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王宫,一场争论正在进行着。
“族长,让我去西陵吧!蒲椹可以交给其他战士长!”
“那集泷三邑怎么办?今年的花食节都放在集泷三邑,那里的人口那么多,难道不管他们的死活吗?”
“你说的这些谁不清楚?问题是没有那么多的战士,轩辕丘有再多的部族也无力驰援这两个地方!集泷聚集的都是工匠,没有战斗能力,我们也摸不清那群魔的行动规律,根本没办法防御偷袭!就算有熊派遣战士去救援,谁能保证这边不会被魔族袭击!”
“难道就没办法了?”
“你以为老子不想去救人吗?能救下那么多人,这条命又算什么?”
姬轩辕沉默着,他听着这群人的争吵声,心中思绪万千,他很想离开有熊直奔西陵,曾经年轻的时候知晓嫘祖深陷危险,他单人独骑走百里,但现在已经不是过往,他并非高高在上不能出战,只是他不得不留在这里,因为有些责任只有他才能承担。
“报!”一名战士走入王宫:“集泷三邑都遭到了魔族的袭击!族长,时间刻不容缓!”
“报!”有一名战士上前汇报:“西陵无人出城,但城中的烽火又赤转为青!”
这个消息令其他战士长们精神一震:“嫘祖这是让我们先支援别的地方?她应该是看到了集泷那边的烽火,或许是西陵的局面难道没那么差了?又赤转青,莫非是嫘祖想到了什么破局的办法,那这样是不是应该优先去驰援集泷三邑?族长您看?”
姬轩辕表情却见不到半点轻松,他握紧拳头,缓缓转过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咬紧牙关,低沉的说:“集泷三邑由缙云带领饕餮部去支援……西陵以及蒲椹那边由戎冬去支援。”
缙云闻言抬起头,他望着姬轩辕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鼻息微微颤抖,声音低沉而叹息:“是……饕餮部给我五十人就足够,有熊也必须留下防守的力量,对上魔,并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稳,等我驰援了集泷后,恐怕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有熊。”
“一共要多久?”姬轩辕侧过头,对缙云问。
“最快也要一天。”缙云低声说:“如果魔太多,或许三天。”
“三天……”姬轩辕声音苦涩,群魔攻城,谁能受得住三天?
……
在西陵中的惨烈守城,还在继续,天星尽摇导致魔族实力增幅,异变居多,如今的魔比以往都更加可怕,寻常战士单对单也根本不是对手。
熊熊烈火燃烧着,天空洒落着倾盆之雨,冰冷的雨降低着灼热的体温,苏白站在最前线,他虽然一步不愿后退,但灵矩之眼并非是无穷无尽的灵力供应,阵法的运转依赖于西陵城中的环境,很多阵法都必须要特殊的布局,无数的魔族破坏西陵城,导致了许多建筑物损毁,有的灵矩之眼已经无法运行,有的被破坏。
他也不得不往后方退去,死守在一堵断桥上。
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身体开始疲惫,剑仍然锋利,但不免挂彩流血受伤,而魔族仍然无穷无尽。
他没有回头去看,问:“鹰部的战士,还有多少人?”
嫘祖环视四周一眼,苦涩一笑:“没有了……一个人都没有了。”
“祭司呢?”苏白又问。
“死了,全死了,他们死的很有骨气。”嫘祖也受了伤,她的伤势并不轻,脸色已经苍白,在雨水中,冰冷侵入骨髓,她说:“这是最后的灵矩之眼了,我们必须守住这里,没有了阵法,后方就不再安全,还有许多民众都留在后方。”
“你应该休息一下。”
“别说傻话了,你还在这里,我岂能后退?丢下你一人,我不放心,而且……哪还有什么休憩的闲暇?这可不是外出狩猎啊。”嫘祖挥剑斩了又一只魔,她微微皱起眉头,刚刚出现了一丝停顿,仿佛剑锋已然迟钝了,她抬起指尖轻抚剑锋,手指被割破了,看来不是剑锋迟钝,而是她的体能开始衰退,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
“没事,你尽管休息,我在这里就行。”苏白说:“会有人来的。”
嫘祖轻轻摇头,她望着那仍然遮掩着天穹的漆黑魔气,半步也退不得。
双方拱卫着最后一只灵矩之眼,仿佛在暴风雪中坚守着最后一丁点的火光,明明知道迟早会被吞没,但内心仍然坚守着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不想放弃,不愿弃守。
然而,绝望总会到来的,真魔冲出了界的阻隔,它浮现在群魔的中央,看得出所有的魔族都拱卫着它,听从着指挥,这真魔早已开了灵慧,智慧不下于人类,甚至非常聪慧和狡猾,它指挥着群魔,以几乎自杀的方式,撞击向了灵矩之眼,只要这个阵法被击溃,整个西陵都将沦为魔族肆虐之地。
苏白试图阻止,根本阻止的了一波,两波,三波……根本阻止不了更多的冲击次数,它们呼啸而至,宛若一颗颗被填充的炮弹,根本不惜生命,以十倍百倍的牺牲数量作为碾压,硬生生将灵矩之眼击碎了,最后的防御阵法破碎的同时,西陵城中运转的机关也彻底崩溃。
沉重的坍塌声传来,苏白只来得及看了眼后方,那已经不再安全的避难所直接裂开一道的五米宽度的裂谷,残存的民众坠入下方,而紧随而至的是汹涌的魔气,每一缕魔气都是一只魔。
嫘祖直接一剑刺入魔气当中,跳入了坑洞的裂隙,苏白来不及精髓,因为那真魔已经到来了,他侧过头,双手握剑,墨雪剑吟,他踏步半尺,剑气已越过三丈,不再必要困在灵矩之眼当中,他选择了冲入敌阵搏杀,这一剑仿佛无敌钢铁战舰与海浪碰撞,斩浪劈涛。
这一剑,他几乎用尽了三成气力,不考虑体能,也不考虑消耗,不考虑破坏的后果,剑光穿透了半个西陵城,甚至点亮了夜色的天穹,劲风吹拂,连苏白家门口那颗已经倒落的樱花树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真魔被一剑刺穿,它想说什么,但下巴已经被斩碎了,魔族越高阶越是顽强,不至于立刻死亡。
真魔暴起发难,是要跟苏白拼个鱼死网破,但同样是瞬间,战斗开始,战斗结束。
数百上千的剑气暴起,剑若游龙,荡空了魔气,也站灭了真魔,散乱的锋锐气流形成真空波,连苏白自己都伤到了,在地面和石砖上刻下无数痕迹……剑气几乎失控,可见苏白刚刚到底用了多少气力,他已经无法控制剑招,用力过猛导致一瞬间几乎脱力,他的膝盖差点砸在了地面上,但还是支撑起了身躯。
走向裂隙处,他拖曳着剑锋,兵刃在地面摩擦着,或许是斩去了真魔的缘故,魔气变得暗淡了一些,四周的魔也并没有朝他发起进攻,但他走到了裂隙旁,看向下方,眼瞳刹那收缩。
他斩杀魔再回头,中间不过短短十秒。
十秒钟的时间,裂隙之下,已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屍山血河的中央,英武的女战士支撑着躯壳,凄厉伤口贯穿了胸口,血流不止,生命火焰已经即将走到终点,她见到苏白走来,这才安心的笑了起来。
“对不起啊,我果然,还是拖后腿了……”嫘祖扶着苏白的肩膀,她并没有倒下,而是持剑支撑着身体,哪怕鲜血在足下汇聚成泊。
“别说话了,我帮你包扎伤口。”
“别说话了……”苏白的声音战栗着。
“都是最后了,好歹让我说说吧,你这傻小子,我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如果我不对你唠叨,谁来唠叨你呢?我知道你最初不喜欢这里,也不把这儿当做家看待,你的心中装着很多秘密,但我不会问,也不想问……我只是希望这里可以成为你的一处归宿,希望你不要再流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我以为自己能照顾好你。”
嫘祖声音变得轻而缓慢;“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要怨恨我的选择……西陵只是人族中的一支,为了人族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过去的那些年,我们就像是水里了鱼群,往往会被冲散,从未会聚在一起,我想把很多人的人聚集起来变成国,我希望看见那样的风景,就算花很漫长的时间,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也无所谓,或许我就是个贪心的人,不仅要这一世安稳,还希望百世太平。”
“我明白……”苏白低下头。
她竭力的仰起头,看向天空上方,声音几乎轻微到听不见:“去天界吧,去更安稳更美好的地方,我没办法照顾你了,但绫罗可以代替我照顾你,你不需要留在这儿,你有更好的去处……你要代替我看看千年后的光景,是否如同我所期望的那般……美好……”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温柔的凝视着苏白,直至最后一刻还放心不下他,等待她说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这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倒下地面。
嫘祖,战死……
苏白孤零零的站在一片漆黑的空洞里,跟前是嫘祖的尸首,她低垂着螓首,扶着剑,而四周没有任何一个呼吸声,静谧的令人恐惧。
火焰燃烧着后留下漆黑的残骸,倾盆雨落,冲刷着血腥的残留。
这就是西陵城的结局。
封城死战,绝不退缩,誓死不休,与有荣焉。
然后就全死了,没有一人活下来!
所有人全部死在魔族的蹂躏下,最后一滴血都流干。
记忆化作洪流,涌入苏白的脑海中,意识海翻滚不朽,坚冰融化成水,化作海啸,淹没了理性的堤坝,记忆的潮水裹挟着他随波逐流……梦境在眼前重演,记忆也涌动如潮,他孤零零的站在这里,站在冰冷的尸体前,终于回想起了过去以往的那些光景。
过往的西陵城已经不再了,没有了笑语欢颜,没有往昔活力,只留下一片满地疮痍的、绝望的、苍白的、残酷的世界,这是没有生机的地方,被群魔肆虐之后的死寂之城。
他睁开眼,尸骨铺在四周,有人死不瞑目,有人心怀恐惧,有人坦然接受……各形各色的死亡,此时空留一座城池宁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然后苏白提着剑,走向了群魔。
哪怕这座城中已经没有了人,他也不想离开,不想退却,不想逃走,留在这里,斩魔,不断的斩魔,不停的斩杀,斩杀这群不共戴天的仇敌,直至双目赤红,直至身躯无力,直至兵刃破碎,提着一把断剑,扫荡着魔气的残留之物,仿佛年纪自己也堕入了魔道。
他在等待……等待有人能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已经不值得被守护的死城。
他并没有疯癫,他知道有人来救援也改变不了结局,改变不了死人的事实,但他还是渴望有谁能赶来,希望自己没有被抛下,希望西陵城没有被抛下。
仍然没有任何人到来了,一人都没有!留在西陵城内的只有怨魂,只有痛苦,只有诅咒,只有死亡,只有魔!被魔所灭的城市将成为诅咒之地,苏白每挥一剑,都能听见风中传来凄厉的哭声,亡魂厉鬼怨气飘散,质问着他‘为什么我会死’‘为什么救不了我们’‘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敢来’,一句句话都化作刀刃刺入心口。
他咬着牙,最初感受着痛苦,然后逐渐变得平淡,最终化作了麻木。
听着耳畔痛苦、悔恨、诅咒的言语,他的心也早已被那些东西所同化了,那是整个西陵城的诅咒,数千人死亡残留的咒怨,痛苦与嗟叹……曾经西陵城中灭亡的亡魂怨气,在这三天时光中已全然寄宿在了苏白的躯壳上,他……成为了西陵的人牲。
没有救赎,没有希望。
内心被绝望彻底浸染,惨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城内。
苏白笑着流出了血泪。
这一刻开始,他已经从完整的人,转化成了不完整的修罗……
正如某位佛雕师不论如何雕佛念经都无法脱离命运,最终结局一定是化作怨念之鬼那样,在过往的轮回当中,苏白也并未挣脱这样的束缚,他几乎被这些怨恨折磨的不成模样,令绫罗堕天,在魔域行走时夜晚噩梦,在起源之海中释放这些记忆,皆是因为痛苦,皆是因为过往,皆是因为怨恨。
这并非是单纯的疯狂导致的结果,那一次的轮回中,他从这里为最初开始,便已经被深深的影响,因此必将堕入修罗道,成为复仇的恶鬼,杀戮的修罗。
或许有谁能到来西陵城,他就不会彻底陷入这样的狂乱中,但没有或许,过去的记忆如此告诉他,他最终谁都没有等来,空无一人的死城,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这样的绝望,远比巫炤、司危所感受到的绝望还要强烈的多,痛苦的多,折磨的多。
提亚马特劝说过,这些都是他所不想要的记忆,将它们取回来,就代表要再重新承受一遍那样的痛苦,这次不再有起源之海能帮他缓解了,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
现在,他都想起来了……
他从破碎的梦境中踏出,来到了一片霜雪覆盖的银白色梦境世界。
梦境连接着梦境,脱离了术,还有另一层梦境世界。
在眼前,有一道人影,长发的青年无言伫立着。
苏白以手扶额,指尖的缝隙里透出鲜血的赤红,声如恶鬼泣血:“你……看够了吗!”
巫炤沉默的站在另一端,他竭力维持着神情的静默,这位鬼师可以憎恨天底下的一切,但此刻面对苏白也只剩下无数的叹息和哀伤:“过往的真相,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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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不是虐主,都是过去的事了,回忆里的事,能算虐主吗?最多算是回顾一下过去的主因吧,顺带解释下苏白过去,那不叫造孽,那叫造化弄人啊……惨呐。
顺带章节名其实是个ben,我安利一波,总之看完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嗯,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