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缭绕,天色微光。
苏白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树林之间。
为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掐了掐脸颊,疼痛感很清晰,确定这里并不是梦境,没有喝醉酒后的恍惚感。
“看来是被迷了心神,导致了夜游。”苏白猜想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梦游,来到了这棵树前。
他心有余悸的瞥了眼樱花树,差点就被这棵出血樱给吞噬了,亦或者说,是被它下方沉眠的怨灵给吞噬了,如果不是半路杀出来另一个怪异,他现在恐怕已经土间埋了,唯独不清楚刚刚救下他的花嫁白狐是谁。
苏白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这樱花树的变异是在死者之前,还是在死者之后,被斩碎的尸体是因为被樱花吸引导致的异变,还是因为被埋下了尸体才导致了樱花树的异变。
如果是樱树本身的问题,只需将它连根拔起,再一把火烧干净即可;可如果不是,仍然需要查询被碎裂的尸骸的来源,找到真相是什么,才有可能将怨灵扫除干净。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苏白摸了摸下巴:“按照我的做法,不应该是直接一刀莽过去就完事了么?管它什么妖魔鬼怪,直接一拳打爆脑袋,送它一个不得超生就行了。”
他不是阴阳师,又不是驱魔专家,怎么可能会知道到底如何驱散怨灵,但偏偏知道了,连步骤都自然而然的知晓了,他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肩膀。
被花嫁白狐触碰过的地方传来些许感触,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肩膀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副狐狸的面具,它的边缘有着红色彼岸花编制而成的花绳。
“面具……”苏白轻抚着面具,它的触感是木制的,和普通的面具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却有着一股奇妙的神气流淌,握住它的时候,似乎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低语声。
下意识将面具放在了面容上,苏白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变化,构成世界的颜色变的不同了,透过这张面具的狐狸眼瞳,这双神气满溢的金色眼瞳能够看见不同的颜色。
譬如眼前的这棵樱花树的颜色,是血红色的,血淋淋的血红色,虽然见不到怨灵,但仍然恐怖的令人头皮发麻,而其他的风景是一片透明色,如同建模般的点与线的轮廓,只有少许的物件才会呈现出特殊的色泽。
“我懂了。”
苏白取下面具,眼中有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他从面具中读取到了狐狸面具眼中世界的寓意。
它能让苏白看见某些常人看不见的光景,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不同的意义。
想要驱逐怨灵,需要几个步骤,这是一个相当比较讲究的过程,怨灵的转换源自生者,来自怨念的根源,来自死者的不甘,这种不甘和怨恨导致了灵魂的异变,无法安心离去,不肯去往轮回之井,因此想要驱散怨灵,必须找到它的存在根源。
为此需要三种不同的元素——形、真、理。
形即怪异的姿态形体,是血淋淋的赤红色;真,即事件本身的真相,是浓墨般的漆黑色;理,即作为旁观者看见的真实,是客观存在的物件,是冷静理性的蓝色。
收集了形真理之后,方能找寻到怨灵之根源,断绝怨恨。
这颗樱花树是鬼怪之形,却不是它的理,更不是它的真……形和理都较为容易找寻,但唯有真是会隐藏起来的,这是需要反复推敲才能抵达的真实。
苏白回过眸子,方才透过这张面具,他除了看见血红色的樱花树之外,还瞥见了一抹蓝色。
蓝色的理,理即事实、即物证,它的存在是客观的,无关于好坏善恶,是一种唯物主义的存在形式,但必然与形、真戚戚相关,是重要的关联物。
这一抹蓝色源自于不远处的马车。
现在苏白就注意到了这架四轮马车,它停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顶层积着一层落叶,车辙也几乎已经浅薄到看不见,普通的马车是二轮,而用得起四轮马车的人大多地位超然或是富贵,这架马车的防尘布上能够看见一个家纹,更是确定源自一个大家族。
苏白站在了马车旁侧打量着,虽有马车,却没有马,绳索不像是马儿主动挣脱开的,而是被自然解开的,时间太长,地面上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车辙和马蹄印,找不到半点其他痕迹。
他登上了马车,掀开了防尘布。
一阵气息扑面,却并不是臭味,而是一股檀香气味,是木头本身的气味,车内的空气有些浑浊,在清晨的微光照耀下,车内显得很空旷,放置着软垫,却没有谁坐过的痕迹,
这里并不是案发现场,没有血腥味道,也没有残留什么诡异的人体器官,摆放平整且不显得凌乱,对法医来说,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尸体本就是最好的线索,反而对现场的勘验应该交给现场调查科室,只可惜奉行所里根本没有这类人,只能由苏白自己来,如果不是透过狐狸面具看见了这架马车的蓝色,他也不会认为这驾马车会跟死者有什么联系,毕竟碎尸掩埋,根本不必要将这驾马车堂而皇之的留在这里。
掩埋尸体是一种隐藏犯罪的行为,更何况死者的头颅至今为止都没找到,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
将马车座驾留在这里,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暗示两者之间存在关联,偏偏马车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也断绝了先前的猜想。
这一系列的反常都令人感到费解。
不太擅长担任侦探职责的苏白唯一能从马车上看到的有价值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枚家纹了,但这霓虹的家族何其之多,家纹的数量不计其数,消失在历史中的家纹少说也有数千,加上地域的封闭性,如果是外地的家族家纹,更是很难查询出结果。
从马车上走下,苏白这时听见了些许动静,回头一看,就见到了莲华站在不远处。
“莲华,你怎么……”苏白惊讶,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莲华反而主动靠近过来,拉着苏白的衣袖,神色紧张。
苏白按住女孩的肩膀:“我没事。”
莲华盯着苏白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还完完整整的,这时紧张的表情才逐渐放松:“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白故作轻松的微笑道:“我只是早上出来走走,能出什么事?”
“随便走走会走这么远吗?”莲华小脸满是严肃的表情:“不要骗人了,我知道这里有古怪……”
苏白看了眼樱花树,调侃道:“古怪?难道说小孩子看得见脏东西是真的?”
“我……”莲华犹豫着说:“我天生就有点特殊,所以能看得见……樱花树下的尸体,怨气很重,我的家族是巫女,我也有巫女的血脉,所以知晓怨灵的存在,它昨晚一定是盯上你了,所以……”
“嗯,只是没想到,它的力量那么强,能直接牵引活人夜游。”莲华精致的脸颊写满了忧愁:“这可怎么办?它如果盯上你,之后你可就危险了,可能需要去找神社除秽。”
“放心放心,我没事,倒是那怨灵有事。”苏白笑了笑:“似乎我是被什么庇佑着,怨灵没伤害我,反而让自己被重创了,或许我是天生主角,有守护灵吧?”
莲华摇头说:“哪有什么守护灵?连神祗都是假的,大多神社的灵力都是源自于自然。”
“那神社能超度怨灵吗?”苏白掐了个法决:“或者去找天龙寺,般若巴嘛哄什么的?”
“很难。”莲华轻声叹息:“怨灵的形成是一种人心积淀的结果,属于自然现象的一种,而神社是设立于自然之中,它们负责的不是讨伐恶灵或镇压妖怪,而是负责梳理自然灵力的流动,因为自然是无规律的,灵力的流动没有经过梳理,反而会对家国造成损害……至于寺庙,那不都是骗人的吗?”
苏白不否认和尚都是骗吃骗喝的观点,转而问:“那你说的除秽是?”
“解除锁定,怨灵盯上目标靠着气息感知,灵力可以洗涤污秽,令怨灵无处找寻。”莲华耐心的解释:“镇子里有神社的话,我可以替你举行净身仪式……如果没有,就要去山里找寻温泉了,温泉是自然灵力的外流。”
“泡温泉吗?挺好的。”
“是净身仪式。”莲华说:“你身上沾染了秽气,哪怕它暂时退去,迟早也会找过来的,所以越早越好。”
“不,还是等一等吧,等我了结了所有事之后。”苏白将白狐面具挂在了腰间,神色从容:“既然我已经成了诱饵,那就以我为印记,终归这个案子要往下查下去,只要找到对应的真相也能顺便把怨灵超度,这也是属于奉行的职责范围,等这些事都结束后,再去除秽不迟。”
莲华幽幽道:“很危险的……怨灵不是人类,它不懂什么合适与否,只是一种遵循本能的现象。”
“我也没指望跟她讲道理。”苏白摸了摸莲华的头发:“过去倒也不知道还有怨灵之事,如今知晓了,反而有了几分兴趣和动力,只是一只鬼罢了,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出这句话的苏某人心底没有一点数,完全忘记了自己差点变成树下肥料的这码事。
轮回者总会有一些小小的自信,哪怕很清楚自己是个战五渣,也总认为自己能carry全队。
当然,不论苏白说的多么震撼人心,多么简洁有力,都无法改变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他现在的调查进度已经卡主了,碎尸案的难度放在这里,闹出了怪力乱神,也出现了怨灵的设定,加了点额外的强化设定后,看似得到了某些混沌碎片,已经能够继续推进剧情,但这临门一脚出了点问题。
苏白面对这架空空荡荡的马车犯了愁,理应从这里获得足够的线索方便展开下一步剧情。
可他并没有看出来什么,也没有现代科技可以提取一下这里的痕迹。
于是这时候就需要一两句无心之言的帮助了。
莲华劝不住苏白老实待着,只能反过来顺从他的意愿,主动配合。
虽是不情不愿却还是任劳任怨,像极了拿福尔摩斯没办法的华生。
莲华问:“大人,之前似乎进了这架马车里?”
苏白说:“我认为可能会有线索留在车里,或许是跟死者有什么关联。”
“查到什么了吗?”
“并没有,打扫的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有人用过似的。”
“那可能是真的没有人用过。”莲华说:“如果真的留下了痕迹,把它换掉不是很自然的吗?”
“不会太麻烦么?”苏白说:“换掉垫子,处理痕迹,为什么不干脆将车辆烧毁,直接摧毁?”
“那么,这驾马车应该和死者无关吧。”
“如果是无关,为什么打扫的这么干净,还没人取走?它停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或许只是用来混淆视听呢?”
“尸体埋藏在泥土中,几乎不可能被察觉到,留在这里的马车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于情于理,凶手都该将马车给处理掉。”
“不一定,或许凶手没有时间?”
“怎么可能?这辆车停在这里太久了,想处理随时都可以处理掉。”
“那,或许马车根本没被凶手察觉到?”
“这个有一定可能性。”
“大人,如果凶手和马车无关,那么马车里没有痕迹不是很正常吗?”
“你想说或许马车并不是被凶手整理的?”
“嗯。”
“那是谁整理的?”
“或许是马车的车夫?”莲华晃着手指:“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只有马车,却没有马和车夫。”
“可能车夫去跟魔女结婚了。”
“?”
“咳,没什么……脑抽了一下。”苏白轻咳一声:“马车没有马,也没有车夫,的确是失去了灵魂,但这架昂贵的马车始终无人察觉到也的确很诡异。”
“所以说,车夫去哪了?”
“……或许是死了。”苏白说。
“死了?”
“对。”
“为什么车夫不可能是凶手?”
“因为车夫是凶手,不可能不处理掉这辆车,因为车夫和死者存在直接联系,马车会成为证据,只是整理一下马车没有意义。”
“唔……那么按照大人的推断,马车可能和死者无关?”
“对。”
“为什么?”
“因为无关,所以马车被留下来了,它根本不能当做证据,也不能视作重要的线索,通过家纹查不到什么。”苏白越说越流畅,他逐渐捋清了逻辑链:“即便找到了失主,也找不到死者的身份。”
“可是,既然马车和死者无关,那为什么车夫没了?”莲华接着问。
“是啊,如果死者和马车毫无关联,车夫为何死了?”苏白也陷入了思索。
他重新上了马车,坐在四轮马车的驾驶位置上,从稳定的角度看向樱花树林,从这里的角度恰巧可以看见樱花树林里的光景。
翻新的泥土,飘零的樱花。
苏白问:“莲华,樱花的花期大概多长?”
莲华想了想回答:“大概半个月左右。”
“那么碎尸案就发生在半月之前,一旦进入花期,赏樱人数众多,根本来不及埋尸。”苏白笃定道:“同时,同一时期还发生了一起失踪案……这个车夫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