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套了,彻底乱套了,所有的准备都被打乱。
苏白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的发生,一旦希罗被这一剑贯穿躯壳,距离死也不远了。
活骸零带着他逃走,以她的能力理应是有办法保住希罗一条命的……还是希望他活下来,如果希罗死了,之后的事会如何发展都无法预读了,包括四方之王的动向,还必须堤防活骸零的反扑。
苏白摇了摇头,将有些纷乱的思绪扔出去,他追赶着安。
哪怕安已经受伤,行动速度也仍然远远快过普通人,但苏白还是一路跟了上去,紧紧的跟上了安的步伐。
一个跑一个追,就像是一场爱情长跑似的,直至前方的人停下了步子,这一次长跑才能结束。
直至跑入了一个公园里,安才终于停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甩开了背后的人。
却没注意到从背后的树丛里探出了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安的手腕。
“别再逃了!”苏白握住她的手腕,用力的抓住:“你还要逃去哪里?”
“我,我……”安垂下了视线,手试图遮掩住自己腹部的伤口,可不短闪烁的火花太过于显眼。
“跟我回去中央庭吧,你需要治……”苏白放缓了声音:“总不能这样下去吧?”
“回去?”安的声音颤抖着:“你已经看见了啊,塞拉菲姆也看见了,我,我不是人类……我只是机器而已,无心的人偶,合成素材和人类非常相似,能吃饭能呼吸能有味觉有温度甚至模拟心跳,但我不是人类,这样的我回去中央庭,他们都会知道,我不想暴露自己是个机器的事实,一旦暴露了,我就无法作为人继续存在下去……你回去,让我一个呆着,求求你了……”
她低下头,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谁能狠下心抛下这么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女孩离开?”苏白摇了摇头:“我要把你带回去。”
“就连我现在的表情、心情都可能是假的啊。”安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表情:“只要一个指令就能改变性格,扭曲想法……我是机器,不是人类,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啊……我从一开始就是道具。”
“那又有什么关系?”苏白完全不在意这些,也从不在意这些,他认识的机械生命体太多了:“我不在乎,中央庭的大家也不会在乎的!”
“即便……我是来杀你的也一样么?”安抬起眼瞳,银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惨淡。
“什么?”
“我从一开始听从的就是希罗的命令,留在中央庭是为了用来监视中央庭的动向,接近你也是,带着你去研究所也是,全部都是希罗给予我的任务!”安声音颤抖着,自虐式的发言:“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要杀了你的准备,指挥使不是一个简单的职位,守护世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一定不懂吧……希罗也好、中央庭也好、安托涅瓦也好,这群人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她紧握着手腕:“我是不可能去中央庭的……你回去吧,回去安托涅瓦的身边,你不是一直都很憧憬她么,很喜欢那样的人,你这么说过了,所以,放手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安,听我说……”苏白深吸一口气。
她试图挣脱开:“我让你放手!我讨厌中央庭,讨厌安托涅瓦,也讨厌你!别自作多情了,我……”
苏白心里叹了口气,他什么都不说,直接抱住了安,一个拥抱彻底锁死了她的挣扎和反抗力。
“行了,别闹了,乖……”苏白轻声安慰着:“我知道你的内心有多么挣扎,正是因为你内心挣扎着难过着,所以你不是机械,而是人类,拥有人类的感知、拥有温度、能哭能笑能哀伤,这不是人类还是什么?如果你说自己不是,我就告诉你,你是人类……和外表无关。”
安的手仿佛被抽走了力气,她的额头贴在苏白的肩膀上:“骗人……因为外表好看,所以才像人类吧。”
“可你救了我啊,没有去管希罗,而是来救我了。”苏白摸着她的头发。
“那是因为……”安低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了这种冲动,反抗了自己的主人,不顾他的生死去救别人……希罗已经被重伤了,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但我作为人偶已经是彻底的……坏掉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那就来我这儿呗。”苏白没有松手:“我也说过了,其实我也很喜欢女仆属性的。”
“只是女仆而已吗?”安小声问:“我可是机械哦,已经坏掉了的机器,什么时候背叛都不奇怪。”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苏白说:“至少……我已经确定了,我果然是认得你的。”
“认得我?”安抬起眼睛:“可我……根本不记得你?难怪我们哪里见到过?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不是恢复了记忆,而是我记得一件东西。”苏白松开手,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钟表。
已经损坏的钟表,上面布满了裂痕,失去了作用,但还残留着某种时光凝滞的力量。
“这是……”安看向这张怀表:“好像和我的神器相同,有着近似的力量,不,是相同的。”她拿着破损的钟表,抿着嘴唇:“好像能从上面读出一些记忆还有情感……或许可以……”
安看向自己的神器,抬起手,摘下了时光双刃的外壳,露出了中央处的一块钟表,随后将钟表摘下,将破损的钟表替换上去,然后握住了剑锋,缓缓的灌输起幻力。
这脆弱的神器核心仿佛承受不住幻力,只是缓慢的灌输力量,它上面的裂缝也迅速扩大,随着清脆的咔咔声,安的心神与留存于核心中的记忆共鸣了,她阅读到了记忆,也体会到了情感,过去曾经的一次轮回中,那名同样名为安的女仆将记忆和思念镌刻下,留在这钟表里,赠予了她的挚爱。
……缥缈的星空在顷刻间毁灭,无数的星辰在诞生时便分崩离析,虽然是毁灭的光景,但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璀璨炫目,如此的美丽,那漫天星光洒下的是毁灭,亦是我久违品尝到的自由。
……就这样,我们的旅途结束了,只是从地下奔跑去地上的一小段时间,再往前追溯,也只是短短的七天。
……但缺失的拼图被弥补了一块,我的心灵已经不再空缺了,我知晓会和他再一次相遇见到。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挚爱的人啊。
最后的思念镌刻在这钟表上,它发出清脆的声响,咔嚓声中彻底崩裂,化作一片散乱的银色光辉。
光辉的碎片围绕着安的四周旋转着,没入她的身体里,破损的皮肤,损伤的内里开始迅速的修复。
安捧着手里的双剑,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在一片银辉之间,目光沉浸在那久远的思念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喜欢’,或许只有在世界面临毁灭时,牵着那个人的手微笑,才能确信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吧……她没有感受到悲伤,只有眷恋与不舍。
“安?”苏白挥了挥手:“你,你还好吗?”
安缓缓回神,她沉浸在那片思念中,视线缓缓定格,聚焦在苏白的脸上,一时间再度失神。
“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吧。”安轻声呢喃。
“什么?”
“没什么。”安轻轻摇头,随后笑着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她已经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了,甚至也不再去想希罗的事……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命中注定,不论多少次重来,都会再一次与你相遇,都会再一次的喜欢上同一个人。
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一度为了她背弃了责任、义务,抛下了整个世界,两人在崩毁的交界都市中逃亡着,仅仅只是那一段路程,她知晓自己已经是个人类了,只有逼近死亡之时才明白,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活着,所以她不想要再留下什么遗憾。
苏白望着女孩笑靥灿若夏花,已经知晓她取回了这片破损的钟表中的记忆……那是无垢的人偶。
不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安获得了记忆,也得到了人格,完全脱离了希罗掌控的如今,她已经彻底站在了他这一侧了,也是完全可以托付信赖的对象,和暗托相同,已经苏醒了轮回记忆的人,会有很大可能性会倒向他。
若是可以令所有神器使都记忆觉醒,倒也不用像现在一样烦恼了啊。
“别想太多了。”一只手点在他的眉心,安的笑容温柔的如同交往许久的女友:“我们回去吧。”她那么自然的挽住苏白的手臂:“回去中央庭。”
苏白稍稍有些不自然,之前可都是他主动撩妹的,现在取回了轮回的记忆就攻守逆转了?
“别躲开哦。”安小声的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你是不是说反了?”苏白心说我才是指挥使,怎么算都该是我在上面。
“~”安哼了一声,不作回答,她当然没有说反,因为她现在人格完全觉醒,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也会产生危机感……这次回到中央庭,她做好了对安托涅瓦宣战的准备,必须等这个大猪蹄子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斩断他倒向安托涅瓦怀里的可能性。
可女仆小姐完全没意识到,这大猪蹄子早就已经在大气层了。
……
重返中央庭,时间已经超过了约定好的九点,虽然只迟到了十几分钟,但爱缪莎可不一定有耐心等待。
事实上等苏白踏入了中央庭时就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肃杀氛围,这里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已经下班了。
可作为神器使的高层们都还在,安静的中央庭内没有动静,但越安静反而越令苏白感到不安。
苏白直奔档案室,电梯楼梯都不走了,直接拉住安,幻力强化后跳上了三楼。
他推开了档案室的大门,银色的门被诺亚方舟的幻力所包裹,好在苏白有特权,并没有被这力量阻拦在外。
这扇门已经不通向档案室内部了,而是通向诺亚方舟所连通的另一个世界。
一片废墟,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这片寂静的雨幕笼罩着早已没有生气的都市。
苏白左右看去,扩散开灵魂感知,找到了暗托与爱缪莎、晏华三人。
她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废墟的正中央,已经卸掉了伪装,归还了原本的姿态,银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瞳,站在地面上,周身的空间不断律动着,紫黑色的能量覆盖了方圆十米的范围。
而对面的爱缪莎和晏华也同样亮出了各自的兵器,俨然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势。
苏白眼皮狂跳,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他一直都极力的避免中央庭的内部冲突。
三位神器使和四方之王的冲突是一方面,暗托的身份同样是另一方面,都是不定时炸弹。
希罗被杰诺尔一刀捅爆了,去世了一次又被救回来,差点当场去世第二次,已经暂时丧失了对四方之王的控制力,他这一倒给中央庭省出很多的谈判空间,至少死亡之王不可能在失去希罗的基础上继续闹分裂,他们也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反而都不太聪明的亚子。
结果还没高兴几秒,这边也跟着boom的爆炸了。
两个不定时炸弹先后引爆,苏白的心情也仿佛变成了余弦函数,上下来回波动。
漆黑又空旷的世界里,神器使们对立者,无言的对立,火药味不断升腾。
苏白咳嗽一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摸了摸后脑勺:“我说你们……有话好好谈,不至于亮出刀剑吧?大家都是一伙人,有事好商量啊,不想加班可以不加班的……”
说着冷笑话的苏白干笑着,试图缓和氛围,可不论是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该说的我都说了。”暗托不肯退让:“所有的一切都说明白了,你们到底还要什么解释?看看这毁灭的世界,看看这里的风景,箱庭世界的风景就在这里!你们还不肯觉悟?”
爱缪莎的衣着被雨水浸湿,她握着手里的卡牌:“虽然你说的一切,我都听得进去,也相信作为另一个安托涅瓦的你不会说谎,但是……你的做法着实有些过于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不考虑如何拯救这座交界都市,拯救整个箱庭世界。”
晏华的声音冷漠且理性:“我是不可能同意用整个交界都市成千上万的人的生命为代价,支持你执行这种计划,安托涅瓦自己也不会同意,她是抱着觉悟成为中央庭的首脑,早已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是啊,所以她死了。”暗托冷冷回道:“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成山!无数的她都死了,死得其所么?!”
“你太偏执了,为什么不考虑更合适的办法?”
“如果有更合适的办法,我自然会尝试,但是根本没有啊,爱缪莎!”暗托紧皱着眉头:“根本没有那种办法,这个世界无数次的重蹈覆辙,一次次的颠倒来回,世界不断的被摧毁重建……你以为这个箱庭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根本没有,安托涅瓦所期望的未来是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
“你已经被绝望吞没了。”晏华推了推眼镜:“我不会试图说服你,但至少……让安托涅瓦自己出来,你来听听她的想法后再做决定。”
“恰恰相反,如果我已经绝望,你们一早就被我丢入别的世界了。”暗托扬起下巴:“安托涅瓦我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我是为了她才做的这一切,不管世界如何,不管你们如何看我,我都要带着她离开这里,谁都拦不住!”
“……那就是没得谈了。”晏华无声的举起枪口。
“你是在枪口对准我么?”暗托失望透顶:“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晏华,你就是这样的男人,总是在发现自己错了之后才想着补救,可根本没有亡羊补牢的机会,一旦错了,就永远失败了!”
晏华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爱缪莎也轻声说:“麻烦你了,指挥使,既然你来了就代表你有意图见证吧……我需要你提供协助。”
“你会帮他们么?苏白。”暗托看向了他,却在他回答之前,摇了摇头:“我根本没有必要发问。”
她往前踏出一步,狂暴的幻力释放,空间的波长撕裂了大地,废墟上无数雨水凝滞在了半空之中。
暗托是全胜时期的安托涅瓦,更是接近于活骸化的神器使,保持着自我意志的暗托的强悍毋庸置疑。
她只是三步就穿过了晏华和爱缪莎的包围圈,随后来到了苏白的跟前。
“小心!”安以为暗托要对苏白不利,她也从未见过另一个世界的暗使安托涅瓦。
“没你的事。”暗托轻轻一挥衣袖,手提箱子砸在了时空之刃上,安立刻被震退。
四周的空间骤然折叠,方舟的通道扩张,风景发生扭曲变迁,眨眼间所有人都同时回到了档案室。
但方位发生了改变,暗托拉住了苏白的手腕,站在了档案室的门口位置,晏华、爱缪莎都被书架阻挡,丢在了角落的位置,安虽然立刻站起身试图追过来,但触碰到的只是一扇冰冷的门。
银色的大门被推开,门后的人影早已不见踪迹。
“逃走了啊……”晏华收起了枪械,推了推眼镜:“还带走了指挥使。”
“是留着做人质么?”爱缪莎问。
“应该不是,或许她对指挥使苏白有某种情感羁绊吧。”晏华说:“或许她曾经在过去的经历中,遇到过指挥使,并且……唔,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必须想办法找到她,否则安托涅瓦也回不来了。”
“我去!”安的眼里似乎在燃烧着火焰:“我去把指挥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