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层被撕裂,当阳光坠落,当双翼赤红扬起。
司危的双瞳中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喃喃道:“兄……长……”
她无法肯定那到底是不是苏白,那样暴戾的姿态,身躯上覆盖着血红的盔甲,背后长出了散落着赤红羽毛的双翼,烈火盘旋……但她又十分肯定,那一定是苏白,哪怕气息不同了,她也能感受得到,他的身上残留着术,是拥抱时留下的一点小小的机关。
巫炤说,她会在这里等来苏白,事实如他所言,但这幅姿态,这样的光景,都是她未曾想到的……
“到底在阳平的梦境里发生了什么?”司危已经来不及计较苏白将岑缨抱入怀中是什么意思,她冷冷的看向鸤鸠:“你和巫炤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回答我!”
“我,我也不知道啊,那分明不是针对他的……”鸤鸠弱弱的说:“我之前就没有留在梦境当中,这不是跟你待在鄢陵这么久了么?那边发生的事我根本不清楚,最多知道巫炤已经去了魔域的光明野,准备联合夜长庚招来的大天魔,破掉天鹿城的阵法。”
“光明野?天鹿城?”司危神情微变:“这事情又跟辟邪扯了什么关系?”她摇了摇头:“不,这些都不重要,为什么兄长会变成这幅模样?我需要一个解释,你去问问巫炤,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危隐约能猜到,这一定和巫炤之前施展的术有关,过去的记忆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残酷的事……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内心炙热的愤懑……竟让她那平易近人温柔体贴的兄长变成这幅模样,梦境中他到底是见到了什么,被唤醒了什么?
她正要上前,却被鸤鸠叫住了:“司危,我可得提醒你,你在意你的兄长没什么问题,但……这种情况下,我不觉得他能认出你来,万一被他一剑杀了,那可就不值了。”
司危瞥了眼鸤鸠:“若斩了我能让兄长清醒,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
“鸤鸠,我不想再后悔了,过去我不在西陵,为此我后悔了一辈子,直至死后也无法忘怀,但现在开始我绝不会让我自己后悔,哪怕身死道消,我也希望死在他的手里。”司危行至苏白身前,他没有动作,僵立在原地,她轻轻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兄长,你……还记得我么?”
苏白缓缓抬起眼眸,赤红的眼睛落在司危的身上,下一刻,他骤然抬起右臂,刺向她的胸膛。
“司危!”鸤鸠发出尖锐的叫声。
但那只手并未撕裂司危的胸膛,而是贯穿了她背后的一只下等魔,苏白五指收紧,捏碎了魔的脑袋,他站起身,暗裔的力量增幅,他的躯体都变得更巨大,身高已经突破两米,但并未夸张化的巨大到媲美山岳,但站在这里,宛若一尊小巨人。
他瞥了眼司危,一步步走向了岑府之外,他没有说话,只是有如莫得感情的机器似的,冲向了聚集而来的魔,开始欢快的手撕群魔。
被松开的岑缨内心仍然无比紧张,她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两步,直至抬起头看清他的面容,整个人如遭雷击,恍然失神的喃喃低语:“苏,白……怎么会?怎么会是……”
苏白分明已经死了,他分明不在了啊,可眼前这人与苏白那么相似,他保护了自己,斩杀了那只心魔,如果不是他还能会是谁?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么?为什么司危会称呼苏白为兄长,她不是和巫炤同一个时代的人么?
岑缨已经完全混乱了,她冰雪聪明,但如何能了解这其中的复杂缘由,单单只是不断蔓延的疑惑便令她不知所措,所幸……她的疑惑并不需要多久便被轻易的解答。
司危正要追赶苏白,可眼前骤然浮现出另一片光景,太古凶兵的剑刃刺穿了空间,指向了她的面颊,司危单手扣住兵刃,却被锋利的刀芒划破了掌心,她蹙眉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擦拭了掌心的血迹和伤口:“太岁……又是你这只王辟邪和魇魅。”
“可不止他们,还有我。”绫罗天女也越过了裂隙,盯着司危。
“呵,天女……你们还要阻挠我们到什么时候?”司危面露不屑之色。
“那就看你们什么时候乖乖伏法了。”北洛穿梭了空间抵达了鄢陵,这里的环境令他陌生并且不适应,他十分肯定异变的源头就在司危的身上:“你和巫炤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魔气、妖气、空间混乱……”
“你们可以猜一猜。”司危面对这么多强敌,却完全没有露出恐惧的神情,只是平淡的说:“我没理由告诉你们这些吧?谁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不用说,大致也猜得出来……”云无月轻抚长发:“在鄢陵打开人魔两域的通道,引魔入人间,否则这样庞大的魔气无法解释,这也是阵法的力量,要么是半魂莲,要么就是别的阵法,终归都是一样,你们在这里设下圈套,是为了请君入瓮?”
“我从未想过逃走,我在这里本就是打发时间,等待兄长。”司危反客为主,冷声质问:“倒是我应该问问你们,在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将兄长逼成这副模样!”
“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那你去问巫炤啊!”北洛同样心烦意乱。
“他一定是见到了过去,西陵城的过去,重新见到了那样的地狱,变成这副模样一点都不奇怪,内心已然被仇恨所扭曲。”绫罗静静的说:“痛恨魔,痛恨自己,痛恨所有人……”
“过去?你肯定?”
“我是最了解他的人。”绫罗笃定的回答。
“说的比唱的好听。”司危暗咬银牙。
“争风吃醋之后再说,先考虑怎么阻止他的暴走!”北洛可不想管那些。
“王辟邪,你还有时间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传来,鸤鸠拍打着翅膀漂浮在空中,它阴恻恻的说:“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可要想清楚咯~”
话音未落,北洛一个闪身来到空中,妖力爆发,金色的火焰缠绕住了鸤鸠,灼烧着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停手,停手!疼死了,好疼啊,曹尼玛,快住手!动手前也要说一声啊,你堂堂辟邪王怎么这么阴险!”
“想清楚什么?”北洛冷冷的质问:“说!”
“我说,我说……”鸤鸠急忙开口:“这是巫炤留下的命令,他要我告诉你……他已经去了天鹿城。”
“天鹿城?”北洛脸色微变,天鹿城是辟邪族的老家:“去天鹿城做什么!”
“当初不是去串门的,肯定是过去找麻烦。”鸤鸠弱弱的说:“鬼师出手,必然惊天动地,他也是深谙术法造诣的人,说是要动手将光明野的屏障击破,让魔族长驱直入,要血洗你们辟邪的老巢……”
“他这疯子,为什么也对天鹿城下手!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北洛怒喝:“说清楚!”
“很明显,他去天鹿城是为了对付你啊,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明白,但他应该给你留下过一句话吧……”
北洛仔细回想,巫炤临走前真的留下过一句……我要送你一个终身难忘的大礼……念及于此,王辟邪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意识到天鹿城里要出大事了。
“所以我说你们要考虑清楚。”鸤鸠开口说:“原本巫炤的计划,是让你从鄢陵和天鹿城中做一个选择,鄢陵并不是好对付的地方,你想救人也不容易,你救了一个就来不及救另一个,你的力量不足以短时间内穿梭两次空间,回去了就回不来了……只可惜啊,司危心不在焉,计划我也没告诉她,再加上来了一个搅局的苏白,导致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好狠的计谋。”云无月也道;“若是真的让计谋运行顺畅,只怕是你我都要面临一个艰难的二选一,要么放弃天鹿城,选择鄢陵;要么选择鄢陵,放弃天鹿城。”
“巫炤去了魔域。”司危暗暗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把我留在鄢陵是这个原因,以我为饵,引兄长来此,而这个辟邪和魇魅也会随着兄长而来。”
“若是如此,你就回天鹿城吧。”绫罗平静道:“这里,本就不需要你来帮忙,这是我和他的事。”
北洛深深看了眼绫罗天女,知晓苏白并未被杀,他内心的仇恨也不再那么明显,这里这样多的强者,鄢陵的安危已经不需要他来牵挂了:“苏白交给你们,我先返回光明野,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洛抬起手一挥,空间破碎,从人界开辟了去往魔域的通道,他正要踏入空间,却不料突然间异变骤起,狂风呼啸而过,透过空间中飘来的魔气引起了苏白的注意,在众人谈话的时间里,他已经将整个鄢陵城内的魔物和怪物都杀了个干净,被魔气所吸引,主动冲向了空间通道。
血红色的背影撞开了北洛,直接没入了光明野当中。
“兄长!”司危慌了神,她管不上其他,也跟着冲进了裂隙当中。
“苏白!”绫罗不遑多让,她几乎不分先后的冲进了光明野。
两名女子追随着苏白进入了魔域,连一丁点犹豫也无,反观开了通道的王辟邪被撞倒在地面上,满脸错愕。
云无月伸出手将他扶起:“这下战场都转移到了魔域,或许也不是坏事,他对魔气这么敏锐,怕是来鄢陵城就是为了除魔,整个鄢陵的魔都被除尽……也算是暂时安全了。”
“不能让他们在光明野乱来,我也……”北洛说着就要走入通道。
“北洛。”岑缨这时问道:“我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吗,我不会打扰你们,我也会保护好自己,可以让我一起去吗?我想……看看他。”
她是没有发言权的人,旁人的交谈她根本听不懂,但她渴望得到答案,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站在这里等待,她就不是岑缨了,过往的无力感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到第二次。
“会很危险。”云无月提醒着说:“我和北洛都无暇保护你们的安全。”
“没关系,我跟小缨子一起。”玉牡丹握住她的手:“至少面对普通的魔,自保没有问题。”
“时间紧迫,跟上吧!”北洛瞥了眼已经维持不了太久的通道,一行人没入其中:“走!”
……
这里俨然已成残酷的战场。
破碎的光明野的障壁前方的一片荒野中,伫立着一道背影,虽是人形,虽有长发四肢,虽手持兵刃,但他头顶群魔飞舞却岿然不动,那一袭不加收敛的魔气,更是证明了他的身份绝不是憨厚的恐怖直立猿,而是一只魔,有资格统领千军万马大军的魔,大天魔!
这道背影伫立着,骤然间回身,横剑于胸前,挡住撕裂大气的攻击,扩散而出的气劲令大地骤然崩裂,血红色的气焰高涨,一双赤红内敛的眼眸死死的盯住了这只魔。
“来得好!”大天魔抡起空荡荡的左手,五指握拳,魔气翻滚,汹涌凝聚,附着在手臂上,宛若一记重锤。
暗裔咬牙,同样回以大巧不工的一拳,双方已铁拳对铁拳,轰鸣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肉眼可见的波纹炸裂开,四周的植物都被卷入其中,化作细碎之物漫天飞舞。
一击之后,双方各自后退,重新拉开距离。
大天魔活动了一下手腕:“真是怪力……你不像是人类,但身上的力量既不是妖力,也不是灵力,更不是魔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想到魔域中还能见到这种怪异的存在,可实力的确是实打实……小子,对我出手,后果可是十分严重,报上你的名讳。”
苏白抬起赤红的眼睛,问:“你是魔?”
“我是天魔,碑渊海,赤厄阳!”大天魔报上了名讳:“你不肯报上名讳也罢,这种时候在光明野闲逛,只怕目的是天鹿城?我可是听了巫炤所说,辟邪王不再王城中才特意来这里等候着,守株待兔。”
“巫炤……”苏白扼住面容,他问:“他在哪?”
“你也认识他?他协助我打破了光明野的屏障,但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怕力量消耗了许多,逃逸了吧,呵,作为一个人类他的确不弱,只可惜比你还差了不少。”赤厄阳言语里满是自信和不在乎:“我看你并不是辟邪,怎么也来趟这浑水?罢了,不管如何,我在这里待了好些时间,着实无聊……你的实力不下于一名大妖,那就跟我打一场吧,能撑过百招不死,我就放你一条生路,给你离开光明野的机会。”
他淡淡的说:“毕竟我还有事要办,既然是违反了那群老家伙的禁令出来了,当然要有点战果,今天这天鹿城我是定当要踏平了它,里面的一切生灵都格杀勿论!这才是魔族的侵略,群魔屠城!”
大天魔的态度很淡漠,它目空一切,只追求强大的实力,和强大的对手交锋是痛快的事……来攻打天鹿城也只是因为闲着无聊,想找辟邪王打一场……但它这句轻飘飘的‘群魔屠城’,刺中了苏白的痛点,也彻底点燃了他并不清醒的脑子里快要沸腾的杀意。
或许是见到了西陵的悲剧正在重演,或许是愤怒到了极限,苏白反而在燃烧的怒火中取回了理性,他眼中的赤红色缓缓黯淡,转而化作更加深邃的暗红,如夕阳如鲜血般的瑰丽之红。
“不死不休么?可以!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赤厄阳眼中迸发出强烈而狂烈的战意:“报上你的名讳!”
“吾名为苏白,吾身为暗裔!”
轮回者扬起臂膀,他对着天空竖起手掌,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在漆黑的天穹上,骤然浮现出一抹赤色的烈火,仿佛是陨石划破天穹,燃烧着火光坠落,坠落至跟前,坠落在这荒野当中,它落地的刹那,掀起无数尘浪,扩散而出的气劲令大天魔都微微侧目。
那是一把剑,双手重剑,缠绕烈火,无时不刻都在逸散着火星和余烬。
这把兵器是属于暗裔的兵刃,剑名灰烬——焚山煮海,万物灰烬!
苏白双手握住了它的剑柄,血脉相连的触感传来,暗裔的力量正在共鸣,也只有握住这把兵刃时,暗裔才能被称为暗裔,才是完整的个体,
“聆听灭绝的……罢了……”
苏白放弃了多余的台词,他单手举起轻若鸿毛的重剑灰烬,道:“大!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