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的黑影在推进之王眼中无限地放大,躲避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事情。
身体接管了来不及完成的思考,冲锋的推进之王脚步一松,主动放开重心的维持,同时抬手护住侧身。
砰!
宛如银瓶炸裂的脆响,推进之王的身影像是被球棒抽出去的棒球般向一边投射而去,不过在飞跃控制台时,那个“球影”伸出手,控制台的金属板裂开四道深刻的划痕,向外迸溅的电火花中又有一道黑影从推进之王手里飞出,正正地砸向凯伦伯爵的位置。
当!
拦在伯爵前的近卫骑士用长剑一挑,飞来的战锤破开穹顶的金属陷进去时,他手里的长剑也干脆利落地断成好几截。
“萨弗拉人,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声音从控制台的另一边传来,止住去势的推进之王重新站起来,她用来挡住攻击的右手,大臂几乎肉眼可见地肿胀了一圈,手指略微有些不受控的颤抖,显然那一击让她受创不轻,至少短时间内没办法自如地使用右手。
面对这个局面,近卫骑士也没有更多地逼迫。
另一边的打斗还在继续,不过在风暴突击队的一般士兵被偷袭放倒之后,在场的局势就变得十分明显,包括先前疑似被打倒的四名近卫骑士在内,陷入战斗的六名联合骑士团近卫骑士都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们放弃身上那些碍事的文明象征,丢掉手里的长剑,撕掉胸前的盔甲,以利爪与坚鳞为武器,来自塔拉大沼泽地区的萨弗拉如同他们在维多利亚的历史传说中那样的骁勇善战,不惧生死,在这短兵相接的战斗中竟然反过来压制住了跟随推进之王过来的一行人。
因陀罗与摩根跟随罗德岛全程参与了深入白城的行动,号角和三角铁则是全军选拔的绝对精锐,对方六人有两人看押着失去战斗能力的风暴突击队士兵,四对四的捉对厮杀,竟然是推进之王这边处于劣势。
推进之王隐隐猜到这些萨弗拉的来历。
就算她对维多利亚本身没有兴趣,幼时接受的教育与被灌输的知识偶尔也会在梦境中反复,其中自然包括关于萨弗拉人的部分。
维多利亚的含义是万民之国,自然也生存有萨弗拉人。
只是由于萨弗拉人偏向于冷血动物的生体特征,他们很少能够完全无碍地融入温血动物建立起来的文明,所有大多数萨弗拉人依旧会选择生活在偏僻的荒野之中,依赖信使体系与城市建立联系,同时少数有足够的决心克服生活与精神上会遭遇的困难的萨弗拉人,也有成功融入温血文明的案例,维多利亚的所有城市都有颁布对这些异族平民的优惠政策。
生存在维多利亚的萨弗拉人主要分为两支。
其中一支是来自于塔拉地区大沼泽的萨弗拉人。
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维多利亚建国之前,他们是德拉克的仆从,在阿斯兰王抵达塔拉之前就与德拉克居住在未经开发的塔拉大沼泽,后来随着德拉克一起融入维多利亚,成为维多利亚最古老的居民之一,并且随着长夏走廊的打通以及维多利亚对塔拉地区的荒芜沼泽的开发,不断有萨弗拉人的聚落被发现,并融入维多利亚的大家庭。
另外一支则是来自于瓦伊凡联盟的萨弗拉人。
阿斯兰王决定脱离萨尔贡建立维多利亚时,为了避免与萨尔贡的战争,同时也为了尽可能争取建国的支持,阿斯兰王回到萨尔贡说服瓦伊凡的部族随他一起迁徙,当时瓦伊凡部族的主体民族自然是瓦伊凡,可是依照古老的盟约,仍旧有一支萨弗拉是他们永恒的仆从,而这一支萨弗拉随同瓦伊凡成立瓦伊凡联盟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不少萨弗拉越过边境成为维多利亚的国民,居住在现在的弗伦提亚平原。
弗伦提亚五城联合中的“林荫之地——冈塔尼亚”就是一座极为罕见的,以萨弗拉这类冷血动物为主体居民设计的移动城市。
相比于五城联合的萨弗拉,塔拉沼泽的萨弗拉要更加偏离维多利亚的文明,特别是由于阿斯兰王与德拉克王过去的战争,不少人认为这些巨龙的仆从正是怀揣着对阿斯兰永不散去的敌意,才从不试图融入维多利亚,而选择自我放逐到荒野之中,等待有一天从睡梦中咬断维多利亚的脖子。
不少靠近塔拉沼泽的地区,都会用“再不听话,萨弗拉就要来抓你去吃掉了”这样的话来吓唬淘气的孩子。
高大的萨弗拉,来自塔拉沼泽的萨弗拉人,龙血氏族的护卫长,尤吉塔·钢爪用宛如巨龙般的金色竖瞳看了一眼戒备中的阿斯兰,那双眼睛中没有世间传言的嗜血与暴虐,反倒充盈着一种野性的智慧。
他微微摇摇头,仍旧用那腔调古怪的维多利亚语熟练地说道:“您的这个问题,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公主殿下。”
“这是什么意思?”
推进之王的视线在舰桥四周游移,心中依然冷静,但局势却十分糟糕。
这些萨弗拉人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存在,八名精通近身战斗的超凡者的确是最值得依靠的护卫力量,塔楼骑士已经把整个联合骑士团的超凡力量牵制住,然而他们这边却很难继续打开局面。
犹豫的每分每秒,另一边的战场都会有人在死去。
“字面上的意思,公主殿下,我支付了价格,他们决定相信我的能力并进行了投资,如此而已。”
萨弗拉的身后,凯伦伯爵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十分古怪,仿佛已经对战场的发展失去兴趣一般,既没有催促萨弗拉人尽快处理危险,也没有试图用言语来进行挤兑,跳动推进之王的情绪是她露出破绽,他就只是隔着窗户看着甲板上越来越像是一场史诗的战场,仿佛心思已经飘到这个已经有了结果的战场之外。
“你许诺了他们什么?”
推进之王看向凯伦伯爵,但是当她身体微微紧绷的第一时间,她和那位伯爵之间的视线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截断。
细微之处能看得出来面前的萨弗拉人在战斗上充满经验,他很好地封锁住所有推进之王突击的方向,常规与非常规的选择都必然会遭到对方的阻拦,到时候现在没有出手的三名萨弗拉人会不会出手还是一个未知数,至少推进之王不觉得他们会真的放任凯伦伯爵陷入危险还矜持于战斗的骄傲而不出手。
“伯爵大人只是允诺了我们维多利亚欠我们的东西。”
“欠?”推进之王微微蹙起眉头,“他承诺事后将塔拉地区分封给你们让你们复国?”
这话说出来,推进之王自己都不太相信。
她并不足够了解泰伯斯·凯伦这个人,然而三天前那个未曾谋面的夜晚,她自认为触及到这位离经叛道的伯爵大人的一些想法。
这个人的理想或许是击碎维多利亚那一顶王冠,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在追求维多利亚的分裂。
“为什么您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们编织的那些关于塔拉王国独立的阴谋不曾深入到荒野之中。我们遇到过一些深池的人,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认为塔拉的独立就能恢复过往的辉煌,可是没有人记得塔拉的辉煌正是来自于维多利亚的供给,我们和那些苦命的人不一样,我们知道我们的战斗应在何处。”
萨弗拉人与推进之王认知中的萨弗拉人有很大的不同。
维多利亚所有关于萨弗拉人的整体印象都逃不开“落后”,“愚昧”,“冲动”,“野蛮”诸如此类的词汇,五城联合的“冈塔尼亚”也因此常常在文学作品中被描述成佣兵之城,无法之地,好似萨弗拉人建立的城市天然缺乏稳固的秩序,他们所谓的文明不过是把茹毛饮血的习惯从部落带往了城市而已。
但是面前这个萨弗拉,推进之王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自己和他继续交谈下去,最后哑口无言的会是自己。
似乎是抓住推进之王的迟疑,那个萨弗拉第一次主动开口。
“我们追求的是维多利亚不曾给予我们的平等,公主殿下,您应当记得维多利亚为什么叫作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万民之国。
这个名字取自于已然逝去的遥远文明,单词的意思本意是荣光与胜利,德拉克王与阿斯兰王握手言和的那一刻,用这个名字寄托对这片大地的期望,期望所有的种族都能在这片大地上找到自己的归处,在一个再无迫害与苦难的乐园,所有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维多利亚何曾亏待过萨弗拉人?
“荒谬,维多利亚什么时候执行过迫害萨弗拉人的政策?不如说所有地方都有对萨弗拉人的补助政策,纵然这些政策存在执行问题,那也只是国家机器本身的朽烂,这是不可避免的治理问题,维多利亚需要在这方面有所改善,但又怎么能因此将莫须有的罪名冠上维多利亚的头顶?”
舰桥中纠缠的四对对手在推进之王的反驳中分开,意识到不能迅速拿下彼此之后,四对人主动选择向同伴靠拢,萨弗拉人分作两队,前后四人将推进之王一行堵在中间。
“是吗?”那高大的萨弗拉轻笑一声,甩了甩尾巴,“既然如此,为何在这个文明的国度内,萨弗拉人仍旧是愚昧落后的代表?”
推进之王张了张嘴,但是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话语出口前止住了声音。
“淦,这不是你们这帮喜欢在泥水里打滚的魂淡不喜欢城市吗,事到如今倒说成是我们不待见你们?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因陀罗比推进之王暴躁许多,她几乎是立刻就踩进萨弗拉人话语中的陷阱。
那也不算是陷阱,因为本就是事实。
金色的瞳孔锁住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的推进之王,维多利亚的公主殿下脸色一片苍白。
“在塔拉的沼泽里,一场流行感冒就能带走一个部族的生命;在城市里,治疗这样的病症却只需要一些特效药。”
“在塔拉的沼泽里,抹黑夜行的人常常会被泥水吞没;在城市里,一个源石手电的价格不到一个普通工人时薪的十分之一。”
“在塔拉的沼泽里,我们必须为了能活下去拼尽全力;在城市里,你们还能向媒体控诉贵族们的血汗工厂。”
“你们当真觉得,我们宁愿生活在沼泽中,也不愿意拥抱文明?”
萨弗拉的声音很平静,那不是控诉,而是叙述,同样的话语他仿佛已经向不同的人说过无数遍,因此现在再度提起时已经没有了半点激昂,平铺直叙,好似事情本就如此。
因陀罗一时间哑口无言。
泰拉的荒野与死亡等同。
“萨弗拉人不习惯温血动物的城市是事实,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居住在城市,否则维多利亚也不会有冈塔尼亚这样的城市出现,更别提我们最为信赖的盟友,瓦伊凡联盟委托维多利亚的工程师建设了不知道多少适合萨弗拉人生活的移动区块,也从未听说过瓦伊凡生活的萨弗拉要求摧毁那些城市。”
凯伦伯爵的声音淡淡地接上萨弗拉人的话,他还是看着窗外的战场,根本不关心舰桥内的一切。
“所谓的萨弗拉人喜欢荒野,不过是矿石病传言的再现,萨弗拉人的人口在维多利亚别说主流民族,连主要民族都算不上,维多利亚的统治阶层根本不想在这些丑陋的类人怪物身上浪费资源,而且不得不说萨弗拉人的长相也的确不符合大多数贵族的审美,所以萨弗拉人只在维多利亚,变成了喜欢荒野的种族,公主殿下你猜如果维多利亚的外交官去询问萨尔贡的萨弗拉王酋他们是否喜欢荒野,这会不会变成一个严重的外交问题?”
泰伯斯·凯伦顿了顿,第一次转过头看向舰桥内,看向推进之王。
“公主殿下,您之所以能在这里见到我,是因为我承认您不是那种醉心于权谋的庸俗之辈,有人觉得我的理想可以与你的理想共鸣,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是这里仍旧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说服我。”
“一个根本不了解维多利亚的人,凭什么是维多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