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会不经意地带走许多东西。<br/> 五个月前，小丘郡遭逢巨变后的愤怒与怨气并没有那么轻易地消失，但是却也不再成为城市的主流，可以说是出乎所有泰拉社会学者的意料，小丘郡很快就过度到重建与复兴的节奏之中，重新忙碌起来的生活带着人们走出灾难之后的痛苦，如同上天赐予苦难者的奇迹，这五个月重建的进程竟然没有遭遇任何阻碍。<br/> 看着城市一天天地恢复原貌，人们固然没有忘记遭受的苦难，但是熟悉的日常似乎又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br/> “复苏之风”正是在这样积极的背景下开张的酒馆。<br/> 准确来说不算是开张，而是重建，它原先是一家在五个月前的冲突中被破坏的咖啡厅，就开在被破坏最严重的中央区，而在这部分的街区修复之后，店主人却没有让咖啡厅恢复原貌，他在重建工程中将咖啡厅改造成酒馆，服务对象也从过去中央区的精英人士们变成如今在中央区从事修复工程的各界人士。<br/> “复苏之风”，这个后来取的名字如同一种象征，代表着小丘郡的现在。<br/> “真是不可思议，你能信这家酒馆开到现在只有五个月的时间？据说最开始的时候还被砸过好几次，说是几个月前来喝酒的人总是带着一股怨气，上头后聊不了几句就得打起来，下手往往也没有轻重，但是店老板还是把酒馆给开了下来。”<br/> 因陀罗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木头的椅子都认不出发出悲鸣。<br/> 她在酒馆好好活动了一场，不用武器，不用源石技艺，不向要害招呼，拳头对拳头地干翻好几个灌了几瓶马尿敢向她搭讪的年轻人，引得整个酒馆都在向她欢呼。<br/> 这种场面似乎已经成为这个酒馆的日常节目。<br/> 不仅仅是观众们十分捧场，就连那几个喝醉的年轻人下手其实也十分绅士，弄得因陀罗反而不好把街头打架的那些小手段也给用上。<br/> 比起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花花公子，向自己搭讪的年轻人倒更像是一股子精力没处发散，突然发现没见过的美女，于是几杯酒壮壮胆就直接来搭讪，至于为什么会发展到拳头交流的地步，这其实多少算是因陀罗的责任，她向来讨厌那些将她当成女人的人，而她提醒别人这一点的方式往往就是用自己的拳头。<br/> 在格拉斯帮养成的习惯她到现在也没有改过来，或者说也没有打算去改。<br/> “老实说，这个城市真不像是在五个月前才遭了灾的模样，你说要是天灾也就算了，那多少是自己倒霉，没奈何的事儿，但这遭了人祸还能这么快恢复过来的城市，那可真是让人想不通，还记得我们在格拉斯帮的日子吗，要是被哪个瘪三算计了，那可真是能记个一辈子，直到让那瘪三付出代价才能咽下这口气。”<br/> 因陀罗对舞池中遥遥向这边举杯的陌生人举起酒杯，然后一口干掉木杯中的生啤。<br/> 那些精致调配的鸡尾酒她向来喝不惯，还是这种带着一丝生涩的啤酒更适合她这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压根不在乎吃进去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的人。<br/> “这是因为那位伯爵大人安排得好，因陀罗，你该不会真以为一起遭了灾，这个城市的五十万人就能随随便便上下一心，同舟共济吧？”桌子的另一端，金发黑肤的另一支菲林忍不住翻起白眼。<br/> “那不然呢，大家一起遭了灾，难不成这时候还窝里斗？”因陀罗撇撇嘴，“摩根你是不是难得回来维多利亚有些应激了，这遭了灾之后不想着团结起来渡过难关还能想啥？”、<br/> “贪污腐败，中饱私囊，想发国难财，吃死人饭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才是应该长点脑子了，你要明白现在的维多利亚对维娜来说有多么危险，已经不是你能不带脑子行动的时候了。”<br/> “你就鬼扯吧，真要那么多孬种，这城市还能是现在这样？”<br/> “所以我才说那位i新任的伯爵大人处理得更好，他几乎将灾后重建工作做到了极致，五个月以来整个灾后重建工程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会打击居民积极性的负面事件，在此基础上灾后重建工作也处于一个可控的进程，确保在城市的商业活动与自循环恢复之前，修复工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br/> “啥，你是说那伯爵故意放缓了工程？”因陀罗抓了抓自己的虎耳，“为啥啊？”<br/> “因为要是在短时间内完成修复，城市却没有建立起自循环的商业循环体系，很多人都会因为失去工作而陷入对于明日生活的焦躁之中，城市等同于多出超过阈值的失业人口，社会焦虑会急剧上升，同时城里还有那些引发这一切的定时炸弹，小丘郡的人很容易就会将这些焦虑向那些塔拉俘虏发泄，结果会引发更大的社会冲突，所以他才会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感觉的方式放缓修复工作的进程，让整个城市以修复工程为中心动起来，只有让人们都劳动起来，才能让大多数人摆脱阴暗的思考。”<br/> 因陀罗停了半天，没听得太懂，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个是不是和维娜以前干过同样的事情很像？摩根，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人被敌对帮派伤了手脚之后，维娜不像以前的做法那样直接给一笔钱送那人走，而是会给那人找个说得过去的工作。”<br/> “这当然不一样，不过核心思路大概是一致的，重要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摩根看了一眼重新热闹起来的舞池，“我知道你的脑子肯定理解不了，但是那位伯爵大人和我们见过的那些伦蒂尼姆的那些镶金的酒囊饭袋不同，是真的有本事。”<br/> “是啊，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桌子上的第三个声音落下一具感叹。<br/> 推进之王走进这个约定的酒馆时，因陀罗刚好放倒最后一个挑战者，她找到摩根在这个酒馆的角落找到一张桌子，然后像是一只酒足饭饱的雄狮，慵懒地观察着四周，只不过雄狮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推进之王却不认为这里有自己的臣下。<br/> “既然维娜都说那个人很厉害，那他一定很厉害。”因陀罗抓了抓头发，“说起来，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br/> 他们在那些卡西米尔骑士的引领下来到小丘郡不过两三天，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搞明白，说到底，这一次她们之所以会来维多利亚，本就不是有着严密的计划与目标，只是为了让最后一名塔楼骑士可以完成也许是她最后使命的任务。<br/> 达格达那家伙，直到陷入长久的昏迷前，都还一直念叨着希望维娜回到维多利亚。<br/> “他和我说起了伦蒂尼姆，摩根，因陀罗，我恐怕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伦蒂尼姆已经被彻底摧毁，字面意义的被摧毁，那些我们讨厌的事物与我们怀念的事物，都已经不存在于这片大地了。”<br/> 推进之王带来的消息的确令人震惊，因陀罗与摩根都在第一时间瞪大眼睛，但是却并非不可接受。<br/> 实际上在她们还没有进入维多利亚，还滞留在叙拉古就能看见那几乎覆盖整个维多利亚天空的“黄金巨树”，意识到“黄金巨树”的跟脚应该就在伦蒂尼姆附近时，她们就知道在伦蒂尼姆一定发生了颠覆常识的剧变。<br/> 她们亲眼见识过那样的力量。<br/> 卡西米尔神灾爆发的同时，罗德岛正在向冰雪风暴中的“白城”前进，乌萨斯与大炎的军队为他们开辟道路，另一个方向更有萨米的巨兽与雪祀去吸引妖魔的注意，那个时间点“白城”已经深入乌萨斯北方，他们要从冰风暴的边缘走到中心，实际上也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br/> 然而就是这样的距离下，无数乌萨斯与大炎的军人都倒了下去。<br/> 直到登上“白城”与那位生命的源头展开对话之前，死亡早已变成麻木的常态。<br/> 即使是被严密保护在中心的罗德岛也出现诸多令人感伤的伤亡，推进之王还记得那位萨弗拉的老干员为了救临光濒死，达格达也是为了救自己而被怪物洞穿胸腹，在紧急处理后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苏醒的沉眠。<br/> 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就连仿佛是山川河岳本身的巨兽都倒在与妖魔纠缠的途中，但她们遭遇的这一切阻碍，，严格意义上甚至不算是“神灵”的恶意，那些妖魔真的只不过是探究生命奥秘的副产物，一些失败的造物而已。<br/> 这片大地便是存在如此不讲理的力量。<br/> “这也算是好事吧，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去那个对维娜来说最危险的地方，而且格拉斯帮的那些小子，反正我们当初离开伦蒂尼姆的时候就知道那些不成器的家伙保不住地盘，为了不让那些家伙在我们走了之后被套麻袋打死在巷子里，不是提前安排他们去别的郡县了吗，总算有个活下来的机会。”<br/> 因陀罗摊摊手，好像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可惜就是演技有些拙劣，那阴沉的脸色看得摩根忍不住扶着额头叹了口气。<br/> “这家伙说得其实也没错，既然伦蒂尼姆已经没了，我们也不用去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剩下的目的地就只剩下曼彻斯特伯爵领了吧。”<br/> 她们必须将关于达格达的消息带到曼彻斯特伯爵领，因为现任曼彻斯特伯爵正是达格达的父亲。<br/> “不过我必须重申我的立场，维娜，我还是觉得关于达格达的消息，我和因陀罗往曼彻斯特伯爵领走一趟就行了，你的身份毕竟太敏感，虽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曼彻斯特伯爵未必认不出自己曾经效忠的对象。”<br/> 曼彻斯特伯爵在先王被绞死之前就是王党的核心人物，他在先王眼中的分量甚至足以让先王将守备王宫的塔楼骑士交给曼彻斯特伯爵指挥，所以曼彻斯特伯爵一向与王室交往甚密，因为王室血脉都是塔楼骑士的护卫对象。<br/> “他应该还记得我。”推进之王将摩根话语里的猜测变成肯定，“因为我也还记得他。”<br/> 摩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维娜，你准备——”<br/> “不，我没有打算公布自己的身份，维多利亚或许需要一份救赎，可是却不再需要一位公主，只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份或许也能发挥一些作用。”<br/> “你想要做什么？”摩根忍不住问道。<br/> “我想去说服曼彻斯特伯爵与小丘郡结成联盟，现在维多利亚正在内战的漩涡中越陷越深，仅有想法没有力量，或者仅有力量没有想法的人，都会被这份漩涡吞噬，以曼彻斯特伯爵在维多利亚贵族中的声望，如果他肯与小丘郡合作，许多无心争权的中小贵族都可以被小丘郡说服联合在一起，这样一来，维多利亚或许能够出现一股抑制内战升级的力量。”<br/> 摩根听到这番话沉默了下去。<br/> 她不像是因陀罗那样直觉更胜于思考，推进之王说得简单，可是其中的凶险甚至是不需要刻意去思考就能察觉的东西。<br/> 别的不说，这两天根据她从小丘郡打听到的消息，曼彻斯特伯爵可以放任塔拉地区的军队从自己的领地上经过。<br/> 理论上长夏走廊的所有伯爵领都是为了封锁塔拉而设立，也就是说曼彻斯特伯爵已经背弃过自己的使命，谁来保证他会不会再一次背弃自己的忠诚？<br/> “如果他想要用你的身份做些什么呢？”摩根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br/> 她其实知道推进之王会怎么回答，她会说这是她的决定，但是自己可以有选择是否跟随的权力。<br/> 十分狡猾的回答。<br/> 她们怎么可能弃她而去？<br/> 推进之王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眼，十分突然地看向旁边的另一张桌子，那里有一位白发的库兰塔背着她们坐下。<br/> 咦，先前那张桌子有人吗？<br/> 摩根一下子有些迟疑，但是因陀罗已经先一步站起来，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就被推进之王按住了放在桌子上的手。<br/> “如果我要去曼彻斯特伯爵领，我们的伯爵大人有什么安排吗？”<br/> 推进之王对着那个背影开口，其实这些天她一直能感受到对方在跟踪自己，只有在自己进入林逸的办公室时，那份跟随自己的视线才消失不见。<br/> 当然，这种注视其实没什么敌意，否则推进之王早就有所动作了。<br/> 听见推进之王的声音，白发的库兰塔少女微微一僵，随后放下手里的鸡尾酒，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我其实不太建议您前往曼彻斯特伯爵领，真心的。”<br/> “这是奥尔芬斯先生的意思？”推进之王问道。<br/> “不，这是我的意思，因为这意味着我又要加班了。”白发的库兰塔少女起身走过来，对推进之王伸出手，“代号‘白金’，如果殿下您要前往曼彻斯特伯爵领的话，我会保证您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