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往后退步，站在了第三空港的边缘位置。
头顶上方是一片星空无垠，背后是一片空旷天空。
他背对着天空，面朝着幽兰黛尔，旋即微微一笑，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凉爽且舒适。
他眯起眼睛，久违的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虽然身体几乎没有知觉了，但灵魂力的感知却越发细微且真实，他或许已经能够做到元神出窍神游太虚。
这一战，看似漫长，实际上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从朝阳升起后开始，在夕阳落下后结束，不算漫长的时间，却改变了众多人的人生轨迹。
他这只蝴蝶竭力的振动翅膀，终于从巴大蝴进化成了裂空座，呼啸着卷起了恐怖的风暴，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这些变化一个个看上去都十分细微，但宛若多米诺骨牌，轻轻一推便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如果在型月的世界观里，或许这个世界已经从编篆事项变成了剪定事项也说不定。
这一战，既是一个结束，又是一场新的开始。
苏白很满意这一场大战的最终结果，他并没有迎来多么残酷的挑战，亦没有大战神灵种时的豪迈与惨烈。
但这种成就感渐渐填满了心房，哪怕心脏空空荡荡，他也十分满足，甚至笑容逐渐填满。
奥托最后想见到的，却不是苏白的这个笑容，他想见到这个男人歇斯底里的表情，哪怕一丝焦虑都好，可对方仿佛读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偏偏不让他如愿，反而在这时保持着那迷死女武神的微笑。
“你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很多值得高兴的事。”苏白挑起眉毛：“你是不是很想看到我不甘心的表情？但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即便在这一刻，我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奥托冷笑：“可看看你的四周，有谁愿意站在你的身侧？”
他这句话说出来，丽塔的神色变了一瞬，但她还是垂下了螓首，默默压抑着情绪。
前方的幽兰黛尔的表情藏匿不住，却因为是背对着奥托，所以主教并未看见她精致五官上流露出的僵硬。
如果不是奥托当了五百年的大主教，如果不是这两位女武神都对天命抱有足够的忠诚，这要是换做民风淳朴的大唐年代，再换个名地点的宣武门，只怕是两位女中豪杰直接拔出唐刀，说反就反了。
苏白好气又好笑的叹息一声：“奥托……你不懂人心啊。”
奥托背着手，冷冷的嘲笑：“你懂人心？所以才会被无情的抛下，你舍命救下的人呢，她们都也不回，也不多看你一眼，你留在这里殿后，她们甚至不多做停留，说到底，哪怕你为她们流多少次血……最终也注定会走到这一步，谁都不会留下为你挡刀，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地无辜的。”
他说的恰是事实，这也进一步令幽兰黛尔和丽塔异常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丽塔是真的希望极东支部中的女武神以及那个叫做西琳的复制体都全部死去，即便是幽兰黛尔心中也有了厌恶感，因为哪怕她们之中留下一个人，或许都不会让她们和苏白兵戎相向，是她们的不作为，最终导致了这个局面的发生。
奥托继续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和你相比较，所有人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所有人都挣扎沉浮于自己的欲望之中，却只有你，不为自己的欲望所累，只有你，眼中看见的比其他人更多，我不知道你追逐的是什么，但是你越是如此高贵，就越是不为世人所容。”
苏白打断了奥托：“你别把我捧得这么高，我不是耶稣，你也不是罗马皇帝……好好的说话可以吗？嘲讽就嘲讽，你突然夸我做什么？”
奥托语塞三秒，他纠正道：“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你应得的……但可惜，耶稣的下场并不是很好，而你似乎比这位圣人还要惨烈。”
苏白摇头失笑：“那是你自己想太多，我并不需要你的尊重，奥托，因为这种尊重太过于虚伪了，你口口声声的敬爱，反而是一种比贬低更加极端的伤害，而且你搞错了一点……”
“什么？”
“我不是在拯救别人，而是在试图拯救我自己。”苏白一句一顿的说道：“就凭你，还不够资格了解我，就凭你短暂的五百年人生，还不足以窥见我的真貌……不要试图用你浅薄的认知来给我下达定义，毕竟连我自己都无数次的忘却我自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苏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也变得锋芒毕露，言语如利刃刺入奥托的心口。
“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吧奥托，胜利者的姿态由你来做只怕是不太合适，哪怕你试图又一次的掠夺胜利者的功勋，给自己扣上一顶凯旋而归的帽子，却也仿佛沐猴而冠的滑稽演员。”
“在这一场纷争中，你根本是一败涂地。”
“当然，尊严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文，你的信念和自尊都是些舶来品，随时可以抛弃和践踏，毕竟在那份执念之前，你甚至可以屈膝下跪……仅从这一点来说，我倒是认同你渣的明明白白并且独树一帜。”
奥托握着拐杖，不怒反笑：“我是输家，你这句话可真是可笑，苏白，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没能逃脱我的掌控，反观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更加凄惨末路……”
苏白却只用一句话就封杀了奥托的话，令他表情阴鸷的沉默不语。
他说：“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你拦不住，你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我离开。
苏白轻蔑一笑后，不再去看奥托一眼，这个男人如何去想，跟他已经没有一丁点关系了。
他是真的要走了，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来，虽然内心无比平静，但一种想要合眼的虚弱感无时不在，身心都承受不住太多的异动，他只想要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
“等等！”幽兰黛尔立刻上前，她没办法继续装作鸵鸟了，立刻追问：“你要走了？”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对劲的她再度改口：“你想去哪？”她又想了想，严词厉色的补充道：“你哪里都去不了！”
……你这呆鹅，装恶人也装的像一点啊，不能和丽塔学一学？说砍就砍？
……只可惜我的心就这么一颗，也没办法切点别的器官送你了。
苏白传音入密：“不用寒暄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问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幽兰黛尔的脚步一顿，随后果断开门见山，她说：“好……”
旋即抬起手指，轻轻竖起了无名指，眼神暗示苏白必须解释一下丽塔丢失的那枚戒指的问题。
苏白错愕了一瞬间，旋即不由得失笑，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在催促自己赶紧履行约定。
幽兰黛尔做了这么久的呆鹅，却并不是真的呆，她并未参与这场大战，直至最后才迟迟赶来做个清场工作。
她履行了赌约，自当值得奖励品。
……好在自己也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苏白再度传音入密：“你真是心急……嗯，戒指在这儿，但不能在这里给。”
呆鹅满脸严肃，试图追问丽塔的戒指下落，结果听见了这句话，下意识中，她歪了歪脑袋，一时间没能理解过来，眼中写满了问号。
下一秒，苏白已经缓缓张开了双臂，往后倾倒，背后是一片云海。
幽兰黛尔回过神时，只见到苏白背朝着天空自由坠落的一幕，他就这么跃下。
看着这一幕的奥托反而有些庆幸，同时也有些遗憾，他不用亲眼看着苏白死去，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幽兰黛尔不允许，她启动了辉骑士月魄的喷射口，释放出伽马粒子加速，具备飞行能力的弑神盔甲保证了在空中的机动性，离开了空岛范围，也不用担心会被任何人看见或者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金发的少女穿过了云海，双手拨开了云雾，在一片漆黑夜空中难以识物，好在有系统功能指引着她辨认出了方向，穿过急速流动的狂风，她追赶上了坠落的苏白，尖锐的声音令她的呼喊声也变得轻微，只能竭力的伸出手，然后抓住了苏白抬起的右手手腕，最后停驻下来。
两人停在了五千米的高空，月光穿过云层，将皎洁的月影洒落。
幽兰黛尔微微喘息：“你到底在想什么，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可是会……”
“反正我已经快死了。”苏白的语气很自然：“嗯，这里的风景倒是很不错。”
幽兰黛尔稳固心神，看向四周，一片空旷的夜空哪有什么风景，哪怕习惯了飞行，也很少会停驻在高空，毕竟人类不脚踏实地，会有种不安心的感觉，但这时恐慌感觉并不存在，反而有种格外恬静的感受。
她看向四周，空旷的世界，银色的月光，没有任何实物，唯有一片月光。
这里仿佛是世界的中心，仿佛只有两个人，低头俯瞰大地成片灯火，抬头眺望星辰触手可及。
这样美丽的风景，无数人却一辈子都无法亲眼见证。
“陪我走一段吧。”
苏白微笑着说，他牵住幽兰黛尔的手，双足踏在半空，剑气凝实，形成悬浮的台阶和道路。
幽兰黛尔闭合了推进器，有些新奇的随着苏白行走，两人行走在一片夜色之中，迎着高处不胜寒的冷风，一步步行走，仿佛能这样直接登上月面的广寒宫。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古人所写的诗词，本是描绘江天月景，此时却仿佛成为了一句写实的诗句。
谪仙般的苏白牵着阿尔忒弥斯般的幽兰黛尔，两人行走在这里，便是一道绝佳靓丽的风景线。
“你不想说什么吗？”苏白问。
“我……忘记了。”呆鹅白皙的脖颈都染着晕红，牵手漫步于夜空，如此浪漫到极致的光景和如此曼妙的氛围令她有些忘乎所以，不知所想，也不愿意去想。
思考不再必要，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美好吧。
关于丽塔的戒指的疑问更是直接抛在了脑后……什么丽塔？什么戒指？嗯？
她选择性的失忆了，这一刻无疑是幽兰黛尔的人生巅峰。
苏白失笑，知晓她等待的是什么，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追问，也不好意思开口。
一枚戒指的事，可大可小，看看碧蓝指挥官们没有七个八个婚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老咸鱼。
苏白对于婚姻的价值观也和正常人的不太相同，毕竟老婆他一定有过很多很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将情感当做玩笑，恰恰相反，正因为内心认同了她，才会亲手将这枚戒指取出来。
在英伦那一次误会的相遇中，他就已经在心中认定了这个女孩是他的妻子，虽然最终阴差阳错的弄错了人，也差点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但错已经铸就，他已经惹下了幽兰黛尔，甚至影响和改写了她的人生，在这张白纸上签下了自己的签名，也早已没有了逃避的机会。
虽然关于幽兰黛尔的记忆并不清晰，但他已经不着急了，或许终有一天一定会想起来。
关于曾经那个倔强的傲娇的女孩，那个名为‘比安卡’的小女孩的一切……
“你忘了也不要紧，我没忘记啊。”
苏白此时有些狼狈，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毕竟断了一只手，也伤口鲜血淋漓，但他的言语仍然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在幽兰黛尔惊呆的视线中，他缓缓弯曲了一只膝盖，在夜空之上，月光普照的光辉中，对着金发的少女屈膝下跪，摊开右手的掌心，打开的小小木匣里摆放着一枚戒指。
理之律者瓦尔特·杨使用了逆熵的技术打造的世界独一款的戒指，款式是苏白自己亲手画的，只是没有时间亲自锻造，使用的材料也并不是普通材料，而是魂钢，上面并没有使用钻石，因为钻石本就不值钱，也没有什么象征意义，它的造型本身就如同一束花朵，其名为……
“violet……”幽兰黛尔轻声念出花朵的名字，花名紫罗兰，花语是永恒的美与爱。
她的视线被这片金属雕刻而成的花朵所吸引，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但继而又迅速被期待所占据。
“说好的戒指。”苏白轻声说：“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幽兰黛尔小姐……”他稍稍停顿，换了一个更加亲昵的称呼：“比安卡，你愿意接受这个并不负责并不靠谱甚至下一刻就要消失离开的男人的婚约么？”
幽兰黛尔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都留在了心里。
她抿着嘴唇，视线不自然的游离着，绯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朵根，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取下了左臂上的手腕盔甲，展示出了自己的无名指，故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表明了她心底的紧张。
过去的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相思，但并不是……男女之间，一饮一啄，她虽然来的有些迟了，但好在是并没有错过，因为一次误会开启了尘封的心扉，她也选择了主动争取，所以这是少女应得的奖励。
当苏白将这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时，幽兰黛尔牵住苏白的手指，只是静静的微笑着，只此一刻，她再无它求……从不追求个人幸福的她，却得到了比谁都更加美好的幸福。
这点，即便是西琳，也无法和她相比较。
幽兰黛尔伸出手，拥抱着苏白，顾不上鲜血的痕迹。
夜色朦胧之间，两道人影缓缓重合为一道。
……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幽兰黛尔回到了天命空港。
奥托和丽塔都在等待，还有一些前来清扫的人员。
“他呢？”
“已经离开了。”
“死了么？”
“不可能活着。”
奥托满意了，他转身离开前吩咐道：“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等待大主教离开，空港中只剩下了丽塔和幽兰黛尔。
灰发的女武神静静凝望着幽兰黛尔，轻声说：“他走了？”
幽兰黛尔此时有些不敢去看她，下意识藏着左手，躲闪着眼神说：“很抱歉，丽塔，我没能追回……”
丽塔此时也有些神情恍惚，她木讷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捧着手里冰凉的心脏，不知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次再见的机会。
幽兰黛尔不自然的摸了摸鬓角的头发：“丽塔，你去一趟医务室吧。”
丽塔轻轻颔首，她转过身：“那么，幽兰黛尔大人，丽塔先行告退了……”
幽兰黛尔松了口气，见到丽塔没有看过来，认为自己瞒住了。
“对了。”丽塔突然想起了什么，静静回眸。
“嗯？”
“戒指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