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树木是不会流血的,最多也只是流点液体。
“为什么樱花树会流血?”苏白伸出手指沾染一点红色血迹,嗅了嗅味道,的确是血腥气味,只是淡了很多,还有些被中和樱花木的香气,他的视线有些诡异。
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的唯物主义,也存在某些超自然现象,现在的半鬼武者已经证明了这点。
苏白也习惯见到各式各样的怪力乱神的世界了,一棵会流血的树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要么证明这棵树成精了,要么证明这里的地下有什么问题。
“大人……”土方靠近了点距离:“这树要不要采伐掉?”
奉行所负责管理城镇,不仅负责管理治安,如果出现妖怪传闻,也是他们负责。
苏白手指敲了敲树干,他思索片刻道:“或许并不是树的问题。”
他接过冲天手里的刀剑,对着樱花树下的地面刺入,锋利的刀刃没入地面,没入三寸以后就能感受到较强的阻力,直至将兵器刺入地面五寸之后,他将刀子拔出来,将刀刃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刀刃上沾染着深红色的泥土,入地五寸便有红土,可见早已血染。
“……准备挖掘。”苏白吩咐道:“还真是对了那句话,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这句话不是一句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种象征和隐喻。
樱花盛开,疯狂的盛开,但是樱花下却埋着尸体,在盛开的时候也一定在拼命的腐蚀着尸骨。美好就是有阴暗的背面,为你衬托,为你作配,才能看起来疯狂肆意。
这里的樱花本该已经是晚樱季节,却唯独只有这棵樱花树仍然盛放的如此娇艳欲滴,可见树下一定藏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这接下来也不是秘密了,只要挖出来,什么都会一目了然。
原本一次普通的赏樱接连遇到两次案子,还都牵扯到了死者,这令苏白有点怀疑自己的体质是不是出了点问题,或者说是不是脸便黑了……虽说在霓虹死个人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刚刚来到这儿没几天就接连撞见这种事,内心不想说卧槽那是不可能的,难道自己有隐藏的死神体质?
不,不可能的……这一定是错觉,就好比警察遇到犯罪率必然更高一样,咱也是同样的情况,毕竟成了奉行,总少不了要见到刑事案件……法医嘛,不就是整天跟各式各样的尸体打交道。
自我安慰了三两句时间,一旁的总司倒是饶有兴致的在现场里转来转去的,她属于天生的剑客,说好听点是侠客,说难听点就是封于修,见到尸体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惧怕,反而饶有兴致的检阅着挖掘的成果。
莲华则不然了,她见过尸体,却怎么也不习惯。
三无少女并不是真的三无,只是伪装出来的面无表情,这样的女孩会令人觉得可爱,属于千层套路的一种。
她几乎是守着苏白旁边,尽量不去看尸体,如若是普通且完整的尸体也就罢了,但这个尸体属于那种经历过严重摧残的尸骸,是非常变态的分尸案。
一个下午的挖掘,从这片樱花树林下盛开的较为茂盛的樱花树下挖出了一共十七块尸骸,每一块都不大,但组合称量后体重几乎能达到三十公斤以上,这也一个尸体的正常体重相差仿佛,因为没有了血液的重量也缺少了部分的脏器。
苏白粗略的查看了几眼,让众人将现场拾掇一下,把尸体送回奉行所再做检验。
这尸体埋下去至少有一周时间了,埋在土里的尸体不会直接接触到空气,但地里的细菌丰富,腐化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每一块尸体残片都几乎已经面目全非,太过于下饭,以至于不少人都没忍住吐了好几次。
这种案子属于死无对证的案子,大多人根本不会在意,没有报案就不需要调查,因此这显然属于吃力不讨好的额外加班,在场的奉行所的武士们虽无怨言但也不是很积极。
他们认为也只是挖出尸体残片后,收集起来找个地方再掩埋,否则这片樱花树林也没办法在继续作为赏樱之地了,可以说是糟蹋了一处风景,同时收集尸体也算是对死者表示敬重,唯独没想过如何查询真相……毕竟腐烂成这样的尸体加上这种级别的碎尸,哪怕放在现代都属于令法医和刑侦科头皮发麻的案子。
以现代的科技,可以通过dna对比和x光拍照来确定尸体是不是同一具以及身体骨骼,对残破的尸骸进行重新排列,然后确定死者的身份。
但放在这个时代,现代科技无法使用,想要确定每一块造型各异的尸骸是什么部分都很难,面对这些已经腐烂生虫的躯壳进行检测,需要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尸体残片之中,并没有死者的头颅,可能根本就没有埋藏在樱花树下。
目前清楚的是这名死者是名年轻的女性,骨龄不到二十岁,身高一米五左右,其他的信息一无所知。
深夜,苏白结束了尸体检验,离开了放置尸体残骸的地下室,冲洗完双手却也还有些散不去的味道,只能皱着眉头继续冲洗一遍又一遍。
宿舍的走廊上,莲华坐在那里,见到苏白走来,她说:“大人。”
“怎么还不休息?”
“有点睡不着。”
“被吓到了是吗?”苏白坐在了莲华身侧,本想摸摸她的头发,但双手都是异味,也就垂了下去:“如果一个人睡不着,可以去找总司,她肯定不介意抱着你睡。”
“不是。”莲华轻轻摇头:“我并不是害怕这些,而是……大人查出来了什么吗?”
她有些生硬的转变了话题,似乎有着什么心事。
“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苏白望着满堂月光,心情却不怎么好:“没想到我也会有被时代限制的时候,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大人……时代没变。”
他没有案子非破不可的执著,更不是解不开谜题就浑身难受的名侦探,但直觉告诉他这件碎尸案没这么简单,换成系统在这里,任务都已经发布了。
这记忆空间虽说是自由度极高,但并不代表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一定程度的违和感可以抹杀,可有些重要的记忆节点是无法篡改的,就譬如这棵流血的樱花树引出的碎尸,是不是他不配合总司打打闹闹就不会发现这回事?
当然不是。
世界线不是那么容易跳转的,认为命运可以被轻易颠覆的人一定被命运石之门夹过脑袋。
这种线行剧情的发展一定走上正轨就会以各式各样的可能接踵而至,可以说一旦发生了什么,就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事,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概率只是一笔带过的小事。
简直跟玩游戏似的,开放世界的游戏存在一种机制,只要走到特定地点和特定人物会面就一定会触发特定剧情,但只要不去,主线任务的时间就会相对静止。
苏白寻思自己这触发的不知道是不是主线,还是支线剧情,有的支线剧情会影响结局就很生草。
他这边发着呆,随后感受到了肩膀有些重量传来。
莲华和他说了两三句话后,就已经犯困了,靠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见到她也不像是装睡,苏白将女孩抱起送回了房间,给她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时,却注意到自己的衣角还被她抓在手里,这令轮回者止不住摇头失笑。
莲华自从见到分裂的尸骸之后就有些精神恍惚,晚上不敢睡觉,非要撑到他回来才肯闭眼,这表现根本就是看恐怖片被吓到后的小孩子。
“还说自己不害怕,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苏白也干脆坐了下来,不着急离开。
但他也着实感到了疲惫,刚刚坐下来,整个人都瘫软了。
有的时候,人会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行,反而逐渐感受不到了疲惫,可一旦停下来歇息了一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疲惫感袭来,整个人都昏沉下来,眼皮子沉重的胶带都占不住,蓝羊都不顶用,如果不小心歪了一下,躺了下去,三秒立刻入睡。
苏白也是坐在了榻榻米上,疲惫感如潮水般用来,他几乎没什么反抗力就瘫软下去,歪倒在莲华的眼前。
月光从缝隙之间落下,悄悄的落在苏白和莲华的侧脸上,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互相的呼吸声都缠绕在一起,在微寒的月光下映出轻微的呼吸痕迹。
忽然,温柔如水的月光悄悄隐蔽,天穹的月光被黑云遮掩,依稀的光影之中,有一缕黑气自窗外飘来,肉眼看不见的单薄漆黑潜伏在阴影之中,附着在墙壁上,如同黑色的流水般蠕动,一点点袭来,缠绕上了苏白的后背,继而附着上他的躯壳。
原本正在安睡的苏白眉头逐渐皱起,在诡异黑气的影响下,他似乎坠入了一场噩梦中。
梦中梦。
苏白睁开眼时,自己躺在地面上,从地上起身,他看向四周,这里是一片白雾环绕的树林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睡着,掐了掐脸颊,有轻微的疼痛感,但感觉很是虚幻,甚至空虚。
足下的地面都有种沙滩般的柔软错觉,似乎行走在沙地中,而地面是一层普通的泥土大地。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视线有些扭曲恍惚,周身一片白雾,他只能看见一棵棵树木,似乎是樱花树。
苏白俨然还是在梦中,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很不清醒,因为在睡梦里,人的思考是不能正常运转的,只有小部分的潜意识在运作。
他下意识的在白雾的树林之中行走,一步步走过,足下传来不同的触感,明明都是普通的泥土地面,却时而僵硬时而柔软时而高时而低。
他就这么走着,直至走到了树林的一片尽头,看见了一片樱花树林。
空中飘散着樱花,美轮美奂的金色令人流连忘返,风中吹来樱花的香气。
旋即,他听见了一阵轻笑声。
笑声在那棵樱花树下,远远看去,那是一名女子,她穿着樱色的和服,几乎和这片风景融为一体,微微侧过眸子,流露出万千种风情的一笑,几乎摄人心魄。
苏白被笑声吸引了,如同被塞壬的歌声吸引的水手,下意识的移动步子,朝着樱花树下的方向走去,一步步靠近,走入了樱花飘零的光景之中,近距离的看见了那名女子。
她浅笑言兮,顾盼神飞,站在樱花树下对着苏白轻笑:“大人,我等你很久了……”
她诉说着,声音里满是候人兮猗的深情和眷念:“这次我们再也分不开了。”
她说着,抬起了皓腕,从和服之下抬起柔荑:“跟我走吧。”
她没有说是去往什么地方,但这美丽炫目的樱花之景,令人不禁想到是否那尽头便是美丽的天国?
然而……当苏白抬起右手即将触碰到女子的那一刻。
他的背后传来了铃铛声,还有一声并不尖锐的狐狸叫。
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滴落的一滴水,一滴水泛起涟漪,而涟漪迅速扩散,波纹触岸复连环,每一次涟漪的连环都令风景发生了一丝改变。
在苏白的眼前,那美丽如同仙境的樱花树林也发生了变化,漫天飘舞的樱色花瓣不再美丽,而是化作暗红色,每一片花瓣都浸染着滴落的血液,空气的樱花香气消散一空,都是刺耳的血腥气味和尸体的腐烂。
那穿着和服的美丽女子也仍然美丽动人,只是在她那身和服之下,再也没有任何血肉,而是形如枯槁的森森白骨,抬起的柔荑也只是没有血肉附着的白骨。
死者九相,红颜枯骨!
苏白顷刻间便清醒了大半,他僵硬的思维能力勉力夺回了一些,撤回了抬起的右手,退后了半步。
这小小的半步给予了血色的樱花树下微笑的女子巨大的精神伤害,她的眼中流淌出血色的眼泪:“连你,也要抛弃我么!”
苏白很想回她一句阿巴阿巴阿巴……但没来及开口,漫天的血色樱花已经朝着他涌来,铺天盖地,呼啸而至,宛若血色的浪潮,这樱花树下的怨恨魂灵朝着他扑过来,似乎即便是来硬的,也要将他拖去另一个世界。
苏某人此时是脆弱的,换做梦境之外的他,只会丢下一句‘区区怨灵弹指可破’,一边斜着√形的唇角,一边咆哮一句‘大威天龙,般若巴嘛哄’,当场把这个自寻死路的怨灵摁在地上打到她后悔欺负自己这个小白脸,然而现在只能想一想,然后发出几句‘这也太草了兄弟’之类的感慨,然后……
尝试抱头蹲防。
他刚刚弯下腰,还没来及抱头蹲防,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却不是前方出血樱怨灵的手,而是来自后方的一只手,这只手修长且好看。
他下意识侧过眸子,见到的是一双狭长且妩媚的眸子,以及一身不染半缕尘埃的白无垢。
令人印象深刻的却不单单只是这身白无垢。
穿着白无垢的分明是一名女子,她不言不语的沉默着,却佩戴着一张狐狸的假面,这假面是假的,却又仿佛是真的,狭长的眸子里流淌着几分妩媚,而她的足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盛开的红色花海和纯白色的白无垢形成了鲜明无比的色彩比对。
白狐新娘的手指搭在苏白的肩膀上,抬起右手,面对扑面而至的血色樱花,摊开五指。
那一刻,盛开彼岸花与盛开血色樱花的两片领域冲撞在了一起,如同两个重型卡车碰撞。
苏白被拉入了彼岸花海的领域之中,似乎看见两片领域的边缘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发生了扭曲和变形。
但彼岸花仍然在盛开和绽放,领域自动修复,而出血樱只是一次碰撞便再无气力,连漫天樱花都散去大半。
怨灵发出凄厉的尖锐声音,她的躯壳上浮现出无数的裂痕,白骨之躯脆弱的宛若瓷器,花嫁白狐深处食指,轻轻一递就戳破了她的伪装,看似强横,看似暴戾,如潮水般袭来,又如潮水般迅速败退。
樱花怨灵惨败之后,苏白的意识立刻清晰了许多,他刚刚一定处于被魅惑的状态,导致神智不太清醒。
现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被诱惑去了极乐世界,吓出一身冷汗。
如今一只恶灵败退,自己看似安全,但他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而是止不住开始思考,樱花树的这只怨灵尚且知晓来自何方,一定是和今天挖出来的碎尸相关,可另一只呢?这位穿着白无垢佩戴着狐狸假面的非人又是谁?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来不及得出结论,苏白感受到四周的彼岸花逐渐淡去。
花嫁白狐侧过面容看了他一眼,旋即沉默着,不发一言的缓缓远去。
“等等!”苏白出声,追赶过去,只是三步距离,他便丢失了白狐的踪影,离开了彼岸花海,四周的环境散去,他再度置身于一片白雾缭绕的树林之间,眼前……是那只还在流血的樱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