。<br/> 赫尔曼一直跟不上阿赫茉妮的想法，不过他也习惯和这位过去为威灵顿公爵效力的谋臣共事，只有在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时，阿赫茉妮才会通过这种自言自语的方式进行自我调节，她从不需要别人给她提供答案，大多数时候她才是那个给所有提供答案的谋士。<br/> “好消息是我们确实拥有了和那个未知术士对抗的力量，可是坏消息更严重，维多利亚人已经习惯将城市的领主府当成是秩序的核心，我们住进领主府，就算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他们也会将我们视为城市的主人，然而现在这个秩序的核心却在我们的手中被破坏，这会让城市里的人不再将我们当成这份秩序的主人，甚至还会觉得我们没有能力管理好这样一座城市，不只是那消失的两千多驻军残部，更多令人不安且头疼的事情很快就会陆续发生了。”<br/> 比起驻军宣布，阿赫茉妮更担心的是整个城市的民众站出来反对他们。<br/> 深池想要从塔拉地区走出来，获得塔拉人以外的人认可与支持，就绝对不能用暴力与恐惧来实行统治，这也注定他们不可能通过大规模的屠杀立威，甚至还要反过来照顾城市内的普通民众，因此一旦这些民众想要做什么，深池可以采取的动作将十分受限。<br/> 若是一切按照原本的计划发展，已经死去的汉密尔顿上校和小丘郡驻军将代替他们扮演恶人的角色，而深池将会是小丘郡的拯救者，然而现在那批弹药还停留在开斯特公爵的工厂，深池被迫转变的计划中没有给汉密尔顿上校将那批弹药取出来使用的余裕。<br/> 真要追究下去，碎石镇那边错位的齿轮，正是导致这窘迫局面的原因。<br/> 那一支卡西米尔商队究竟是什么背景，他们是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绕过所有势力的注意，直接出现在小丘郡周围的？<br/> “我们的‘领袖’呢？”<br/> 没有情报的问题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所以阿赫茉妮问了一个可以有答案的问题。<br/> 身后跟随的亲卫很快上前来，引领着两人离开领主府的废墟，来到周边一条街道的一个百货商场，五层楼高的商场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楼的平整地面支起一顶顶临时的帐篷，忙碌其中的深池士兵则说明了这块地方的归属。<br/> 没等亲卫指出来哪一顶是“领袖”的帐篷，阿赫茉妮就听见了那个愤恨的声音。<br/> “就睡因为你什么都做不到，才会有那么多人枉死在这里，你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以那样的姿态现身，以那样的方式发言，你怎么敢以那样的身份失败，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扮演谁，你究竟明不明白你是谁的影子！”<br/> 阿赫茉妮微微皱了皱眉头，她重新看向在这个营地忙碌的深池士兵，确认了这些士兵的归属。<br/> “你说，她究竟是还有一些脑子，没让一般士兵靠近这里，还是说只是运气好而已？”<br/> 身边的超凡者术士有些讶异地看向阿赫茉妮，而阿赫茉妮却已经向那顶帐篷走去。<br/> 撩开帐篷，她就看见那一团蜷缩在帐篷内的火焰。<br/> 双生的红龙，盖尔王最后的血脉，塔拉地区最为正统的后裔，然而就像是那流传于塔拉人之间的传说一样，两头红龙的性格截然不同，爱布拉娜有着君王需要的一切素质，使人一眼就迷醉于那庞大的野心之中，可是拉芙希妮，她根本不像是传说中另一头勇猛的红龙，不，别说是勇猛，贪婪与她也毫无关系，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br/> 最荒唐的是，这种“平凡”根本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伪装。<br/> 如果一个人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那么她的一切“平凡”不过都只是自欺欺人，如同现在这样，拉芙希妮，你到底在害怕什么？<br/> “差不多得了，蔓德拉，那也是深池的‘领袖’，你怎么能对‘领袖’这么大呼小叫？”<br/> 阿赫茉妮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旁人一般在帐篷内回响，她的精神则是像另一个人般将视线越过蔓德拉，留在那一个蜷缩在椅子上的身影。<br/> “阿赫茉妮，你怎么在这里！”<br/> 猛地回过身的深池干部，被深海猎人死死堵在那条街道，直到战斗结束最终也没能走出街道的菲林少女愤恨地看过来。<br/> 这样的眼神阿赫茉妮十分熟悉，菲林与菲林也不一定都关系好。<br/> 某些瞬间，她倒是觉得蔓德拉挺可爱的，傻得可爱，现在拥有这种纯粹感情的人可不多了，哪怕是纯粹的憎恶。<br/> “听说了领主府遭遇袭击，我怎么可能不过来看一看，然后我一到就听见你在大呼小叫，这让我不由得想问一个问题，你在‘领袖’遇袭的时候做了什么呢？”<br/> 蔓德拉的脸色一下子黑得吓人。<br/> 那个打扮怪异的女人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可就算是这样，为了突破那个女人用她自己布置的防线，有很多塔拉同胞将自己的力量推动到极致，在战斗结束后变成撒向这片天地的粉尘，可是最让蔓德拉不能接受的却并不是同胞的牺牲，而是她到最后都没能让这些牺牲变得有意义。<br/> 从这个角度来说，责怪拉芙希妮没有留下敌人的自己，或许只是在迁怒。<br/> 至少，面前的这个菲林一定会如此嘲讽自己。<br/> 蔓德拉狠狠瞪了阿赫茉妮一眼，最后收起自己的怒气，头也不回地从阿赫茉妮身边。<br/> 她不想浪费时间去在对方擅长的领域争论，如果有一天领袖不在需要阿赫茉妮这种不明底细的外来者，她才会尝试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和阿赫茉妮争论，例如将她做成一块石雕。<br/> “阿赫茉妮。”<br/> 目送着蔓德拉离开的阿赫茉妮耳朵微微一抖，她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见蜷缩在椅子上的红龙抬起头，那双阿赫茉妮以为会一直躲闪下去的双眼，竟然直直地看向自己这边。<br/> 那一刻，阿赫茉妮甚至忘记伪装自己的表情。<br/> “那些人是你安排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br/> “他们？”阿赫茉妮重新捡起自己的伪装本能，眨眨眼疑惑地开口，“‘领袖’是指的什么？”<br/> “领主府的那些侍者，那些你说是安排来监视我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br/> 拉芙希妮，急了？<br/> 阿赫茉妮冷眼评判着拉芙希妮的情绪变化，这种显而易见的慌张与急迫并不多见，就算是她在被她那怯懦的良心折磨的时候，她也从未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如此坦然。<br/> 说起来，确实没看见那些本应该寸步不离守卫着拉芙希妮的人。<br/> 考虑到卷进战场的蔓德拉小队有那么多人能活下来，还有敌人先前刻意放出的那种警告，很明显对方是一个同时拥有力量与正直的人，不太可能主动去杀死拉芙希妮的护卫，他想要绕过那些护卫有太多的方法，那么考虑到剩下的可能性与拉芙希妮现在这种状态……<br/> “原来如此，你把他们都烧掉了啊。”<br/> 阿赫茉妮冷静到接近冷漠的注视下，拉芙希妮仿佛是突然想起一个噩梦般，猛地抱紧了她自己。<br/>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发展。<br/> 阿赫茉妮看着颤抖的红龙，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外面的反应稍微有些迟疑，但很快还是有一个隔音的结界将这个帐篷笼罩在内。<br/> “简单的说，那些人是你的跟随者，当然，某种意义上，你也可以理解为放弃跟随爱布拉娜殿下的人。”<br/> 拉芙希妮的颤抖猛然停下，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阿赫茉妮：“你告诉我说他们是见识i我的人！”<br/>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为什么要相信我的话呢？”<br/> 阿赫茉妮在帐篷内找到张椅子坐下。<br/> “你和他们朝夕相处，拉芙希妮，究竟是什么让你连身边人都没办法看清，是什么让你放弃思考自身的处境，是什么让你选择对别人的话如此深信不疑，啊，我应该没有表现得很可信吧？你看，连蔓德拉都会思考我究竟有什么小心思，为什么你连蔓德拉都做得到的事情却做不到呢？”<br/> “因为你不是姐姐的谋臣吗？”<br/> “啊，确实如此，那么我就换一个问法好了。拉芙希妮，你为什么要成为爱布拉娜殿下的影子呢？你的理想与她的理想共鸣吗？你的野心被她的野心所覆盖吗？又或者她前进的方向正是你选择的道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会在扮演她的时候如此痛苦呢？”<br/> 拉芙希妮一下子睁大眼睛，她没有想过自己的扮演在阿赫茉妮眼里竟是这样的模样。<br/> 她会感到痛苦？<br/> 她确实对于深池的一些选择感到疑惑，对于那些牺牲感到迷惘，对于姐姐选择的道路能否抵达她所描绘的未来感到迟疑，可是她怎么会露出痛苦的表情？<br/>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野心而痛苦，只有在你们的选择彼此冲突的时候，你才会感到刺痛，所以拉芙希妮，你的野心是什么？”<br/> 我的……野心？<br/> 拉芙希妮恍惚间想起那一个雪夜，塔拉人失去最后一个和平抗争机会的那个夜晚，姐姐带着她走进老师的书房，她坐在那位塔拉人曾经的民意领袖的位置上，如此询问自己——<br/> 你要是一无所求，我又该在身边留什么样的位置给你呢？<br/> 那个时候，她害怕得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她害怕自己的回答会让姐姐不满意，然后那座她们一起长大的宅邸在失去老师之后，又会像失去老师那样失去自己。<br/> 穿越时间的恐惧锁住她的咽喉，她如同许多年前那样，保持了沉默。<br/> “你总是把问题留给其他人，拉芙希妮，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这样的选择，才最终害死了那些人。”<br/> 紫焰中消失的生命再一次灼疼了红龙的记忆，拉芙希妮下意识地开口：“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我的身边，你应该知道我没办法控制姐姐的力量，那将万物导向死亡的力量总归会将他们也一起吞噬！”<br/> “这不是正好吗，反正也是迟早要处理的麻烦事。”<br/> “诶？”<br/> 阿赫茉妮的视线微微飘向帐篷上的影子，然后继续说道：“我说过了，你在爱布拉娜殿下的野心中挣扎，这本身就等同于在否认殿下为塔拉人选择的道路，既然面前存在两条路，那么自然就会有走上不同道路的人，而一个组织是不能有两个前进方向的，要么将走上歧路的人拽回来，要么就将他们切割出去，或者切割掉他们自身。”<br/> “你们准本杀死他们？”<br/> “还没有到那样的阶段，他们对你的追随还没有发展成对于殿下的抗拒，不过看起来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拉芙希妮，你是纯正的德拉克，如同爱布拉娜殿下那样，你们天生就是理想的倒影，人们会追随你们选择的道路，可是你好像并不想要在爱布拉娜殿下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那么那些追随你的人，或许会在某一天成为爱布拉娜殿下的敌人。”<br/> “所以姐姐才要他们死吗？”<br/> “拉芙希妮，你连自己的野心都没有看清，怎么能去猜测别人的野心呢，还是说扮演那么长时间的影子，你终于觉得自己能够追上殿下的野心了？”阿赫茉妮露出一个习惯性的讥讽笑容，“说不定殿下在考虑的事情，和你现在正在想的事情，正好完全相反呢？”<br/> “什么意思？”<br/> “我是说，让那些人聚集在你的身边，这件事本身就是殿下的命令，至于殿下是什么想法她没有告诉我，所以，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br/> 紫色的火焰似乎在眼前飘过，卷走了拉芙希妮所有的勇气。<br/> 望着一瞬间就失去诘问自己的气势，重新变得畏畏缩缩的拉芙希妮，阿赫茉妮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br/> ——很遗憾，殿下，你或许真的看走了眼，传说只是传说，拉芙希妮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一头红龙。<br/> “好了，闲聊的时间结束了，拉芙希妮，我需要你来帮忙做一件事。”<br/> 颓废的红龙抬起头，迷茫地看向阿赫茉妮。<br/> “今天晚些时候，城市内的驻军残部就会动起来。我给了他们一个袭击目标，不过他们多半不会去踩这个明显的陷阱，包括开斯特公爵的那个工厂在内，他们有很多其余的袭击目标，虽然我都做了相应的预案，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却没办法仅凭自己做出应对，所以需要你来出面。”<br/> 只有自己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br/> 拉芙希妮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前不久和自己交手的那一张面孔，还有那被刺穿心脏的疼痛。<br/> 那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那是姐姐才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