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数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静静的涟漪扩散。
连呼吸声都那么的轻微，苏白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脸，沉眠的五年时间里，在记忆空间里他都没有一刻不想回到巴别塔来，想要挽回自己的错误，想要将西琳带出这个人间炼狱，去往安静的海边，只是谁能够想到，回到了这个地方，要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苏白握着拳头，连女孩的拥抱都令他背脊发凉，令他牙齿战栗。
……是我的错，这是我的报应。
……也许当初不接受她的祈求，不将她带出那座塔。
……如果不这么做，或许她不会成为律者，我也不用面临这样的抉择，难怪系统会那么嘲弄，最初的善意带来了截然相反的结果，试图拯救她却力有未逮，不仅如此，更事将她推入另一个地狱，彻底的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加讽刺了。
他仿佛能听见系统的嘲弄声，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总觉得很是刺耳。
它果然是机械，如机械一般的造物，没有半点感情，也不会留有什么怜悯，它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摧残和折腾轮回者，在他夺回了感情没有多久的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曾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心灵摧残，没有选择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
是的，苏白没有拒绝的权利，拒绝的唯一结果就是丢下一切再入轮回。
他也永远无法再回来，即便轮回之书记录了这里，下一次轮回若是他归来了，也不可能成为西琳的同伴，还是要面临同样的抉择……或许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回来给她收尸，坏一点的结果，干脆就是被她亲手抹杀。
任务可以不接，也可以不去完成，但无法通过第三世界障壁，假设不接任务，也不去理会系统，那他能选择什么？是冷眼旁观，还是继续不顾一切的选择庇护这个灭世者？
已经没办法选择了，因为任何一种选择都是错误，爱憎都不能分明，对错都已经混淆。
因为眼前的女孩……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只想着看星星的女孩了。
“你是律者……”苏白的声音干涩且苦闷。
“是，我是律者，我也是西琳。”西琳看出了苏白眼中的复杂和陌生，但她还是乐意的主动亲近，贴着对方的额头：“我好想你啊大叔……五年过去了，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是……”她的手指按着苏白的肩膀，缓缓摸向断裂的臂膀，触碰的瞬间，她的眼瞳里释放出金色的光芒，流淌着锋锐无比的杀意：“伤口还会痛吗？”
苏白没有回答，疼痛他早已经习惯，而且五年过去，再深的伤口都该结痂了。
他只是低沉的问：“为什么你会是律者？”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西琳轻声说，她的紫色衣着漂浮在空中，她也缓缓松开手绕到了苏白背后，贴着他的耳畔说：“五年了啊，五年来我一直都待在这个地方，哪里都去不了，不断的承受着人体试验，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们被一个个杀死，没有光，没有希望。”
她流露出虔诚的神情，曾经不会去相信神灵反而憎恨神灵的女孩，此时反而沉浸在这份恩宠当中，漠视着曾经伤害她的一切，或许她有资格去对人类复仇，因为她是被所谓正义投入地狱的牺牲品，没有谁比她更加适合承担毁灭人类的恶意……
可那并不是神灵的恩宠，而是恶魔的馈赠啊。
“你想要复仇？”苏白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这样的询问，只换来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嗯！”西琳扬起唇角：“我会毁灭他们，毁灭天命，毁掉伤害过我的一切，然后……”她缓缓的说：“……毁灭这个文明，这就是神赐予我力量的代价，也是一点小小的要求。”
她的双手拥抱着苏白，一如五年前她被背负的姿势，她很享受这个后背提供的支撑，令她心安，因为此时女孩已经十四岁，长高了也变重了，这份撒娇行为更加多了几分妖娆和妩媚。
“但是没关系的，大叔，真的没关系……文明毁灭了和我们没有关系，我还是可以和你一起去看星星，看大海，人类消亡了而这个世界仍然存在……”
她微笑着，言语间听不出半点怜悯，她的眼中只有毁灭，这就是律者。
即便她还是她，她记得一切的过去，可她还是她自己吗？
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愿意自我牺牲的善良女孩吗？
苏白得不出答案。
理性和感性仿佛全部消失，战士的敏锐，剑客的直觉，所有一切都离他而去，留下的只有空旷和迷茫，好似置身于思维的迷宫当中，找不到出口，看不见答案，在一个个堵死的道路尽头徘徊不断，一次次的将脑袋撞在铜墙铁壁上，撞个头破血流。
他站在死路前方，昏沉的头脑甚至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问询西琳——能不能不选择复仇，一起去安全的地方生活，就两个人一起逃走吧。
可笑的自我欺骗，问了又能怎么样？西琳不会答应，空之律者不会答应，连苏白自身……也不会答应！
追求幸福这种事注定和苏白无缘，他只是祈求着西琳能够离开地狱，拥有自己的幸福，去追寻一个完整的人生，那时候的他也可以功成身退，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战场，寻求自己的解脱，可在五年前的那一场惨败中输了全部，五年后……苦果自己来品尝吧。
自嘲的声音都要漏出来了……但就连这种情感都迅速的被掐灭了。
【杀了她】
那个冰冷的声音开始回响，系统开始了警告，提醒着心志不坚的轮回者完成他的任务。
【你的怜悯造就了她，那么亲手毁灭她也是你应该承担的职责】
【律者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你说服不了她，也拯救不了她】
【这个世界的文明全部都希望她消失，这颗星球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天命逆熵会不计一切代价和损伤，找到她的痕迹，然后抹除她】
【你没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选择，因为那样的胜算根本为零】
【那你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杀了她】
不论是选择站在西琳一侧，还是选择说服她，结果都是同样，都是招来自我的毁灭。系统给出的选择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它本没有必要解释这么多，之所以解释是因为察觉了苏白的动摇。
“我，不是你的玩偶。”苏白内心当然会抗拒，甚至极端的厌恶它的擅自判断。
【但你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叛逆而叛逆是一种愚蠢，如果你还要坚持重复了上万次的错误执著……那就请随意吧，轮回者，永劫轮回中，尽管你如何愤怒，如何悲哀，如何抗拒……我永远与你同在】
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苏白连回答的力气都欠奉，他只能压制住自己的冷静，但越是冷静越是理性的思维越是导向了同一个结果，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了，从一开始就没有……
“大叔，你怎么不说话呀，陪我聊聊天啊？你是不是累了？想要歇一会儿吗？为什么不坐下来？”
西琳却像一只小猫似的，围绕着苏白转着圈，围绕着她的脖子，像个调皮的孩子，她没有怀抱戒心，更加仿佛没有察觉到苏白内心的纠结似的，保持着天真无邪的口吻不断问询，令苏白越发沉默，僵硬的仿佛一块石雕……只是她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那泛着金色的眼瞳里是什么样的一种神采，苏白根本无暇去顾及，他根本没有看见，也没有注意到……
她已经不仅仅是个孩子了，五年的时间和失去，令她的性格变得更加沉稳，思考变得更加成熟，容易膨胀的本性或许很难改掉，但她早已不能被当做孩子看待了，更何况她已经接受了来自崩坏意志的灌输，成为了空之律者，有太多事已经不言自明。
她的确有着十四岁女孩的天真，但天真和愚蠢……不是同一个概念。
最初相见，她当然是欢喜，无比的欣喜，甚至狂喜……
但仔细思考，西琳会那么容易就接受苏白回来的事实？她心中一直都在质疑苏白到底是不是死了？如果他没有死，为什么不来迎接自己，为什么等待到现在才出现？他又为什么跟天命的人搅和在一起？这些在西琳的心中难道不会留下一丁点的疑惑？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人体试验的折磨，西琳对于敌意无比的敏感，对于想要伤害她的意图能够迅速察觉，有着本能的敌视，任何怀抱着这个念头到来者，都是她的敌人。
苏白的敌意，她察觉到了，虽然一瞬就消失了，但她知道苏白是来杀‘空之律者’的，是来杀她的。
面对可能是敌人的苏白，西琳哪里可能那么轻易就放松全部警惕？她只是在赌而已，或者说是在试探，她有自信在虚数空间中自己有着掌握一切的主动权，所以主动将脑袋凑过去，试探苏白的反应，试探大叔是不是还是她的大叔，还有没有在乎她的安危。
西琳的心情是紧张的，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战战兢兢，她宁可怀抱着五年前的美好回忆，也不希望面对苏白背叛她转而刀剑相向的事实。
这次试探，她得出了结论，识破了苏白心中的矛盾，她可是跟他一起走过了西伯利亚的雪原，看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读的懂这份沉默背后的意义。
……愧疚，后悔，挣扎。
西琳每多说一个字，都能感受到苏白沉默下积蓄的情感在倍增，她同样知道这样的沉默随时可能会爆发，但大叔是不会对她挥刀的，否则根本不必要犹豫这么久，他越是犹豫，越是挣扎，越是沉默，越是代表他不会伤害自己，他做不到，他太在乎自己了。
等到爆发的那一刻，他连挣扎迷茫都会消失，那时候，他就会拥抱她了。
……那时候，你就是我的了。
……所以你就更加愧疚一些吧。
……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的留在我身边。
西琳扬起唇角，天真无邪的微笑着，跟他咬着耳朵说着话。
被偏爱者都有恃无恐，她没有愧疚感，分明知道这样是在不断的给苏白增加精神压力，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甚至有些乐在其中，律者的人格影响到了她的性格，令她完全屏蔽了一部分过去的人性，变得冷酷、坚决……一旦定下了想法就绝不会改变，软弱就此与她完全无缘。
这就是为什么说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的原因。
但西琳还是大意了，她的膨胀老毛病改不掉，忘记了自己所在的虚数空间并不是完全的无解，至少外面的逆熵盟主不是吃素的，快速搞定了阿湿婆帝王级崩坏兽之后，瓦尔特已经开始徒手撕裂空间，他运转起崩坏能，作为第一律者，他体内的核心有着超越神之键的供能。
徒手撕裂空间，大概是斗宗强者，总之就是恐怖如斯，一旁的齐格飞都给看傻了。
瓦尔特的眼中闪烁着理性的辉光，仿佛有无数条的数据在流动：“躲猫猫的游戏结束了！第二律者，你的骑士已经退场，还有……将我的朋友还给我们吧！”
两位律者对峙，本是同根生，却站在了截然不同的立场，一金一赤的两双眼睛对峙，无形之间释放出惊人的气魄，令一旁的齐格飞都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西琳环抱着苏白，满脸都是轻蔑的神情：“就凭你这个背叛者冒牌货也想从我的手中抢走我的专属……你在做梦？”
西琳嘲讽瓦尔特为背叛者和冒牌货，既是因为第一律者背叛了崩坏意志，成了精人，又是因为第一代律者陨落后将全部功力……将律者核心传给了第二代律者，也就是如今的瓦尔特·杨，他甚至不算是完全体的律者，因为身体无法完全符合律者核心，只能算是伪劣产品高级山。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对于蔑称视若无睹：“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也早就推断出你可能就是律者，你的实力或许不错，但是就让我这个过来人警告你一句……膨胀是没有好下场的！”
金色的锁链击穿了雪地，靠着身上的积雪和环境融为一体的德丽莎骤然发难，发动犹大的锁链，从地面发起了攻势，这第十一神之键具备反崩坏的能力，能够封锁崩坏能，对律者来说更是相当难缠的玩意，虽然不至于天之锁对神性从者的克制，但也绝对有相当的影响。
西琳正要穿梭空间规避，奈何地面钻出的锁链实在太快，她来不及反应，只能自己单独脱离，眼睁睁的看着苏白被锁链绑住双脚，德丽莎从雪地里起身，双手抱胸：“捕捉到了！”
“你，你们！”西琳一时失手，见到苏白被天命抓住，气的牙痒痒，虚空中浮现亚空长矛，她手指前压，长矛破空，看似只是普通攻击，但实则这是利用了空间能力的攻击，寻常的防御根本无法抵御，因为它隐藏在虚数空间内时不会对现实产生干涉，只有当它实体化的瞬间才会造成伤害。
西琳对此信心满满，却被瓦尔特徒手拦截下来，他是律者，当然也能理解虚数空间，第一律者的能力是理解规律然后将其再现，哪怕对方是律者的能力也不例外，同样能够解析然后再现……理解成究极血轮眼，或者你把血轮眼的图标换成鹅厂图标也行，指不定效果更强。
“我来帮忙！”齐格飞掏出双枪，同时招呼着说：“德丽莎你把他带回去！”
“我？”德丽莎瞪着眼睛：“为什么啊，我也要加入战场！”
“你们都退出这个舞台吧，我接下来会大闹一场，没办法控制好范围和力度，两位律者的交锋会打的天变地裂。”瓦尔特低沉开口，同时瞥了眼苏白：“也将他带回去吧，已经丧失了斗志的人就不要留在这里……这样残酷的场景也不要让他看见的比较好。”
苏白回神前，德丽莎已经拖着他开始脱离战场，她接到了爱因斯坦的通讯，说是‘银色子单’号核弹已经准备就绪，这已经没办法留下来了。
与此同时，在雪原的高处，战场边缘的位置，一名穿着白色燕尾服佩戴小丑面具的不肯透露姓名的天命大主教正在观战，他很骚气，胸口别着蓝蔷薇，礼帽上插着羽毛，穿着白夜执事的衣服，在这里来找寻刺激。
奥托的视线看向了一路狂奔的小短腿德丽莎后背上那名被锁链绑在十字架上的青年：“先让第一律者来替我试探试探吧，接下来……看来可以先处理下意外收获，啊，卡莲……你不会再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