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六七年之久的低分辨率视频中，安洁莉娜看见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的毕业典礼上空骑士系方阵有一个不合群的身影。<br/> 那是一只拿着长长的旗杆，在典礼上摇摇晃晃的小埃拉菲亚。<br/> 不同专业的毕业生组成不同的方阵，专业第一的学生则会站在方阵前举起象征专业的大旗。<br/> 一般来说，负责举起大旗的人往往都会是当届的毕业生，因为这个“专业第一”的选拔过程就是在毕业典礼前举办的学院大比，不同年级的学生都接受同一套规则与内容考核，而比赛难度自然是以毕业年级为标准，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能拿到专业第一的学生都会是当期的毕业生。<br/> 事实上其他方阵的情况也说明了这一点。<br/> 那些站在方阵最前的学生很明显在经过六年的学院生涯，并且多次下放部队参与部队生活之后开始褪去属于年轻人的稚嫩，烈阳下那笔直的身影彰显着一颗颗稚嫩的树苗已经茁壮成长，将会继续支撑起属于维多利亚的天空。<br/> 唯有空骑士方阵的代表矮了一截。<br/> 一只看上去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埃拉菲亚举着全钢制的方阵旗杆，连同旗帜在内足足有五十多斤重的长杆物在这个可能还没有一米五高的小女孩手中显得过于沉重，左摇右摆的旗杆抓着自己的掌旗者摇摇晃晃，好半天都没能安静下来。<br/> 安洁莉娜能看见方阵里的毕业生们脸沉似水，很显然可以说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摊上这种事，每个人心中都满是怨恚，不过出乎意料地却没有人站出来提出抗议，要求换人来掌旗什么的，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也对这一幕视而不见，任由那个小女孩在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绞尽脑汁地去对付那根旗杆。<br/> “这是？”<br/> 安洁莉娜有些吃惊地看着视频中的这一幕，她并不熟悉维多利亚的大人物，但是也能从讲台上正在宣讲的那个人肩膀上的军衔看出来是一个大人物——维多利亚一位现役军方上将。<br/> 很难想象这样的场合还能允许这样的胡闹。<br/> “这是你们要面对的最艰难的敌人。”拉塞尔看了一眼栈桥后沉默的空骑士，“简应该有让你注意昨天遇到的那个银骑士吧？”<br/> 安洁莉娜点点头。<br/> 昨天晚上在推进之王的要求下，她们在抛下因陀罗和摩根让她们去指挥山地地带的部队撤退，同时自己返身攻入联合骑士团的指挥中心，从结果来看这个计划某种程度被对方有所猜测，所以联合骑士团转移了指挥中心，在空中阻截方面也没有大费周章地进行布置，然而仅仅是在突破防空圈的那一个照面，安洁莉娜就对那一台前来阻拦自己的银色空骑士印象深刻。<br/> 虽说有情报不足加上推进之王要求别暴露阿鲁比恩全部性能的原因，但她的确在第一个照面就陷入危机。<br/> 那一场双方都留有余力的战斗没有结果，可安洁莉娜能感觉到阿鲁比恩对那个银骑士的极度警惕。<br/> 这份警惕正是来自于融入机体中的简·卡特丽斯的灵魂。<br/> “理所当然，简也毕业于皇家近卫学院的空骑士专业，她对奥菲莉亚·萨塔尼这个名字的印象只会比我更深，简告诉过你没有，她在毕业时其实差点被红龙骑士团选中？”<br/> 安洁莉娜一下子竖起耳朵：“红龙骑士团不是传说吗？”<br/> “不是传说，他们确实存在，准确来说，他们应当被称为不被承认的部队，但是他们既然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组织，就必然要与现实社会接触，例如伦蒂尼姆的约瑟夫·格里夫爵士就被认为是红龙骑士团的对外负责人，不过那位先生从未公开承认过这个身份，而送到简那里的邀请信也没有写明红龙骑士团，只是邀请她在某个时间去某个地点进行选拔试炼，唯一能证明那封信与军方关系的只有那封信来自于军方系统这个事实。”<br/> “那你们怎么确定是红龙骑士团？”安洁莉娜不禁问道。<br/> “因为我和简都是军事贵族出身，家里在军队都有关系，别看我们家的贵族地位并不高，但是军事贵族不比传统贵族，我们在军方的消息十分灵通，包括风暴突击队尚未组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支部队正在筹建，筹建的目的与今后的定位都了解的十分清楚，然而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封邀请信从何而来，如果说是保密等级太高没权限知晓还好，问题是我们的关系网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封信的来历，只能确认那封信完全符合军方程序，而维多利亚只有一支部队符合这样的特征。”<br/> 红龙骑士团，维多利亚的至高力量。<br/> 安洁莉娜一时有些恍惚。<br/> 她和简姐姐亲密无间，成为“阿鲁比恩”的驾驶员以来更是在多次灵魂交互的过程中相互浸染，但是听到自己依赖的姐姐居然有可能成为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中最强大的部队中的一员，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命运的雄奇。<br/> “红龙骑士团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简拿到那封邀请信的时候，她在毕业大比中的成绩是全校综合第七，在空骑士专业内她的排名是第十一，那么你知道这个视频中的奥菲莉亚·萨塔尼拿到了什么样的成绩吗？”<br/> “第一？”安洁莉娜尝试着回道。<br/> “不，她没有被记入成绩排名。”<br/> 安洁莉娜瞪大了眼睛。<br/> 拉塞尔笑着揉了揉安洁莉娜的耳朵，眼神撇过那份老旧的视频，微微蹙起眉头：“当时的奥菲莉亚·萨塔尼并不是毕业生，皇家近卫学院是六年制的学校，其中进入第三年就可以选择加入毕业大比，由于比赛标准按照毕业年级设定，所以实际上基本不可能有低年级学生拿到第一。”<br/> 安洁莉娜眨眨眼睛，看着画面中那个摇摇晃晃的白发埃拉菲亚：“她这时候几年级？”<br/> 说实话，那个娇小的身影看上去甚至不像是高等学府的学生应有的年纪。<br/> 从面相与肉体上看过去，像是一个十三或者十四岁的年纪，大约和罗德岛那个小小的领袖差不多。<br/> “这是七年前的视频，那一年奥菲莉亚·萨塔尼应该是十七岁。她是跳级进入皇家近卫学院的，并且由于白化病的影响，身体状况比同龄人要而恶劣许多，涉及体育系的课程基本上都不合格，可就算这样，她仍旧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完成通常需要两年的皇家近卫学院通识教育，这是她进入皇家近卫学院的第二年，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学院大比。”<br/> “然后就在十七岁拿了第一？”<br/> “准确来说是综合排名第97，空骑士专业排名第1。”<br/> 安洁莉娜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她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驾驶的不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空骑士，会不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被对方击坠？<br/> “那之后的三年，奥菲莉亚·萨塔尼又参加了三次学院大比，由于身体素质方面的限制，在某些比赛中拉分严重，因此她每一年的综合成绩排名都算不上太好，但是这四年，她一直是空骑士专业的第一。”<br/> 拉塞尔在安洁莉娜手中的视频滑动了一下。<br/> 视频似乎是奥菲莉亚·萨塔尼的崇拜者拍摄的，不仅有典礼上的画面，还有不少空骑士战斗中的影像。<br/> 纷杂的战场中央，安洁莉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找到机体外纹有白色鹿头的那一台机体，她并非是认识这个奥菲莉亚的个人纹章，而是因为那一台空骑士在战场上太过耀眼。<br/> 明明是同一规格的训练用机体，但是奥菲莉亚搭乘的空骑士却宛如与对手有着世代差距那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br/> 钢铁的躯壳取代孱弱的而肉体之后，属于奥菲莉亚·萨塔尼的战斗直觉似乎得到完全的解放，整个战场成为她一个人的台，纵然战场上不乏在学生时代就触碰到超凡领域的天之骄子，然而那双剑的剑锋已然将任何与生俱来的不平等完全抹除。<br/>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br/> 安洁莉娜捏紧了自己的手臂，她已然看出来自己和对方的差距。<br/> 她不是天生的战士，也没有被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战士，不说和战场中央那天生的空骑士相比，就是比起被那个鬼神般的存在随手击倒的对手都有很大不如——空骑士专业本就是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的核心专业，能够进入这个专业的人本就是世俗意义的天才。<br/> “对了，这台机体的驾驶员是简。”<br/> 拉塞尔将画面停在一个瞬间，指着被奥菲莉亚随手砍倒的一台机体。<br/> “这是奥菲莉亚毕业那一年的学院大比，因为是她在学院的最后一年，所以空骑士专业的人几乎是放弃比赛的公平性，利用不那么完善的规则开始组队向奥菲莉亚进攻。别误会，这倒不是奥菲莉亚学姐在专业内天怒人怨，不如说是她在专业内人望的体现，人们想要知道这位学姐的极限在那里，因此在得到学姐的默许下进行了联合作战，结果就像你看见的那样，那一战奥菲莉亚在拟似战场上单机完成了针对联合部队，总共五十三台机体的镇压，前后进行了六次，总共完成对整个空骑士专业的三百余名参赛学生的绝对胜利。”<br/> “那时候简才大四，第一次参加学院大比，这场过于夸张的战斗后来也成为那家伙迈向超凡的契机，事实上奥菲莉亚学姐参与大比的那几年空骑士专业毕业了大约有六百人，接近四分之一的人都因为和简一样的契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步入超凡，其余毕业生的水平较之往常也有很大的提升，不少人都成为维多利亚各个一级部队的空骑士，反倒是学姐毕业后的两年，空骑士专业显得平平无奇，不少人说正是因为学姐的存在，让那时候的学生们有了一个十分明确的追赶目标。”<br/> 拉塞尔又看了一眼沉默的空骑士，实际上他手里的这份关于“奥菲莉亚·萨塔尼”的整合资料正是来源于某为与空骑士机体同存的空骑士之手。<br/> “拉塞尔哥哥的意思是，我应该想办法依靠阿鲁比恩的性能来战胜奥菲莉亚小姐？”<br/> “不，实际上，阿鲁比恩的性能可能无法成为你的绝对依赖。”<br/> 拉塞尔的话让安洁莉娜微微张开嘴，她十分清楚“地平线之龙”独一无二的来历，这世所仅有的机体是泰拉大地无法被复现出来的奇迹，怎么可能会在性能上输给其他机体？<br/> “我不是说阿鲁比恩在性能上回落后。”拉塞尔一眼就看出来安洁莉娜的想法，“我想说的是，奥菲莉亚学姐搭乘的那台空骑士我在皇家科学院实习的时候看见过原始设计图，那一台机体与阿鲁比恩类似，也是属于极度依赖驾驶员本身的，不可复现的奇迹。”<br/> 安洁莉娜立刻想到阿鲁比恩最大的秘密，被封装进源石中的简姐姐的灵魂：“难道那台机体也——”<br/> “不，那台机体里只有一个驾驶者，动力核心也是功率不算大的老式小型化炉芯，不过因为奥菲莉亚学姐自身的源石技艺，经由源石技艺辅助的动力能够达到阿鲁比恩的常规水准，另外那一台机体虽然没有分布式的矢量喷口来调整空中姿态，但是机体设计本身是皇家科学院为了验证猜想共同设计出来的复合式变形结构，机体可以通过结构变形来迅速完成姿态以及行动方向的调整，惯性制御则仍然依靠奥菲莉亚学姐自身的源石技艺来解决，至于机体的操纵性在机体设计上没有特别的表现，但是你和学姐遭遇过一次，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吧，对于那种程度的空骑士而言，拉杆式操作未必就会比阿鲁比恩的精神操控要劣势多少。”<br/> 技术上的差距可以被经验弥补。<br/> 这句话对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一句安慰，但是放在他们要面对的敌人身上，显然不是一句空谈。<br/> 阿鲁比恩没有在昨夜展现全部的性能，那一台银骑士也同样没有。<br/> “总而言之，奥菲莉亚学姐的那一台机体可以说是皇家科学院的自豪之作，无数大师在那一架机体上呕心沥血，就为了验证下一代空骑士的设计思路，虽然下一代空骑士的原型可以说是在我们手中诞生，然而我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恰逢其会地得到龙门送过来的材料以及来自于先古遗产的计算资源，我不敢说自己可以与那些真正的大师比肩，我也不希望你迷信于阿鲁比恩的性能。”<br/> 拉塞尔的语气十分严肃，安洁莉娜能够听出来话语中的关心，她大概能想到拉塞尔哥哥其实大约很不希望自己参与这场战斗，但是又只有自己才能让阿鲁比恩发挥出完全的性能，毕竟只有自己才能给阿鲁比恩提供反重力的源石技艺。<br/> 安洁莉娜和阿鲁比恩一起，才是这片大地上出现的划时代的空骑士。<br/> 不过如果自己要是表现出一丁点的害怕与拒绝的话，拉塞尔哥哥大概也会直闯会议室，要求将自己划出行动部队的吧。<br/> 那么，自己的想法呢？、<br/> 害怕吗？<br/> 害怕。<br/> 要退出吗？<br/> 不要。<br/> 为什么？<br/> 因为我能战斗，我的战斗能挽救很多人的命运，能够让一个强大的国家避免更加严重的战火，能够让这片无可救药的大地好上至少那么一点点。<br/> 既然如此，自己有什么不去战斗的理由呢？<br/> 拉塞尔担忧的瞳孔中，安洁莉娜露出一如既往的活泼笑容。<br/> “拉塞尔哥哥，既然那台银骑士也是独一无二的机体，那么它有自己的名字吗，就像阿鲁比恩这样。”<br/> 拉塞尔微微叹了口气，再次摸了摸安洁莉娜的耳朵。<br/> “嗯，它也有自己的名字，待会儿我会把它的早期设计资料发给你，我们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绽。”<br/> “好啊，那它叫什么名字？”<br/> “……阿剌克涅，‘胜利编织者，阿剌克涅’。”<br/> .<br/> .<br/> .<br/> 银色的蜘蛛安静地匍匐在专属的机库之中。<br/> 空骑士的变形结构完全打开，八条机械臂钉向大地的各个方向，多条变形轴承从躯体抽出，像是未曾舒张的翅膀一样在机体上方鼓起一个个机械的脓包，宛如某种丑陋的异形之物。<br/> 奥菲莉亚看着自己的座机，抬起手在紧身的作战服脖子处按了按。<br/> 透气的贴身材料下方，有稍显尖锐的结晶物微微刺疼掌心。<br/> 脱下这份衣服后，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呢？<br/> “奥菲！”<br/> 空荡荡的机库中响起一个声音，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岁的少女脸上的落寞融化成一个无奈的微笑。<br/> 她转过头，看着独自过来的男人。<br/> “你不应该在会议室布置作战吗，泰伯斯。”<br/> 男人走到她的身后，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在她的小腹前合拢，将她拥进一个她一辈子i都挣脱不了也不愿意挣脱的怀抱。<br/> “作战计划没那么麻烦，王党的人脱离这个世界太久，他们的士兵很不错，但不是以这个时代的战争来评价的不错，我唯一担心的只有他们那毫无价值的自尊让他们无法接受战争的失败，进而做出拼杀抵抗的选择。”<br/> 凯伦伯爵将自己的口鼻深深埋入奥菲莉亚的后颈，细微的刺疼感切割着他的脸庞，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从不在意。<br/> 他甚至不止一次诅咒这片大地，为什么不将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在自己身上。<br/> “如果真有那样的时候，我帮你去瓦解他们的战斗意志吧。”纯白的埃拉菲亚偏过头在男人脸上蹭了蹭，“泰伯斯，我可能没办法为你战斗太久了，我希望你能毫不怜惜地使用我，如果我的生命会迎来终点，那么我想成为你理想的基石。”<br/> “我会的，奥菲，我会让维多利亚成为她应有的模样，如同阿斯兰与德拉克承诺的那样，她应该是一片任何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乐土。”<br/> “包括感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