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略显遥远的故事吧。
时间,其实也并不是特别遥远,特别的漫长。
藤丸立香,没什么特长的普通女孩,高中生,因为天生对灵子转移的适应性,被选为了御主的后补生,她很散漫,也有些笨拙,和整个迦勒底的紧迫氛围格格不入,原本只是作为顶替被临时征兆,既没有高尚的觉悟,又没有非我不可的勇武。
但迦勒底中发生的一切,迫使她被迫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希望火种。
面临这样的重则重担,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的许诺能够成功跨越七个特异点,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在那危险的特异点中,哪怕一点点小小的错差,小小的纰漏都会导致万劫不复的结果。
理所当然,她也会害怕,也想要逃避,明知这件事非自己不可为,但恐惧仍然令她战栗,面临非人之物,面临强敌当前,她的内心逐渐在崩毁,逐渐在屈服……人类可以多么崇高,就可以多么渺小。
她试着让自己变得可靠,变得理性起来,变得不再犯错,变得稳重成熟,但这样的强行支撑,更是在一次次的错误指挥决策后走向万劫不复。
她是真正的三流御主,连第二特异点都无法穿越的弱者……当上帝之鞭将剑刃横在她的脖颈上时,藤丸立香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其实是这么脆弱的生物,那一刻她已经没有余力,已经放弃了抵抗,等待着死亡,引颈就戮……虽然她差点死在那里,但仍然就没有死亡。
如果不是某个轮回者的闯入,想必她已经死了。
这个人自称‘导师’,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却强的一塌糊涂,击退了阿提拉后,他表明了身份,他既不是英灵,又不是从者,他说自己只是一介人类,并且对迦勒底很感兴趣,之后他就来到了迦勒底,加入了迦勒底,固执的要收自己做弟子……所有人都那么普普通通的接受了。
然后,就那么轻松的跨越了所有特异点。
轻松至极的跨越,那样的旅途虽也有惊讶,但没有危险,明明是一场无比困难度的旅途,却行走的十分轻松,仿佛只是跨越了整个地球的重要编年史,用双脚丈量了不同大陆的距离。
藤丸立香一度曾认为,有他在便不再需要自己,她并不喜欢出风头,只是不得不成为唯一,现在她不是唯一的选择,便想着可以退后让开位置。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选择……老师始终站在最前方承担着最重要的职责,而她可以屈居二线,不用承担那过于沉重的压力,凝视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十分安心,连幕后黑手的盖提亚都视之为心腹大患,多次设计试图铲除老师,但每次都有惊无险的逃过。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老师真厉害,换成我,一定活不下来。
没有一丁点的嫉妒,只剩下高山仰止的敬佩,内心的憧憬和敬重逐渐累积到了巅峰,她已经无条件的信赖这个背影,内心深处认为他的出现是自己的好运开始。
但,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适用,因为盲目的憧憬令她看见了光,却没有见到暗,越高大的背影,留下的阴影也就越厚重……苏白身体力行的践行了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因此,当在时间神殿中,老师的背叛令她心神刹那摧崩,仿佛是信仰的神灵死亡,内心支撑着精神的柱子崩塌,她直接丧失了斗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没有站在第一线直面特异点的战斗,也没有经历无数惨痛代价的成长,这样的她仍然是在阿提拉剑刃下颤抖的脆弱女孩,根本没有一丁点的进步。
藤丸立香几乎磨灭了惨痛失败的记忆,但仍然会记得老师眼中的失望,仿佛是在毕业考核上见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子交上了零分答卷。
于是他叹息着结束了这一切,令人理烧却成为了既定的事实,在盖提亚的狂笑声中,藤丸立香闭上了疑惑的眼睛,直至最后她也没能明白背叛的理由。
预料中的意识消亡没有传来,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回到了燃烧的东木镇,回到了最初的时间,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的时间点……仿佛是一次剧情的重演,她重新站在了起点位置,没有谁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她不得不迈开脚步,再度开始了人理奠基的道路。
第一第二特异点,她不再犯错,运用过去的经验,运用苏白教给的知识,运用经历过一次的记忆,她一路破关斩将,来到了阿提拉的面前,但这次阿提拉……这强大的上帝之鞭被击败了,虽然己方也遍体鳞伤,满地疮痍,但她并未站到最后,而是认同了败北,安然退散。
那一刻,藤丸立香内心升起了跨越强敌的喜悦,但仅仅一瞬间后,这种喜悦就化作了惶恐不安。
她知道,今后的道路上,将不再有那个人出现。
第二特异点修复之后,她独自思考了很久,没有将烦恼给予任何人诉说,独自烦恼,困惑,思索……最终在恍惚中明悟……或许,没有他出现的世界才是正确的,因为老师一定会背叛,因为这是必须由她来完成的伟业。
藤丸立香成长了,她变得坚强,变得理性,变得坚决,不再柔弱,不再感性,不再依赖。
从那时起,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执念……她要完成人理奠基,她要拯救这个世界,她要向谁人证明。
这样的旅途持续到了第七特异点,立香已经做好了迎接人类恶的准备,却不料会在这里又见到了……他。
老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过去的事,不记得他做过什么,保留着一点熟悉的胡闹,拉低群体智商的骚操作,还有一如既往的异性缘。
那果然还是老师,虽然他忘记了一切,但她什么都记得。
藤丸立香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要暗杀他,但没有一次成功下手,总是在犹豫踟蹰……过去旅途和如今的美好令她缅怀,但惨痛的失败和无情的背叛迫使她不得不动手。
她没有向他兴师问罪的打算,或许他真的是无辜者,或许他有什么言不由衷的苦楚……所以她想要确认一个事实,确认他关于过往的记忆,确认他对盖提亚的看法,确认种种答案……最终,她也没能得到任何回答,她也开始害怕,害怕这只是伪装,害怕自己会再度迷信这个背影。
这导致了那个名为拥抱的背刺。
她亲手杀死了曾经憧憬的老师,将双手染红,只为了修复人理的执念。
掠过英灵剑豪篇的故事,她始终没能和苏白交谈上哪怕一句话。
时间回到了现在,回到这一份这一秒这一刻,藤丸立香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有很多的话想说,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有很多的事想做,但已经抬不起手臂。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那个人站在了对立面,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沟壑,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被冰冷的视线凝视着,感受到的低温比这刺骨的冰雪世界还要严寒,连着内心最后一丝的温暖都要熄灭。
……这就是赐予我的惩罚吗?
……因为我为了修复人理而不择手段,因为我知晓那注定会到来的结局,因为我曾经亲手痛下杀手。
……明明已经用鲜血染红了双手,还想渴求当事人的谅解,真是厚颜无耻的令人耻笑,过去可以用‘修复人理’的理由来自我安慰,但现在,在这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特异点,面对迦勒底的崩毁,心中了然一切根本没有结束,连这样的理由都不复存在。
她发觉到自己内心的脆弱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被藏了起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人……她有过仇恨,有过不解,有过不甘,有过怀念,有过痛苦,有过憧憬……现在只是被冰冷的注目着,内心的挣扎已经溢于言表,是愧疚感,还是生疏感。
如果不是历经磨难后建立起的自矜与尊严支撑着她的意志,或许这还没成年的女孩已经选择转身逃离。
“你也想要向我追究责任么?”苏白平静的质问,胜过从者的宝具。
她低垂着眼眉,身体微微颤抖,张了张口,紧接着又咬住牙关,她其实可以质问,只要她将一切都说出来,但她不会开口,也不能开口……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藤丸立香是加害者,她的立场不会变化,不再会改变……正如苏白站在站在了对立面一样。
“前辈,你没事吗?手很冷……”玛修小心翼翼的贴近立香,声音里含着心疼:“我们先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即便不甘心,这里也只能选择撤退。”
作为最接近立香最了解她的人之一,玛修作为从者,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立香的精神状态自从苏白出现后就陷入低谷,心神不稳,斗志曲线级下跌,这么下去,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并不是什么知心姐姐的交友平台,也不是可以心平气和的话疗一下的说事栏目,这里是可以微笑着捅对方两刀还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制裁的无法制地带……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手中掌握,哪有时间去管其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总之必须逃离这危险的地方。
“这就要走了吗?真遗憾。”高扬斯卡娅嬉笑着说:“但也没办法,毕竟已经没有一战的资本了,姑且在我看来,放她们一马也并无不合适的地方,苏先生,这里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干脆……”
她话音未落,只闻剑吟声起落。
苏白没有拔剑,只是逸散的剑气剑吟已经无比清亮,苍茫的剑意经由强化后的灵魂力扩散,方圆数十步之内笼罩着他锋锐淬炼的剑意,连这冰霜凝结的冻土大地之下,也有剑气正在酝酿着。
“苏先生……?”高扬斯卡娅挤出一缕笑容:“你该不会打算在这里……”
“我和迦勒底亚斯有点过节,这次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敌意,我并不打算出手,只是来回收千叶而已。”苏白骤然话锋一转:“但是,这一幕真是令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毫无斗志,毫无反抗,这幅任人宰割的姿态,令我认为自己是白走了一趟。”
他轻轻一挥衣袖,剑气汹涌,瞬间在冰雪地面上破开一道笔直的剑痕。
玛修眼疾手快,她立刻爆发出迅捷的步伐,战斗的意志和从者的灵基仍然具备,她架起虚幻的大盾,挡住这纷乱的剑气,但因为精神意志不够坚定,亚从者灵基无法稳定,气劲仍然将她击退,她撞在了藤丸立香身上,两人在雪地上滚了两圈。
“咳,咳咳……前辈,你,你没事吧?”
“玛修,你的额头。”立香终于回过神,见到额头流出红色血液的后辈,她微微慌乱。
“只是擦伤而已,果然还是无法顺利转化灵基。”玛修强忍着战栗感起身:“但我还能战斗……前辈,他已经动了杀意了,刚刚是确实想要取我们的性命,不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逃走。”
此时的玛修已经在勉强自己了,刚刚的剑气不算强烈,却几乎让她尝到了死亡的味道,没有了加拉哈德附身的如今,她失去了加护,作为新生的亚从者而活动,实力弱小,心智也没有强大到足以承受猛攻,正要杀她,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能轻易做到。
“你们以为自己走的了吗?”苏白淡淡的说:“我的实力,你们很清楚……并且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我相较于你们知晓的,还要强的多。”
压迫感,沉重的压迫感,杀机飘来,仿佛每一片飘零的皑皑白雪都成了锋锐的刀子,拂过面颊的空气里都藏匿着锋锐,分明没有伤口,但敏锐的神经已经传来了阵阵幻觉般的疼痛感。
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在苏白的威亚下瑟瑟发抖,这画面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对劲。
另一旁的粉毛狐狸也察觉到了事态似乎有点失控迹象,她那么聪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其实卡多克不希望藤丸立香死在这里,苏白最初也没有抱着杀意而来,但怎么突然见了这小姑娘唯唯诺诺的模样,就跟见到了侏儒兔的雷狗子一样,直接忍不住就扑过去了呢?
高扬斯卡娅倒是很想劝说,但一来她找不到合适的立场,二来苏白的剑意太过于锋利,她根本不敢动弹……即便高估了苏白的实力,也没想到他稍稍认真就能带来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已经不输给神灵级的从者了,并且这还不是魔力和从者反应,这家伙到底有多离谱,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带来的好处吗?
“前辈,请逃走,我来争取时间!”
玛修强忍着恐惧感,她抱起发难,居然主动选择了承受剑意而行动,钢铁的英灵武装盔甲浮现在她的躯壳上,她爆发的力量和速度虽不及全盛期,但仍然可圈可点……可惜那并不纯熟的心思早已被看穿。
苏白伸出两根手指,一出剑指,冰雪汇聚,宛若霜白苍龙。
无孔不入的寒气夹杂着凝聚在指尖的剑气,即便是举着盾的盾兵职介也支撑不住,她也仿佛耐力槽耗尽后仍然举盾硬接龙车的猎人,恐怖的气力将她直接掀飞,冰雾与雪色尘埃纷纷扬扬。
“武道基础太差,双足落地生根方才能有一搏之力,你是盾兵职介,不站在地面,反而主动跃起,你当自己在玩空战大盾?还是从某个恶魔猎人哪里学来的王牌空战技巧?哪怕但丁就在这里,在我主动腾空之前,他也得把脚乖乖的站在地面上!”
苏白的声音压成一线,别看这一行文字洋洋洒洒近百,实则用剑气压缩之后,声音扩散,速度更是极快,字音都重叠在了一起……他一边说着,一边跟上去,盾兵血条比较厚,但如果不能举盾,自身也同样脆弱,以人类为本的灵基构造一旦受伤就代表虚弱。
他抬起手,以冰雪铸一剑。
藤丸立香哪怕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玛修围在担心,她立刻抬起右手,令咒释放出暗红色的辉光。
但在她发动令咒的之前,被剑意填满的方圆领域中出现一道艳丽的身影,不同于那白茫茫的世界,一袭紫色红色为底的华丽和服,佩戴着圆型斗笠,一名女子就这么踏入了战场当中,她拇指推动刀颚,双刀出鞘,空中划出十字轨迹,与冰雪长剑碰撞。
双方一个刹那之间,刀剑连续碰撞十数次,每一次都在视线当中烙下残影,残影仿佛快速剪辑的电影胶片重叠在了同一帧上,令人眼花缭乱,但下一瞬又立刻消散不见。
苏白眯起眼睛,剑势一变,从技巧转为势,剑若游龙,笔直的刺向斗笠之下。
然对方仿佛早已看穿了剑路,提前一剑截断了攻击的路数,另一刀切向苏白的手腕。
但闻沉闷声响,空爆声当中,冰雪长剑破裂,纷乱的剑气爆散开来,不请自来的双刀剑客灵巧踏步,往后三步,散去余力气劲,而苏白松开手,丢掉了半截冰雪的长剑。
“剑气凝造出来的虚物终究没办法和真正的刀剑相比较,更何况那还是真正的妖刀魔剑。”苏白认识这把刀,也认识这个架势,更认识这个人:“明神切村正,二天一流……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
斗笠破裂了一个小口,露出一张美丽无俦的面容,女子剑豪扬唇一笑:“还真是许久不见了……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