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相遇，是在海上。
“呀，原本只是在海面上垂钓，没想到会钓上来一位活人？可看上去不像是鱼人啊。”
“我不是鱼人，但我是一条咸鱼，上钩是很正常的，相逢即是缘，大家能见面也是缘分嘛，能不能这么盯着我，我只是一个不小心迷路的路人。”
“你说你迷路了？在这片海上？”
“谁告诉你海上就没路了？我上次还看到有人在海面骑自行车呢。”
“有趣的谎言家，在这片量子之海上漂浮的大多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啊，只是先生你可能忘记了什么。”
“什么？”
“你忘记做个自我介绍了，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自我介绍吗？那你听好了，嗯咳咳！”
“洗耳恭听？”
“闻所未闻呢……原来在量子之海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事吗？”
“那可不是在量子之海里，而是在一个比较遥远的地方，如果不是被关在监狱都市巴尔托克里闲的无聊，我也不会想不开直接跳这儿来……真是不堪回首。”
“所以说，还不知道您该如何称呼？”
“在下苏白，你呢？”
“丽塔·洛丝薇瑟，一名普普通通的女仆是也。”
“你看上去并不普通，二次育女仆这种特殊兵种，转职条件向来都很高的。”
“苏先生是个幽默的人，总之，欢迎您登船……至少这艘船只上又会多上一位乘客，也并不是坏事。”
“坏事？发生什么了？”
“船只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果不是食粮已经告急，我也不会在这里垂钓呢，没想到会钓上您。”
“……丽塔小姐，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这么盯着我，是馋我身子吗？”
“我只是在想，海水很凉，而且海风有些寒冷，您可能需要冲个澡，顺带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换洗衣物我会给您准备好，您喜欢喝热可可么？”
“……”
“您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流泪了？”
“真是辛苦您了。”
“不不不，你客气了，我并不是特别辛苦，还有点乐在其中，所以请务必再多关怀关怀我一点，我胃不好只能吃软饭，并且五行缺爱，需要一位爱心十足的漂亮小姐姐来打救我，度我出苦海。”
“即便你对初次见面的女仆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好，完全无法拒绝？”
“噗……”
丽塔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神采一下子灵动了起来。
在海风中，她的衣裙虽风摆动，头顶佩戴的喀秋莎也摇曳着，先前始终有着些许紧绷的神态逐渐放松，像是被苏白的厚颜无耻逗笑了，又像是被他言语里的实诚打消了戒心。
她微笑着说：“抱歉，请容我拒绝吧。”
或许只是被一句好听的话安慰了，或许只是被她的魅力迷住了，大概那是一见钟情吧……
据说每个人都有五十个一见钟情的人，但终其一生，都可能遇不到其中的一个。
第一眼见到时说的那句话，虽然用的是玩笑般的口吻，但实际上也有几分认真。
那时候的自己或许还保留着几分纯真，或许还留存着一些天真的成分，可以将轮回视作一场漫长的冒险旅程，但也正因如此，随之而生出的情感最为真实，也最为青涩。
青涩的记忆，却带着点点酸甜的味道，是美好的滋味，如同青色的果实。
不论时间过去多久，它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过去品尝觉得酸甜，而如今却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苦涩。
……
苏白按着肩膀的伤口，垂下了手臂，伤口很疼，但也并不疼。
和自己回忆起的那些内容相比，这种疼痛，轻微的很。
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如何努力的去回忆都无法记起来，却在这时候想了起来，明明记忆随着力量一同零落消散，却在他庆幸忘却的时候，将过往陈列在他的眼前。
这实在太过于残酷了。
可即便他不愿意，也还是会回忆起来，也还是会想起来，想起那时候的心情。
回忆起来了，甚至来不及为过去而哀悼，因为丽塔就站在眼前，如罗刹般眼瞳赤红。
漆黑的刀锋迎面而来，苏白能感受到这把刀刃中蕴藏着多么凌冽的杀气，绿色的电光迸射，在视线中残留出电路般的纹路，他反手握住刀刃，兵器与兵器碰撞，空气爆鸣，电光顺着漆黑的刀刃，旋即被附着的紫色能量所吞噬，紧接着机械猎犬呼啸而上。
丽塔将镰刀往回一收，旋即提起，弧度偏移，并不采用切割，而是利用了镰刀兵器的特殊构造，对准了苏白仅剩的右手手腕，这种兵器放在普通人手里，连挥舞都会不便，而在她的手中，灵活的如同手臂的衍生。
再如何厉害的剑客，也需要握着剑才能发挥力量，所以如果失去了双手，苏白也将会丧失威胁，他不得不采取更加合理的规避，但是只听到丽塔冷冷的说。
“你的后背是最大的弱点。”
苏白的眼前掠过朦胧的残影，又一次，记忆涌上来。
……
那是相识的第二十一天。
“你的后背，是你最大的弱点。”
丽塔难得板着脸训斥，语气甚是严肃。
“显然你的锻炼还不太够，虽然掌握了许多战斗技巧，却并不能完全融会贯通，你太过于在意眼前而会下意识的忽略四周，然而在战场上，随时随地都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
“可是，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在战场上分心简直是自寻死路。”苏白下意识的反驳。
“一心多用不代表分心，请不要在这种地方反驳我。”丽塔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给苏白处理着伤口：“距离心脏的偏差不过短短几厘米，只差一点点……你就没命了。”
“这不是还活着吗？挺好的啊。”
“一点都不好，如果我们再来迟一些，如果对方的袭击再果断一些，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好的信号，你现在已经死了。”丽塔说：“我们只能给你定制一个专门的棺材，或者把你放在一艘小船上，上面摆满花朵，之后一把火点燃，目送你沉入海面之下。”
“这个死法……听上去也不赖。”苏白刚刚说完就感到了一阵疼痛：“嘶，轻点。”
“知道疼痛，却不懂得惧怕死亡？”她轻声叹息：“不生命只有一次，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只有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能珍惜别人的生命……我不想说这些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但作为女仆，有必要矫正一下你的错误。”
“我这不是为了保护比安卡的安全么？”苏白挠了挠头发。
“嗯，这点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的任务……如果比安卡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十分愧疚的，但如果是你替代她死了，同样是一件哀伤的事。”
“我不会死的。”苏白瓮声瓮气的说：“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冲着丽塔勉强的笑了笑：“麻烦你了……我去外面走一会儿，吹吹风。”
后背的伤口，是一个开始。
朋友之间的普通关系，变得有些不同了。
死亡对苏白来说，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他习惯了与之相伴，这样的险境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可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契机，改变了丽塔的想法，也改变了两人之间原本友好和谐的朋友关系。
一旦情感开始变化，就必须重新找寻关系的定位，这种距离感始终存在着，若即若离，似近似远。
……
偏移这心脏数厘米的伤口浮现，一把小小的匕首就这么刺入他的后背，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餐刀。
苏白恍惚中回神，他拔下了这把匕首，将不断闪回的记忆中的情感压制住，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这种刀子，伤不了我。”苏白将匕首捏碎，他仍然装作冰冷无情的姿态，他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杀我，就要瞄准头颅，砍下我的脑袋……丽塔·洛丝薇瑟，你不是幽兰黛尔，没必要遵守什么骑士道精神，也不会因为我受伤了力竭了，就情愿不用全力吧？”
他往前迈进一步，气势骤然攀升，哪怕是如此遍体鳞伤，灵魂力损耗燃烧，他仍然有着规格以上的实力。
但这惊人气势，也只是气势罢了，打肿脸充胖子。
换做全盛的苏白，丽塔在他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实力差距的确如此巨大，哪怕是S级女武神，也分为不同领域，她本就不是适合正面作战的女武神，可即便是如今的丽塔，苏白也频频受伤，由此可见，他余下的气力是真的不多了，用一点少一点。
丽塔不清楚这点，甚至不清楚苏白早已心脏停跳的事实，她冷着眼神，听着他的话，望着毫无悔色的苏白，心中的愤怒越发躁动，内心不可言说的悲凉和哀伤也越发清晰。
她无言的压低身体，然后疾驰而过，她的身体超负荷的运转着，圣痕的力量迸发，而强化的躯壳令带来了额外的负担，她双目开始充血，倒映在眼中的血红色被漆黑的刀光所覆盖。
钢铁碰撞，金属传来刺耳尖锐的声响，空港的地面破开一道十米多长度的裂痕。
苏白见到的却不是镰刀，而是借着镰刀起跳的身影，右腿如同铁鞭横扫，踢在了腹部，人影倒飞。
“为什么你可以表现的若无其事！”
她发出新一轮的质问，声音中蓄积着愤怒，温柔示人的女仆的质问声略显沙哑，更有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苏白抬起头，继续沉默，紧接着丽塔继续追袭而来，发起猛攻的不再仅仅只是她，还有一只机械猎犬，她仍然瞄准是右手，而猎犬对准的是后背，两管齐下，他的背后再度裂开伤口，可这一次连血也不怎么流了，或许是血液已经流干，或许是不再温暖的血液已经逐渐凝固。
苏白的沉默令丽塔心中的怒意更盛，恶意被激发，她拖曳着镰刀，跨过数十米的距离，狂暴的力量连她的臂膀都传来骨骼开裂的声音，她几乎将镰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拉近了距离，用那双鲜血浸染的眸子盯着他黑色的眼睛，怒意再无掩饰。
“为什么你可以保持的这么冷静！”
黑镰贴在脖颈上，几乎留下了血痕，她满目寒霜，眼中是如刀刃般刺人的寒芒。
“休伯利安，圣芙蕾雅，西琳……她们对你就有那么重要么！”
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混杂在钢铁声中质问也同样一句又一句。
“为什么只有我每次都会被你丢下！”
她眼里是赤红，握着镰刀的手也被血染成了赤红色，不知是她的血，还是苏白的血。
“你到底，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沾染着鲜血的女武神宛若地狱中走出的罗刹，血海中走出的杀气是那么的惊人，却又那么的哀伤。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低下眸子，几乎是承受不住他眼中的冷漠和陌生，愤怒超过了临界线，却在下一刻尽数化作柔弱。
“别用这种眼神……我，我是，丽塔啊……我是你的……妻子……”
狰狞如罗刹的恐怖杀气在这一刻消散了，被绿色的电磁脉冲干涉的这片区域中，她说的话只有苏白听得见。
“为什么你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你不记得我了，为什么你要毁掉戒指……”
声音近乎于哽咽，血红遍布的眸子里，滴落下一滴暗红。
“为什么……”
……
“因为我喜欢您。”
黄昏色的风景线，桥下波光粼粼。
两个人站在矮矮桥梁的两端，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苏白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错愕的转身，回眸，他看见少女轻轻抬起手腕，将发丝撩至耳后的动作，似乎是为掩饰自己心中的羞涩，又似乎是在为下一句话做准备。
“您不是问了我，为什么总是看着你吗？”
“您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对待你会苛刻一点吗？”
“您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比安卡要偷偷告诉你，丽塔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她微笑着说：“因为我喜欢您。”
她将羞涩的情绪都藏好，展现出勇敢的一面，轻声表白。
“您不是想知道，丽塔的心上人是谁吗？”
“是您哦。”
“不是任何别人，只是您。”
她的眼中有着光芒，幸福的，热切的，温柔的光芒。
……
苏白的手指松开了，地藏御魂刺入地面。
黑镰斩入肩头，切断骨骼血肉。
剖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