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西北部,塔拉地区及其附近的夏天总是会比维多利亚其他地方要长上许多。<br/>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同样继续向北就会走出文明边境的塔拉地区其实并不会比乌萨斯更靠近北方,相比直接与无尽冰原接壤的乌萨斯,这里距离真正的北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至少那些骇人听闻的雪原传说与来自雪原的冷空气从未越过隔绝文明的塔拉大沼泽,真正造访这片孕育出维多利亚的土地。<br/> 没有遭遇冷空气的直击,塔拉地区的夏天会一直延续到每一年的十月,等到整个泰拉因为日照的不足而开始降温时,塔拉地区才会慢慢进入一如既往的暖冬。<br/> 小丘郡的十月,已然沉浸在夏日的余韵之中。<br/> 拉芙希妮静静地看着面前工业化田地中横平竖直的青葱农田,别的地区或许已经开始等待收割的庄稼在小丘郡却还仍然带着一种欣欣向荣的青嫩稚气。<br/> 田地中一天比一天式微的虫鸣正在驱赶塔拉地区最后的夏日,要不了多久,小丘郡就会赢来今年的收获之日。<br/> “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有收获的庆典。”<br/> 坐在轮椅上的拉芙希妮抚摸着手指上古朴的戒指,虫鸣下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和。<br/> “小丘郡的习俗很多都是塔拉地区传过来的,他们也会在收割完庄稼的第一个七天里举办庆典,也会选出人来扮演狮王,龙王,白狼伯爵,勇士加斯特里尔,好好地闹上一阵子,只有城里的小商人们会在这个时候变得特别忙碌,向来参加庆典的外地人兜售各种各样与历史故事相去甚远的小玩意儿。”<br/> 距离那一次公开审判,已经快过去了一个夏天。<br/> 小丘郡最后也没有原谅深池。<br/> 那一次审判的结果,小丘郡的法官判决深池应该处以死刑,不过在最后的群众投票环节中,大约只有百分之十七的投票人认为应该处死全部的深池俘虏,而更多的人在认可深池的所有人都应该处死的前提下,决定给深池一个机会。<br/> 这些人并没有原谅深池,但是他们却不想仇恨塔拉。<br/> 后面经过怎样的谈判拉芙希妮并不清楚,那时候她已经陷入濒死的窘境,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触碰死亡,比起自己小时候臆想自己会被姐姐杀死时感受到的恐惧,死亡其实并不显得可怕,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在你感受到自己的死亡之前就已经被它吞噬。<br/> 回想起看着那长剑砍下来的瞬间,拉芙希妮发现自己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br/> 她只记得那个丰蹄男人仇恨的眼光。<br/> 那眼光比任何锋利的神兵利器都更加深刻地刺入拉芙希妮的心中,以至于被杀死的那一刻,她竟是在后悔深池的行径,后悔那些将一个普通人逼到如此地步的残忍行径。<br/> 所以,那时候她没有任何抵抗。<br/> 长剑直接剖开拉芙希妮半个身子,从锁骨到肋骨都被劈开,脊椎也碎了一半,更别提身体内的各种软组织,实际上若不是德拉克的身体素质的确强悍,那样的伤势她当场就没救了,即使是德拉克的身体素质,接受小丘郡最高规格的治疗以后,她也足足过了一个月才脱离濒危状态,而距离她恢复意识则过去了两个半月。<br/> “你在想什么东西,那些人怎么可能还会举办塔拉人的庆典。”<br/> 轮椅的上方落下一个讥讽的声音。<br/> 蔓德拉站在拉芙希妮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放在轮椅上,她脸色阴沉地看见面前的一大片农田。<br/> 农田被打理得很好。<br/> 虽说移动城邦上的农田为了效率都是机械作业,但是维多利亚强大的工业能力使得移动城邦并不是一种完全不可再生的资源,因此设计上并没有采用节约空间的竖井农田结构,而是如同在大地上一样平铺在地层之上,放眼望去只见青翠一片,不少农夫点缀期间,似乎是在清理农田内的什么东西。<br/> 蔓德拉不太明白那些在田里的人在做什么,她没有在田里劳作过,不清楚农活该怎么去做。<br/> 她也不理解另外一件事情。<br/> 很多时候,她都不理解为什么只要有一片自己的田,那些人明明遭遇了迫害,他们也知道默不作声还会遭遇同样的事情,但是只要有一块地,他们就能一直在地里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br/> 那些在田里的人都是深池的成员。<br/> 小丘郡对深池俘虏的处理是将城市的一片区域划出来给他们生活,或者说是隔离观察,六个月之后小丘郡会对深池俘虏的处理进行二次投票,那个时候才会真正决定是否追究深池俘虏的罪行。<br/> 不过说是隔离观察,小丘郡的人倒也没有搞什么小动作。<br/> 划给深池俘虏的城邦区块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区块内甚至有一个小型源石电机能够对区块进行电力供应,只是至纯源石方面由小丘郡进行定额配给,至于其他生活用品也可以定期派专人前往小丘郡其余区块购买,价格方面小丘郡并没有为难深池俘虏,不如说深池俘虏其实没什么钱,现在安顿在这个区块的各种用度,其实都是小丘郡政府先行垫付。<br/> 或许是小丘郡的这番态度也让深池的人产生了某些动摇,这四个月以来,深池的俘虏已经告别最开始的群情激愤或是胆战心惊,很多人像是回到加入深池之前的日子,开始了理所当然却又心安理得的生活。<br/> 不,或许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br/> 蔓德拉想起自己在晚上巡夜时,常常听见有人缩在房间里默默哭泣。<br/> 那些人哭泣的并非是自己现在的生活,老实说,现在的生活比起他们加入深池前或者加入深池后都要好上不少,小丘郡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仍然持有相当的仇恨,然而小丘郡也并没有因为这份仇恨来迫害他们。<br/> 蔓德拉从那些人的哭声中最常听见的是悔恨。<br/> 重新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之后,许多深池成员才似乎真正意识到自己以前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他们中很多人本就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坏人,他们或是因为各种原因加入深池的塔拉人,又或者是塔拉地区的退役驻军,但即使是退役驻军,在加入军队之前也只是过着正常人的生活。<br/> 从深池那种停不下脚步的激昂中抽身而出,重新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审视自己的行为,他们似乎就忘记了维多利亚人对他们的迫害,好像有人对他们好,他们就可以忘记别人对他们的恶。<br/> 蔓德拉嫌恶地看着眼前的农田,就是这些土地剥夺走人们反抗的精神。<br/> “这可说不准,蔓德拉,我先前去伯爵大人府上时,看见有商店在扎草人了。”<br/> “德拉克的草人?”蔓德拉下意识问了一句。<br/> “嗯,德拉克和阿斯兰的草人,收获庆典这天在演完《盖尔王》的戏剧之后,人们会把用来代替戏剧群演的草人一起烧掉,那些草人代表的德拉克与阿斯兰的先祖,在那一场巨龙与雄狮的战争中逝去的先祖,人们会期盼焚烧的草人将对于新年的祝福带给那些英灵,祈求下一年的风调雨顺,既然都在扎草人了,我想庆典应该还是有的。”<br/> 蔓德拉也是塔拉人,当然知道庆典的流程。<br/> 不只是戏剧表演用的草人,不少商店或者民居也会扎上草人摆在屋前,商店的草人各有各的特色,争奇斗艳地吸引客人,而民居的草人则大多是魁梧雄壮的德拉克,用来驱邪除祟,保护家宅平安。<br/> 漫长的时间让原本只是表演用的草人赋予了太多与历史无关的意义。<br/> 就算是蔓德拉,也曾在小时候对着房屋前的草人默默许愿,当然,当她第二天看到那个草人被回收垃圾的车辆拉走时,她也被房屋的主人从屋檐下赶走时,她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念想了。<br/> “哼,说不定只是习惯这么做,要不了几天,小丘郡就会叫停这些人的行为。”<br/> “我觉得信使大人倒是应该很乐意看到小丘郡成功举办这样的庆典。”拉芙希妮笑了笑,,她抬起头看向身后的蔓德拉,有些促狭地笑了笑,“要不等下你和我一起去城主府,你亲自去问问他?”<br/> 蔓德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br/> 深池的人终究是处于被隔离观察的地位,因此小丘郡虽然没有拉起铁丝网,铸造隔离墙来将深池的人圈禁在这个区块,但是原则上也是不允许深池的人离开这里,或者说这也是观察的一环,如果深池中有人逃离,说明深池并没有悔改的心思。<br/> 或许是田里的劳作改变了太多人,也可能是担心自己的离开会害到塔拉人的同胞,这四个月的时间,生活在这里的数百深池俘虏,还真就没有一个人离开。<br/> 蔓德拉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没有离开这个牢狱。<br/> 或许应该这样说,正是因为有蔓德拉,深池方面才会那么顺利地接受这样的安排,然后才是在开始了这样的生活之后,慢慢有了改变。<br/> 毕竟拉芙希妮昏迷的那段时间,深池的领头人就只剩下赫尔曼法师与蔓德拉。<br/> 前者是威灵顿公爵的亲信,也算是深池之中属于塔拉退役驻军这方面人员的代表,但是赫尔曼法师没办法统合整个深池,特别是那些因为悲惨的经历而对维多利亚充满仇恨的人以及原本就被划分在文明之外的感染者,这些人团结在蔓德拉的周围,因为蔓德拉是他们中间最恨维多利亚的那一个,也是绝不会因为矿石病而放弃同胞的那一个。<br/> 正是蔓德拉选择配合,深池中最过激的声音才被压了下来,仇恨的火焰才没有被再度点燃。<br/> 拉芙希妮其实很好奇,为什么蔓德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br/> 她在接受审判之前与蔓德拉见了一面,那时候的蔓德拉依旧对i维多利亚充满仇恨,不,到现在她应该也没有放下那份仇恨,然而她却选择接受小丘郡的审判,在“维多利亚人”的审视下生活,甚至像现在这样,站在自己身后一路推着轮椅走到这里。<br/> “你在想什么?”蔓德拉狐疑地看向拉芙希妮,“我告诉你,别想我会对维多利亚低头。”<br/> “奥尔芬斯先生也不算是纯粹的维多利亚人。”<br/> “他也是维多利亚的贵族!”蔓德拉放大了声音,“我管他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维多利亚的贵族,就别想我会听他说话,你该不会以为我和那些走进农田的家伙一样,都忘记了维多利亚人对我们做过什么吧?”<br/> 蔓德拉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样竖起尾巴,农田的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也不由得投过来担忧的视线。<br/> 拉芙希妮对农田里的人招招手,示意这边没事,那些深池成员对蔓德拉的神经质也见怪不怪了,见到“领袖”不需要自己帮忙,便又低头继续手里的农活。<br/> “已经五个月了,蔓德拉。”拉芙希妮靠在轮椅上,抬起头看向天空舒卷的白云,还有白云之下的黄金树梢,,“你不想去伦蒂尼姆吗?”<br/> 蔓德拉睁大了眼睛。<br/> “我很佩服你,蔓德拉,真的,五个月前,我接受审判的那一天,伦蒂尼姆大战爆发,菲尔德郡受到战斗波及,七十万人瞬间蒸发,同时围绕伦蒂尼姆的公爵联军也与伦蒂尼姆的萨卡兹同归于尽,维多利亚首都的一百二十余万居民全员陪葬,我其实没有想过听到这样的消息,你竟然能冷静下来。”<br/> 这是拉芙希妮在醒过来之后才知道的事情,而蔓德拉比她早两个月知道,然而蔓德拉却没有想方设法从小丘郡突围冲去,带着尽可能多的人去支援伦蒂尼姆,她没有前去姐姐身边,而是接受小丘郡的安排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br/> “这摆明了是假消息,领袖也在伦蒂尼姆,事情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br/> 蔓德拉哼了一声,然而尾巴摇曳得却有些不安。<br/> “是啊,我也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br/> 拉芙希妮低头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那位天灾信使将戒指还给了她,也告诉了她关于伦蒂尼姆的现状。<br/> “伦蒂尼姆,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