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斯·凯伦的话语如同他的指挥,直接指向敌人最脆弱的要害。<br/> 你凭什么自称维多利亚?<br/> 是啊,自己凭什么可以说自己是维多利亚呢,就因为自己流着阿斯兰的血?<br/> 作为这份血脉的继承者,她十分清楚阿斯兰的血脉并没有什么特殊,她没有什么天赋的力量与史诗般的命运,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看上去与众不同的特征,那也不过是王室教育的开花结果,以及高文的一路引领。<br/> 她本身只是一个普通人。<br/> 罗德岛的日子她见过许多真正的天才,各方面的,罗德岛的精英干员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最年轻的迷迭香或许因为病症的原因难以像是普通人那样的生活,可是在战斗方面即是在精英干员之中也属于最厉害的那几人,其余人也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可动摇的权威,而她到现在没有一次通过了精英干员的考核。<br/> 不只是精英干员,那些因矿石病而加入罗德岛的年轻干员们也不乏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br/> 与这些相比,阿斯兰的血脉显得如此窘迫,它充分证明了历史学家们的一个猜想,那就是阿斯兰的血脉不过是旧有的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而编造出来的谎言。<br/> 既然阿斯兰的血脉不过是一个谎言,她怎么能用一个谎言去代表维多利亚?<br/> 最关键的是,她其实也无意代表维多利亚。<br/> 事情发展到今天更多的是一个个难以拒绝的巧合,她本来只是准备向曼彻斯特伯爵传递关于达格达的消息,机缘巧合地碰见猩红剧团的喉舌打算在曼彻斯特制作悲剧而站出来,结果暴露了自身的身份,又因为维多利亚的局势,自己接受那位传奇信使的游说,才决定站出来成为一面旗帜,尽可能降低维多利亚在内战的损耗。<br/> 真要说起来,她参与这场闹剧的最大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少死一些人。<br/> 她其实并没有成为维多利亚象征的意思,不如说她其实十分反感这么去做,她的父亲用自己的死亡想要让维多利亚挣脱王冠的枷锁,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却是在将破碎的王冠重新凝聚。<br/> 这样根本不想代表维多利亚的人,又怎么能代表维多利亚?<br/> “我无意于成为维多利亚。”<br/> 推进之王吐出口气,捏紧完好的拳头,一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br/> “我只是来结束这场内战而已,失去阵营代表的各位公爵,你们已经没办法将统治权的争夺限制在公爵间的小游戏里,诺曼底公爵用一个说服不了任何人的借口仓促开战,内战的爆发已是必然,这场战争结束的标志只有两个,维多利亚就此死去,或者迎来一个新的统治者。”<br/> 谁都不希望维多利亚死去,但是现在的任何一个候选人都没有能够说服其余人的法理,他们只能用战争来消灭所有反对的声音,可是那样一来这场战争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br/> 维多利亚还有多少血可以流?<br/> 所有候选人之中,只有她在获得足够的力量支持之后,能用法理而不是战争去堵住其余人的嘴,只有她可以将所有势力从战争重新拉回谈判桌,避免这片大地遭受不可挽回的伤害。<br/> “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br/> 推进之王的回答显然没有超出泰伯斯的预料,他安静地听完推进之王的回答,然后继续自己的问题。<br/> “先王的去世已经证明阿斯兰的失败,现在任由阿斯兰的血脉继续统治这片大地,维多利亚会有什么变化吗?矿石病患者根深蒂固的歧视会有所改变吗?萨弗拉人可以突破温血动物与冷血动物的隔阂重新融入这个文明,拿回维多利亚向他们许诺的未来吗?塔拉地区的衰落可以说是一个选择问题,但是塔拉人民离散的民心你要怎么重新聚拢?可不要对我说‘这需要时间去证明’,‘这是一个漫长的教育问题,只要提升民众的基础教育就能够让他们包容彼此’这些漂亮话,你知道那根本不是最根本的原因。”<br/> “泰拉大地的各个国家摊开来看就是一个文明的进程,原始的谢拉格与文明的维多利亚却拥有相同的问题。所谓的文明进步只是能更好的掩盖问题,而从没有真正去解决,又或者泰拉文明的进步根本就是走错了路。真要说的话,谢拉格那样的乡下地方问题还远没有维多利亚这么突出,人们的对立与分裂尚未到维多利亚这般地步,但这难道就能说明我们需要回到谢拉格那种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日子?”<br/> 维多利亚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br/> 推进之王很清楚维多利亚遭遇的这一切问题的根结所在,那顶王冠聚集人心,带领着维多利亚从一个荒芜的时代走到现在,它让人们克服难以想象的苦难,让一个国家得以在物资并不充足,文明并不昌盛的时代跨过塔拉大沼泽,开辟出联通文明世界的长夏走廊,让维多利亚得以成为文明的一部分。<br/> 然而事到如今,这顶王冠已然锈蚀。<br/> 纵然头戴王冠的人或许还能保有理智,一代又一代的贤王不乏有开化文明的政策然而被王冠束缚的王国却无法回应这样的政策,各地的贵族将来自王宫的政策扭曲,释义成维护贵族阶层的模样再加以施行,纵然王宫想要杀一儆百,可是后续提拔的贵族却也是同样的模样,更别提处罚贵族这件事本来就相当困难,每一任的国王都在与贵族纹章院的角力中心力交瘁。<br/> 一个人的清醒救不了一个国家,整个国家的清醒却需要击碎那顶盘桓在人心中的王冠。<br/> “你做不到这一点,公主殿下,这与你自身的想法无关,却正是因为你的血脉,当你以王冠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维多利亚,你又怎么能击碎已经亲手给自己戴上的王冠?”<br/> 她正是利用王冠赋予她的法理,利用贵族阶层的规则,才能获得这片土地对她统治的合法认同,她又怎么能反过来推翻自己之所以为王的理由?<br/> 一个人爬在梯子上是不可能反手将梯子从身下抽出来的。<br/> “你的统治只不过是将高卢的悲剧在维多利亚这片土地上向后推延,但是之后我们再也遇不到这么一个挣脱王冠束缚的好机会,公主殿下,如果我认同你的做法,的确可以让更多的人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但是这样做也等同于放过这个挣脱王冠束缚的最好机会,你猜几十年后维多利亚迎来高卢一般的覆灭时,到时又会有多少人死在灾劫之中?”<br/> 推进之王没办法用那是还未发生的事情来否认泰伯斯的指控,因为他们都能看见那样的未来。<br/> 她甚至还要看得更远一些。<br/> 泰伯斯·凯伦未曾直面那些文明之外的威胁,推进之王却知晓相比于那些真正的力量,泰拉的文明不是篝火,只是一支尚未经历狂风骤雨的蜡烛,如果他们只是维持这样的文明,而不是让这个文明从精神到技术上都更加强大,他们迟早会被“神灵”一口气吹灭。<br/> 维多利亚必须改变,但维多利亚也不能衰颓。<br/> 这两个要求对于当下的维多利亚而言几乎是完全对立的命题,维多利亚不经历彻底的重生就无法改变,可是经历彻底的重生却必然会导致国家的衰颓。<br/> 正如现在的她和面前的伯爵。<br/> 泰伯斯想要改变维多利亚,她想要让维多利亚不会因此衰颓。<br/> 固然他们共同的理想都是要让维多利亚变成那个真正的万民之国,他们之间却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但反过来说,如果他们之间能够握手言和,这是否意味着这个最为无解的命题——如何在保证维多利亚不会退化的前提下改变维多利亚——从此有了回答?<br/> 推进之王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她现在面对的敌人不是面前的萨弗拉人,而是凯伦伯爵。<br/> 她要做不是用武力突破萨弗拉人的封锁,而是赢下与泰伯斯的辩论。<br/> 对此,她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模糊的想法。<br/> “你也无法改变维多利亚,泰伯斯·凯伦。”<br/> 推进之王抬起受伤的手握住另一只颤抖的手臂,似乎想要让汹涌的心情稍微得以平复。<br/> “你是否想过你将要面对的困难与我相同?你没有天赋的法理,然而当你收复长夏走廊,与塔拉地区达成联盟,胁迫开斯特领服从,进军伦蒂尼姆,横扫诺曼底的军队,击败卡文迪许的学院军,以无可挑剔的武功与智谋逼迫高多汀公爵领向您臣服之后,你就是维多利亚无可争议的‘王者’。”<br/> 推进之王咬紧“王者”二字,她确定泰伯斯能听出来自己的意思。<br/> 三兽之冠只是一个象征,一件死物可以轻易击碎,但问题是人们心中的王冠呢?<br/> 人们会在心中为重新统一维多利亚的英雄加冕,所有的文治武功将汇聚一处,重新成为这位王者的王冠,泰伯斯·凯伦与亚历山德莉娜·维多利亚统治这片大地唯一的区别就只有头顶上的王冠是否是传统的三兽之冠,这一个区别而已。<br/> “最为讽刺的是,伯爵,你没有办法弱化自己的影响,不是吗?”<br/> 泰伯斯的眉毛挑了挑,那双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br/> “你刚才说给我一个机会,所以才没有离开这恐怕不是全部的事实,难道相当一部分的原因不是你猜到率领部队抵达这里的人会是我,而你必须承担起‘弑君者’的名义吗?”<br/> 泰伯斯·凯伦微微闭上眼,不置可否。<br/> “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弑君者’这样的称呼对于这个时代的维多利亚人而言太过沉重,那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背负的命运,另外一个原因是你追求王冠的破灭,王冠的破灭代表一个时代的终结,而‘弑君者’这个称呼将会指代终结这个时代之人,这意味着新时代到来时,这个称呼的所有者将获得巨大的威望,这将会是您用来对抗表面上拥簇旧维多利亚的诺曼底公爵的武器,也会成为您聚集人心的全新‘王冠’,你不敢将这顶‘王冠’假手于人。”<br/> “这不是由于您的猜疑与嫉妒,而是你知道当你所领导的势力存在一个在声望上可以替代您的人时,战乱时代下这个势力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这和那位‘弑君者’是否有这样的想法,又或者您是否信任那位‘弑君者’无关,那些簇拥你们前进的人,那些成为你们力量的根本,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然后支持你们的力量将迫使你们彼此为敌,就好像先王与诸位公爵,不同的利益代表促使他们分道扬镳,您也是贵族的一份子,您不会不知道先王与各位公爵个人之间并无仇怨,我甚至应该称呼开斯特公爵为姑母。”<br/> “现在我不妨大胆地猜测一下,萨弗拉人,伯爵大人是否要求你们不得伤害我的性命?”<br/> 突然转向萨弗拉人的质问没有让最为高大的萨弗拉有所反应,可是推进之王却已经从其余萨弗拉震惊的眼神中得到回答。<br/> 这些在荒野上生存的萨弗拉足够强大,但只有团结才能生存的他们对人心的攻防太过陌生。<br/> “伯爵大人,您的理想难道是自欺欺人地在这片大地上凝聚一全新的王冠?”<br/> 泰伯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一缓摇摇头:“不,公主殿下,我和你不同,我有来自于不同阶层,不同立场的同伴可以依靠。”<br/> “是吗?”<br/> 推进之王嘴角微微一弯。<br/> “难道你认为初代的阿斯兰王,他身边那一支传奇的卫队中的理想主义者远不如您身边的同伴?那些在一个不同种族之间互相食用都正常不过的年代,不惜放弃种族之间的仇怨,无视生活习惯之间的差异,跨越文化习俗的不同聚集在一起,从一个国家深入另一个国家,在和德拉克人大战一场死亡无数之后又与德拉克人共建家园的人,他们就不如您身边的这些人?”<br/> 泰伯斯再次沉默不语,他在推进之王的身后看见了斯卡曼德洛斯的白狼。<br/> 那一支传奇卫队的后人就是维多利亚蔓延的那些高贵家族,若是相信维多利亚的历史,他就无从否认那些高尚的人,但同时他也必须相信那些高尚的人遗留的血脉变成如今维多利亚难以自愈的症结所在,他或许能建立如同那位阿斯兰王一样的先古辉煌,但问题是——<br/> 然后呢?<br/> 一个轮回?<br/> 他怎能接受用这样的现实来回应奥菲莉亚的信赖!<br/>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并无差别,只因为您的道路牺牲更少,我就应该为您加冕?”<br/> 泰伯斯的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讥讽与自嘲。<br/> 他在辩论中认输了。<br/> “不。”推进之王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相信我有办法打破这个僵局。”<br/> 她放开被自己抓着的手臂,然后缓缓抬起那一支在控制台上抓出四道裂痕的手臂。<br/> 手掌翻转,所有人清晰地看见那手掌因为划过控制台,早已嵌入了控制台中许多源石单元,现在那些源石单元1在隐秘的激活下已经迅速与血肉开始融合,几乎成为血肉的一部分。<br/> “你!”<br/> 泰伯斯·凯伦豁然起身。<br/> 他死死盯着那一只手臂,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的辩论这位公主殿下其实在拖延时间,她在放任自己成为感染者,她在忍受着感染的痛苦,适应感染的过程!<br/> “伯爵大人,我没办法抛弃将落于我头顶的王冠。我会击败您,收复开斯特领,横扫诺曼底公爵,光复伦蒂尼姆,令这片大地上最强盛的国家为我加冕,然后我会在我的加冕仪式上告诉维多利亚,他们将拥有一位感染者的国王。”<br/> “我没办法让所有人放弃对感染者的歧视,也没有办法治愈矿石病,但我会强迫所有人直视感染者,除非维多利亚能够否定那一顶为我加冕的王冠,他们就必须像是注视我一样去注视感染者,然后他们将会发现那些加诸于感染者身上的不公。我们的子民并不愚蠢,他们开始正视感染者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就能发现这片大地上更多的不公,他们会找到这些问题的源头,我们的子民有着如同天空一样的骄傲,万民之国的子民绝不会允许这种被忽视与隐藏下来的不公继续存在,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这种不公的受害者之一。”<br/> “那个时候,伯爵大人,我会再度成为维多利亚的利剑,如同阿斯兰的先祖用诸王的长剑劈开源自自然的风暴,开创名为王冠的时代,我会用另一柄长剑劈开源于人心的灾劫,那柄长剑也有一个名字——”<br/> “——文明。”<br/> 激活的源石在推进之王手臂生长,她视若未见,她只感觉自己的话语与理想共鸣,身体内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实,仿佛那一瞬就连自己身上生长的源石也在向她臣服。<br/> “你要我投降?”<br/> 泰伯斯·凯伦脸色复杂。<br/> “不。”<br/> 推进之王摇摇头,转头看向高大的萨弗拉人,能量在她身边扭曲,一头头肉眼可见的血亲之影在她身边凝实。<br/> 黄金的狮群依偎着群落无可争议的王。<br/> “塔拉沼泽的龙血卫士,摆好架势,我要从你的身边经过,给予我未来的重臣一次深刻的失败,现在用你全部的力量来阻止我。”<br/> “如此,你们才能明白我的决意,铭记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