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记忆竟是如此……”巫炤道:“原来,最该憎恨这人世的人……是你。”
憎恨,痛恨,疯魔,苏白才是真正的修罗,他本该是会向这些人选择复仇……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正因如此巫炤才不明白,为什么他不选择复仇,他分明那么憎恨所有背弃了西陵的人,背弃了承诺的人,背弃了希望的人……但他没有选择复仇,直至巫炤前世被缙云斩下头颅为止,他都没有出现。
他凝视着这样的苏白,想要开口质问,但言语竟也显得虚弱可笑……他张了张口,什么都话都没有说出口,化作自嘲一笑,苏白血红色的眼眸刺眼的红。
巫炤心里清楚,在苏白眼中,不论是自己,还是缙云,亦或者姬轩辕、绫罗天女,他们都没有任何本质区别,他们都没有来,没有一个人赶到……他一定是痛恨着全部,所以巫炤已经失去了质问苏白的资格,他自诩为西陵的复仇恶鬼,但面对真正化身为修罗的人时,这份决意都如此苍白无力。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保持着僵立的姿势,默默无言,选择了沉默以对。
这时,白雪飘扬的梦境另一端,北洛持剑走来,他的视线落在了苏白身上,流露出了一丝诧异,他不是已经死了……但这里是梦境,或许这个苏白也并非真实,王辟邪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巫炤身上,他拔出凶兵太岁,冷声喝道:“巫炤,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巫炤见到北洛,神情微微变化,淡然道:“当然是为了杀你,这里是梦中之梦,与现实有着重重阻隔,哪怕是王辟邪陨落在这里,也没人能查得到……”他冷冷的睥睨着北洛:“我之前就想说了,就凭你也配用的起太岁?”
太岁曾经是缙云的佩剑,铸造的时候融入了辟邪骨血,因此极其霸道,北洛来使用倒也合适,但巫炤认为北洛远不及缙云,这句话实打实的嘲讽,也证明了他的心底虽然憎恨缙云,但也残存着过往的交情。
“缙云用太岁斩下你的头颅,我未必做不到。”北洛冷漠道:“想杀我,你可以试一试……但我的命没有那么好拿,生死之战,你我同样都在生死边缘,并且我不是一个人。”
“那只魇魅在外面,帮不了你。”巫炤抬起手,四周漂浮着白骨片,尖锐的白骨片每一片都尖锐如麦芒,穿金洞石,威力绝伦,他抬起手,正要出招。
但背后虚空中突然射出一把虚幻的箭矢,箭矢击穿了巫炤的掌心,但没有鲜血留下,箭矢的模样都是虚幻的,它是精神力打造的箭矢,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巫炤垂下手掌,喃喃低语:“果然啊,姬轩辕,在梦境里只要我想杀他,你就会出来阻挠我……可惜你的神魂已经太虚弱了,虚弱到了连人影都无法出现的程度,这王辟邪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令你这么在意,明明你连寄灵族都护不住,莫非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
这个王辟邪……是缙云的转世轮回么……
巫炤尚不敢确信,但这时苏白抬起眼眸,他看了眼北洛,看了那把太岁兵刃,眼中的赤红更加刺眼,被梦境所干扰,他此时濒临暴走的边缘,低沉的叫出一个名讳:“缙云!”
“缙云?”北洛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是北洛,你不记得我了?苏白,清醒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巫炤以手扶额,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里充斥着狂喜和狂悲。
“你笑什么。”北洛盯着巫炤:“你对他做了什么?”
“问我对他做了什么,不如问问你自己曾经做了什么……我改变主意了,在这里杀了你的确可惜。”巫炤凝视着王辟邪,心中已经了然,有了苏白这句话,他已经万分肯定了答案,这便冷冷的转过身,低沉的说:“你叫北洛是么……我会送你一份终身难忘的大礼!”
鬼师最后深深看了眼苏白:“老朋友……欠你的,终会奉还,但不是现在。”
他在这梦境中已经能来去自如,靠着半魂莲和梦魂枝以及巫之堂的术法,于梦境中穿梭自如,比魇魅还要轻松,但巫炤离开了,余下的人根本无法找到顺利脱离的办法。
巫炤离开,桎梏这片梦境的术法也停下了运转,天空回响起了外界的声音。
“巫炤的术法已经解除了,但这里的梦域快支撑不住了,马上就要崩溃。”这是云无月的声音,她仍然平静:“灵力风暴快来了。”
“他们的神魂在灵力风暴中支撑不了多久。”这是绫罗的话音:“我们必须马上……”
“我明白,北洛,你们听的到吗?”云无月说:“灵力风暴即将到来,你们立刻进入我的前灵境中躲避风暴,否则神魂会被撕裂。”
一缕紫色的光芒指引着前方,北洛点头:“刘赤水,你先过去!”他冲向苏白的方向:“苏白,快跟上!”
苏白却不闻不顾,他只是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北洛面色焦急,破开空间,直接穿梭到苏白跟前,想要将他推入前灵境内,却没想到苏白猛地抬起手,沉闷的气岚翻滚,他连通打酱油的刘赤水都被震退,直接消散在了接引的光芒当中,这是轮回者最后残留的一丁点理智。
苏白站在原地,眼眸赤红,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咬牙切齿。
“踏马的……控制不住了,要暴走了……WCNMD巫炤!”
……
云无月的前灵境是此时唯一能规避梦域破碎后灵力风暴的地方。
当光芒散去,北洛睁开眼睛,只见到了绫罗和云无月的身影,他急忙追问:“苏白呢?他没有进来?”
云无月缓缓摇头:“他没有进来。”
“这灵力风暴很危险吗?”北洛小心翼翼的问:“不会有事吧?”
“寻常的神魂,会在这灵力风暴中被迅速撕裂。”云无月轻声道:“灵力的风暴就是如此恐怖的现象,在这样的风暴,即便是我也寸步难行,只能坚守在这里,等待风暴过去……忧心忡忡也是没有用的。”
“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北洛握紧拳头,他还有一件事不清楚:“那真的是……苏白吗?”
“当然是。”沉默不语的绫罗蓦然开口道:“那就是苏白,他已经回想起了过去的事,回想起了西陵,回想起了轩辕丘,回想起了姬轩辕、嫘祖、巫炤、司危,还有……”她凝视着北洛说:“缙云。”
“缙云?”云无月看向北洛,又重复了一遍:“缙云?”
“苏白这么称呼你,一定不会有错。”绫罗打量着北洛,流露出自嘲:“我竟也没想到……每一代的王辟邪都是杀戮罪业深重的灵魂转生,前世的缙云身怀辟邪的力量,即便转世去往了天鹿城也没什么不可能,你的命魂气息也并非独一无二。”
“不,这不可能。”北洛不想承认:“我怎么会是缙云?”
他多次听到云无月提及过缙云,自己也暗暗和缙云较真过,心中非常看不惯这位轩辕丘时代的大将,但……那是他自己?是他的前世?他着实无法接受……自己跟自己吃醋,这算什么回事。
“你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谁又知道?”绫罗闭上眼睛:“你若是缙云,我也只想给你一巴掌。”
“为什么?”北洛满脸疑惑:“我做错什么了?”
“问你自己去!”绫罗瞪了他一眼,随后焦急的抱着双臂:“哪怕我神魂强横,也没办法在风暴中自由行动,非得等它平息了才行么?”
“无他法。”云无月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她也不是万能的哆啦星人……然而她刚刚想说些什么事,突然间脸色微微一变:“灵力风暴中似乎出现了另一个风暴眼,这怎么可能?同一个风暴中不会存在两个风暴眼的,变化更加剧烈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试着将意识触及前灵境之外,随后指尖燃烧起了血红色的火焰,她张开掌心,焦黑的血痕触目惊心,虽然眨眼间就被修复了,可她还是喃喃低语:“这是什么样的一股神魂意志,竟然是在对抗灵力风暴,打算强行突破,正面搏杀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样的做法实在是……”
云无月活了四千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鲁莽之辈,但这股神魂意志令人她觉得不可思议,连魇魅也感受到了些许的恐惧,仿佛是来自比深渊更加深邃的虚无,充斥着燃烧世界的暴戾意志……这真的还能算作是人吗?不,这怎么看都超越人族极限了。
绫罗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疯子要冲出去了。”云无月缓缓的说:“我要抱元守一,风暴要加剧了!”
……
此时的风暴中心,出现另一个暴风眼,那中心是燃烧着血红火焰的魔人。
苏白佝偻着背脊,后背上烈火汇聚,化作血红的双翼,眼眸赤红。
西陵城的记忆唤醒了苏白体内沉睡的暴戾力量,但他早已不存在过往的轮回,他也不再作为西陵城的人牲,体内没有那么庞大的怨念,也无法堕落成修罗,取而代之被唤醒的另一股力量,同样堕落,同样黑暗,甚至更加残暴血腥的疯狂……是暗裔的力量。
暗裔的力量代表着堕落,高贵的天神战士堕落成暗裔,成为杀戮的军阀,成为天灾的灭世者。
苏白一度唤醒了这股力量,也一度认为自己掌控了这些力量,但那并不是全部,他只是能够使用,并不代表完全接纳……仇恨,杀戮,破坏等等负面情绪才是驱动暗裔力量的根源,这些情感不够强烈,就还远远不够发挥出暗裔的全部力量。
甚至在西伯利亚逃亡时,被奥托逼入绝境的那一刻,他爆发出了暗裔的力量,那才是接近完整的一次,但只是接近完整,并不是真正完整,而是冰山的一角,之后使用的力量皆是源自这一次爆发后的力量残留,所以苏白并未成为完整的暗裔
直至他再度暴走的这一刻,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出了西伯利亚的当次,暗裔的力量涌入躯壳,在梦境破碎产生的灵力风暴中,能支撑这股力量的只有疯狂的意志。
燃烧,毁灭,破坏,复仇,去复仇吧,去杀戮吧,享受鲜血吧……接受,暗裔的洗礼!
苏白睁开眼眸,如恶魔苏醒,他震动双翼,撕裂了风暴,将气浪拍打成碎片,无数散乱的气流绞杀着破碎不堪的空间,远在前灵境中的几人都能感受到强烈的震动,而他化作赤红色的流光,突破了风暴,冲向了现实和虚幻的边界线,撕裂了光与光的边沿,杀回了现实。
阳平的上空浮现出血红色的双翼,暴走的暗裔漂浮在空中,他重回了人间,眼中却并没有万水千山的风景,只有满目的血色,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戮!继续杀戮!
……还没有结束,还远远没有结束!
……魔,在哪!给老子滚出来!我要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空气里飘来魔族的气息,苏白赤红的眼瞳看向了并不遥远的某个方向,看向了鄢陵城。
在那里,有群魔!
……
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存在较大的差别,可能众人在梦中度过的时间并不久,而现实当中已经过去了一周以上的时光,这段时间里,巫炤的计划早已经启用。
曾经繁花似锦的鄢陵城已经不复过往四季如春的美好模样,它的四面已经彻底被魔气所笼罩,数量庞大无比的魔气化作漆黑的障壁隔绝了鄢陵城内外,从外界根本无法感知到内部情况,虽然不影响进入,其中也并未有魔逃脱出来,但同样连一个逃难者都见不到。
这样的异变引起了众多的关注,但作为重要久远力量的云无月等人都被困在了梦境当中。
在鄢陵城内,变异亦是随处可见,房屋坍塌,道路阻塞,阵法和术法更是让这里的空间发生了扭曲和断层,寻常人连出去的道路都找不到,想要翻阅高墙,却会遇到空气墙壁之类的阻隔。
城内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生命危险,首先这里植物产生了异变,释放出了特殊的孢子寄生在野兽的身上,将它们转化为造型奇特更具攻击力的猛兽,体表延伸出了触手般的尖锐肢体,戳一下就能将成年人身躯洞穿;除此之外,便是魔族,它们的数量远不如攻打西陵城的时候那么夸张,但三五成群,整座城内的魔不低于五百数量。
司危坐在植物的枝丫上,低下头望着这幕光景,眼中若有所思,却也百般无聊,这样的光景她已经看了好几天了,早已经腻了,也早已经无聊了……单纯的死人没什么值得一看,并且都是人,她也看不出什么乐趣来,看着魔族杀人,她心中更是只有厌恶感。
但这是巫炤的计划,她不能私自出手,不能打乱计划。
一只乌黑的鸟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她的旁边,它名为鸤鸠,是巫炤生前饲养的灵兽,也通过复生仪式复活了,能口吐人言,喜欢吞噬灵魂,只是它的复活意识可能少了什么步骤,头顶是秃的,只剩下几根鸟毛……这肯定不是复活仪式的问题,而是它的问题。
司危和巫炤都没有变成秃子,反而就它变强了,这肯定是后者有问题,但换一种说法,如果是真的仪式有问题,司危和巫炤也变成了秃子,再不济也变成了地中海……那作为反派的形象就完全崩毁,哪来的高山仰止的逼格。
鸤鸠问:“司危,你都盯着看了这么久了?这么想杀这伙人吗?”
“我对杀人没什么兴趣,只对复仇感兴趣,这岑家不是姬轩辕的后人么?”司危冷淡道:“我当然想将他们杀个赶紧,特别是那个叫岑缨的小丫头……”
“那小姑娘是很聪明,也有不小的威胁,是王辟邪的智囊。”鸤鸠帮衬着说:“如果不是她设下了阵法救了不少人,恐怕这岑家早就血流成河了。”
“所以她必须得死,但想杀她不太容易,有个实力不错的剑客跟着,虽然马马虎虎,但也不差。”司危敲着眉心:“巫炤让我争取七天时间,我故意等到了第九天,大概也不用继续等下去了,甚至可能不需要我动手,这个阵法就会无法运转下去,灵力可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这群人也不完全信得过她。”
她讽刺的笑着:“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愚蠢,你全心全意的对谁好,是希望祂也能这么对你好,可这种单方面的无条件付出,只能换来无情的背叛和舍弃!”
鸤鸠弱弱的说:“司危,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是。”她直言不讳:“我心情很差,非常差!今天我就用她们的血……来洗刷我内心的不痛快!”她眯起眼眸,从枝丫上起身,悬浮在半空:“鸤鸠,你可以去办你的事了,把她留给我!”她俯瞰着庭院中还在调试阵法的岑缨,喃喃低语:“不会有谁来救你的,谁都不会来,谁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