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br/> 投降？<br/> 寂静的舰桥内充斥着不可思议，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会在这么一个时刻得到这样一个命令。<br/> 除了伦道特·科尔以外。<br/> 包括他在内的各个骑士团团长，在开战前的最后一次闭门会议中有过一次十分激烈的争执。<br/> 那一场争执中，泰伯斯坚信对方的斩首作战会成功。<br/> 当然，这个“成功”意味着泰伯斯觉得对方能突破联合骑士团设置的所有障碍，倒不是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杀死，不如说一旦斩首行动被预料到，那就根本不可能成功。<br/> 只是泰伯斯扔决定给那位公主殿下一个机会。<br/> 他坚信最终带领部队走到自己面前的会是那位公主殿下，所以他们一定会再次见面。<br/> 不过讽刺的一点是，他们四个人都找不到斩首行动成功的可能性。<br/> 仅从已知的情报出发，卡拉顿的军队绝不可能完成斩首作战，而在他们反复的推演中只剩下这么一个结果时，泰伯斯也说出了自己会坚信那个不在推演中的展开的原因。<br/> 奥菲莉亚希望他能和那位公主殿下好好谈一次。<br/> 这个回答让他们和泰伯斯一样，没有了反驳的余地，因为他们都很明白，无论战场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奥菲莉亚为了阻拦对方异常的天空力量而重启皇家科学院的源石沉浸实验之后，不可能再活下来。<br/> 她的矿石病本来就不如末期，还能活动与思考就已经是天赐的奇迹。<br/> 对话如果会发生，那么就一定存在被说服的可能性。<br/> 泰伯斯并没有把心中的想法瞒着他们，他承认公主殿下其实比起他选择的道路，更能挽救如今维多利亚面对的灾难，她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无非是王冠对她的束缚会比其余人更深，但泰伯斯找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使得越是维多利亚正统的统治者，就越能粉碎那顶世俗的王冠。<br/> 若是公主殿下同意以无可置疑的感染者身份来重建这个国家，泰伯斯无法排除自己被说服的可能性。<br/>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跟随他到现在的人也必须继续这样选。<br/> 他将选择交给他们。<br/> 真正的总指挥部不会设置在第117骑士团的旗舰，现在他们从“赤红魔术”上收到这个消息，说明他们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人做出选择。<br/> 现在轮到剩下的两个人了。<br/> 选择……<br/> “上校，那支突破的空中力量，他们找到了总指挥部并将总指挥部攻陷了！”<br/> 一旁的作战参谋终于从这个难以置信的命令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就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只是没有去想过他们的将军其实并不是一个在乎自身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武力威胁下下达这样的命令。<br/> 或许也是他们不愿这么去想。<br/> “怎么可能！115团的空中力量还在与对方交战，十二台次世代的空骑士已经坠落两台，另外十台也在包围之中，他们的确很强，但从未脱离控制！”<br/> “他们的长机呢？三天前突破阵地防御那个。”<br/> “萨塔尼上校去拦截了。”<br/> “但是萨塔尼上校失去联系已经有快两个小时了，有没有可能……”<br/> “荒唐，你想说萨塔尼上校会被击坠？”<br/> “我知道这很荒唐，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如果不是空中突破，地面部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穿透近卫骑士的阻拦？”<br/>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做？”<br/> “我们必须立刻组织一支力量回去支援总指挥部。”<br/> “不行，这个命令说明总指挥部已经沦陷，第117骑士团的舰队还留在那里，不管卡拉顿的狼群做了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将一支足够完全歼灭舰队的力量悄无声息地转移到我们后方。”<br/> “后方应该是处于某种投鼠忌器的对峙状态。”<br/> “我们需要掌握可以谈判的筹码，现在必须立刻展开进攻，击溃正面的敌人。”<br/> “卡拉顿的狼群侧翼出现崩溃的迹象，那做不得假，我们来不及等到他们先投入预备队，现在就应该加强正面战场的进攻强度。”<br/>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br/> 纷乱的讨论趋近于统一，最后所有人抬起头看向伦道特·科尔。<br/> 每一个人的眼眸中都洋溢着相同的倔强：他们就要赢了，凭什么？<br/> 是啊，凭什么。<br/> 凭什么要让那些值得尊敬的牺牲失去意义？<br/> 伦道特看向窗外逐渐止息的暴雨，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两个远去的空骑士，他们点燃超音速助推一往无回，身躯与剩余的燃料在4号高地上化作不曾屈服的烈火，然后从那火焰上淌过去的第7中队又有多少人抱着敌人一起坠向火狱才换来不曾停息的突破箭头？<br/> 现在领导第7中队的人是谁？<br/> 伦道特了解自己的同窗，当全军覆没变成可以接受的选项，他不再需要维持第7中队的指挥体系，那么他一定会是冲锋在最前方的战士。<br/> 大约也会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br/> 士兵们将生命交给信任的指挥官，自己有责任让他们的死亡足够深刻。<br/> 伦道特回想起，其实除了“维多利亚必须改变，这个国家必须正视自己的各种问题”这一点，他们四个人很少有意见统一的时候。<br/> “让预备队上去吧，告诉他们，五分钟内我要撕开狼群的最后防线，各个作战单位时刻注意数据链的路线规划，一旦敌人的防线开始动摇，我会给他们最合适的进攻路线，我不要他们的伤亡报告，我只要他们打穿这条路线的结果！”<br/> 上校的声音给所有人心中重新注入行动的动力，作战参谋立刻开始规划路线，通讯兵急促的呼叫声中，早已忍不住的预备队立刻动作起来，犹如磐石般的中阵开始动摇，最终会变成一支冲刷战场的巨大洪涛。<br/> 但是在战场真的向那个方向转变之前，炽热的信号弹逆向穿透雨幕。<br/> 骤然炽热的光芒在一瞬间笼罩战场，哪怕没有目睹信号弹本身，凭借信号弹升空的频率与光源数量判断，舰桥指挥所内的联合骑士团军官们也立刻认出来那是什么信号：<br/> 停止战斗。<br/> 标准的维多利亚停战信号。<br/> “哪个魂淡打出来的信号！！！”<br/> 舰桥内有暴脾气的参谋在抬起头前就咒骂出声，然而在他抬起头之后，却与身边的同僚陷入相同的惊愕。<br/> 信号弹来自对面，卡拉顿的狼群。<br/> 信号弹升空的那一刻，战场上的所有卡拉顿军队立刻停止交战行为，反馈中在联合骑士团的电子沙盘上，那仿佛放尽所有人的血都不会崩溃的最后防线立刻变得千疮百孔，原本被术式保护得很好的舰队表面炸开无数橘红的焰火，来自联合骑士团的炮击第一次在触摸到卡拉顿的军舰时没有遭遇任何阻碍。<br/> 他们竟然真的停下攻击了？<br/> 他们知不知道这种双方纠缠的状态放弃战斗会造成多少的伤亡？<br/> 他们难道真的以为联合骑士团会同时收手？<br/> 不止舰桥的军官们陷入错愕，一线部队也对这样的变化感到莫名其妙，不少联合骑士团的士兵在突破对方不再抵抗的封锁，下意识杀死面前放弃抵抗的敌人之后诧异地停下脚步，他们同样看见了天空的停战信号，于是无数询问从前线如同海潮般向旗舰汇总。<br/> 总结起来只有一个问题：<br/> 我们已经赢了吗？<br/> “上校，卡拉顿方面正在用维多利亚一般军用频道向我方呼叫。”<br/> 伦道特慢慢收起脸上的惊讶，他死死地顶住沙盘上卡拉顿已经被完全撕碎的防线，他在这里面看见了联合骑士团与对方的另一种差距。<br/> 他需要第四次上调对卡拉顿的评估，只是或许不需要了。<br/> 上校闭上了眼：“他们怎么说？”<br/> “他们，他们说……”<br/> 通讯兵咬咬牙，最终几乎是用一口气慢慢将那些字从胸腔中挤了出来。<br/> “……战斗已经结束，维多利亚第74陆行骑士团以及所有附属于长夏走廊联军的战斗单位无条件向第29联合骑士团投降。”<br/> 他更像怒吼出声的是——<br/> “这群魂淡究竟将这场战斗当成了什么！”<br/> 有人替他吼出了声，但更多的参谋脸色却是青白一片，就连开口怒骂的那位军官也根本呢不见任何欣喜。<br/> 忘了这场战斗目的的，其实是联合骑士团。<br/>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军人是战争的工具，他们竟然想要将那些古老的荣耀代入进一场最激烈的政治游戏？<br/> 简直，耻辱。<br/> 伦道特看了一眼舰桥外，微微叹了口气。<br/> 他们四个人的争执最后，总是泰伯斯·凯伦能说服所有人，因为他一直是对的那一个。<br/> “发信号弹，停止战斗。”<br/> 上校看了一眼电子沙盘上的数字，他盯了好几秒，仿佛要把那个数字刻入心脏，然后他伸手关掉了电子沙盘的电源。<br/> 那个数字现在只存在他的心中了。<br/> “用公开信号向第74陆行骑士团呼叫，第39联合骑士团下属，第115,116陆行骑士团向他们无条件投降，请他们尽快派人来受降……啊，我忘了，同时命令各战斗单位在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留在原地等待第74陆行骑士团的接收。”<br/> 舰桥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br/>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个作战参谋走到不知所措的通讯兵座位前，颤抖着手切到公开通信，铁色铁青地开始转达上校的命令。<br/> 下一个瞬间，所有通讯兵都低下头向负责的作战部队转达命令。<br/> 舰桥重新变得嘈杂起来。<br/> 伦道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一个通讯兵走过来，有一个通讯不太适合在太多人面前公开。<br/> “上校，来自白狼伯爵，那位斯卡曼德洛斯伯爵对您的个人通讯。”<br/> “哦，他说了什么。”<br/> “十分精彩的指挥，这场战斗其实是你们赢了。”<br/> 这算是嘲讽吗？<br/> 伦道特不知道，但是他发现就算这是嘲讽，他此刻也很升起被侮辱的感觉，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两个一去不回的空骑士身影。<br/> 哦，三个。<br/> 还有战斗开始前就注定会死在这一场战斗中的奥菲莉亚·萨塔尼。<br/> 伯爵大人的爱人。<br/>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于是他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通讯兵：“再打一轮停止战斗的信号弹，打高一点，奥菲莉亚的通讯系统肯定坏了，没有信号弹她不知道战斗结束了。”<br/> 通讯兵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他转身离去时，却又被伦道特叫住。<br/> “还有，给那位白狼伯爵的回信。”<br/> 伦道特·科尔握紧拳头，然后又无力地松开。<br/> “历史的沉重是因为它埋葬了太多的正确，去吧，就用这句话回那位白狼伯爵。”<br/> 上校绝不承认那一往无前的牺牲会是错的。<br/> 舰桥外，打出一轮信号弹的舰炮调整高度，381mm口径的三联装主炮指向已经停息雨势的天空。<br/> 下一刻，炽热的光芒穿透阴沉的天空。<br/> 信号弹如同启明的晨星。<br/> .<br/> .<br/> “启明星”逐渐消失在云层之上，黑色的剑锋已经刺透地平线之龙的胸膛。<br/> 阿剌克涅的长剑紧贴着那个躺在阿鲁比恩的胸膛里，几乎完全被增生的源石包裹的少女。<br/> 残破的剑锋倒映着安吉丽娜的侧脸，叙拉古的少女睡得很香。<br/> “睡吧，安吉，所有技术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解决人们遭遇的苦难，我们愿意承受苦难的原因便是为了我们的后人不会重蹈覆辙，你很幸运，因为皇家科学院已经窥探到一部分源石的真相，我也很幸运，没想到我的付出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见回报。”<br/> 为了拖住或者击败阿剌克涅，叙拉古的少女倾尽了自己的一切。<br/> 她向源石渴求的力量。<br/> 她在战场上感受到的那些动摇，迷茫，疑惑，拒绝，以及不得不与心中的情感逆向而行的悲哀和坚定，这些复杂的情感正是源石最喜欢的食物。<br/> 或者说，那就是源石本身。<br/> 既然如此，少女汹涌的情感在现实的世界结晶，变成将她包裹起来的琥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br/> 一场战斗，安洁莉娜直接走到感染者的结局。<br/> 只要这将她完全包裹的琥珀碎裂成粉尘，她就有了一个感染者应有的结局。<br/> “你打算救她。”<br/> 一个或许只有奥菲莉亚能够听见的声音在纯白的少女身前响起，她抬起头看向那在黄金树下的幻影，另一个纯白的身影站在阿剌克涅破损的驾驶舱前看着她。<br/> 那是一位生有双角的女性萨卡兹。<br/> 奥菲莉亚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惊讶，她在源石溶液中仅剩的头颅露出一个笑容。<br/> “初次见面，伦蒂尼姆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