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一片工业废弃地。
苏白落在了屋子里,神色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暗托涅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跨越了很长一段的距离。
诺亚方舟的能力的确很好用,不论是逃跑还是运输,都是功能性极强。
“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暗托涅瓦掀开了屋子里的白布,这里的摆设一应俱全,并且积了些许灰尘,她掩住口鼻,说:“我已经查过了,这家人已经离开了交界都市半年以上,并且预定在数个月后才会回来,暂且借用一下,不会有谁察觉的到。”
“你应该在跟我商量商量的。”苏白望着她的背影:“也应该给我开口的机会和时间。”
“没有那种机会了。”暗托摇了摇头:“晏华和爱缪莎的话你都听见了,她们是有多固执,你不明白么?但我太明白了,我认识太多了个晏华和爱缪莎,他们认定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并且从不会认为这个世界会被轻易的摧毁,想要守护交界都市的意志让他们不忍承认也不愿意承认箱庭都市会被毁灭的事实。”
她按着胸口:“所以,不论我怎么说,不论我如何强调,他们也是不会相信我的……与其不被信任,不如索性干脆决裂,反正中央庭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意义了。”
暗托涅瓦的声音十分固执,她说别人听不下去劝告,事实上自己也是同样的执拗。
太多次的轮回,太多次的见证,已经令她逐渐心如铁石,不仅是外表活骸化,连内心也朝着非人的方向发展。
苏白沉默着,他看向窗外,又是一个完全不曾有过预兆也不曾经历过的事项……
旧的轮回会诞生新的轮回,接连发生变化的事态已经应接不暇,哪怕处理了安的问题,稳住了女仆,接踵而至的暗托涅瓦的心理转变,也仍然令他措手不及。
“不要哭丧着脸了。”暗托坐在沙发上,轻轻拍了拍身边:“来坐一会儿吧,你总不会打算偷偷溜出去,然后返回中央庭吧,你可是被我掳走的毫无反抗力的指挥使,回去了也要被怀疑。”
“你还有心跟我说这些?”苏白表现得很是郁闷,他按着眉心:“我一句MMP,我现在就要讲。”
“说吧说吧,你过去也没少骂我。”暗托抱住膝盖,手指抚摸着腿上的紫色结晶:“我都习惯了,说我是…”
“胸大无脑的女人。”
“其实我不是很大。”暗托比划了一下:“怎么都比不上那个女仆呢,毕竟是人造的,真好啊。”
“问题在这儿么?”苏白瞪眼:“说你脑袋里缺根筋啊大姐!”
“呵呵呵……”暗托却笑了起来,室内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但其实这样也挺好,我这几天甚至没有好好休息一番,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不返回中央庭,情报处理怎么办?军方、第七号角、悠久乐园等等势力都有可能会介入,会将水搅得更加浑浊。”苏白还是止不住胡思乱想,过去的经历能给他带来的红利似乎已经吃光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全部都是未知,就好比一路开挂高歌猛进杀古龙的苍蓝星,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叮不动了。
“我留有后手。”暗托双手托着腮帮:“其实处理情报的人不必是我,只要有人来处理也一样,麻烦的只是少数几个,我花了点时间将资料留在了办公室和档案室内,晏华肯定会看见,只要他注意到这些资料,那么接下来疯狂加班的人就轮到他了。”
“还有这种操作?”苏白诧异:“你难道是为了翘班……”
“三成左右的理由是吧。”暗托点了点下巴:“其实我已经很厌烦了,重复的文案工作什么的,很无聊啊……而且很多事态都完全不在掌控,你不允许我动用非常手段,导致连处理额外的情报都必须小心翼翼,最终的结果就是我选择找个人甩锅,多愉快~”
苏白按着眉心:“我以为你多少会是个正经点的神器使,好歹也是安托涅瓦。”
“是吗?我其实很正经。”暗托端正了坐姿,认真的说:“我说过了,从一开始我就不在乎交界都市,我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安托涅瓦,一个是你,这从一开始就是逃跑计划!就如同我的神器诺亚方舟一样,它注定无法拯救所有人,只能拯救一小部分的人,哪怕这会让我们彻底逃离出箱庭,会令我们成为无家可归的游子,成为每一个世界的过客。”
苏白握住拳头,他深吸一口气:“暗托涅瓦,我……和你不同,我说过,你可以选择用你的方式拯救安托涅瓦,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我没有打算跟你一起逃离。”
“我知道。”她用琥珀色的眼瞳望着苏白:“因为你有记忆,你记得很多,你也知晓很多,和太多人都有着联系,曾经与那么多的神器使成为朋友知己,你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他们死去。也不想放弃这个交界都市,这个箱庭世界,你想要完美的结局,为了所有人,也为了你自己。”
苏白不答,他没这么高尚,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为了给这轮回画上一个句号罢了。
他说:“你就躲在这里吧……只要装置不被拆掉,你仍然能继续吸收黑核的力量,我回去中央庭,尝试说服晏华,还要为接下来做准备。”
“……你还是要回去?”暗托说。
“必然的结果。”苏白肯定的说:“让我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我无法说服你,自然只能接受,如今事态变化剧烈,希罗被刺杀后重创,不知道他还能否活下来……中央庭失去了安托涅瓦,如今群龙无首也陷入混乱,这样下去到底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你这么喜欢看书,就呆在这儿看书吧,好好休息,幻力的损耗会随着装置覆盖整个交界都市而加剧。”苏白吩咐道,却又被暗托打断了。
“既然这么担心我,留在我身边就是了,有了指挥使,我不用担心幻力会枯竭的问题。”
“我不是你的独享充电宝。”苏白摇了摇头,指挥使得有作为中央空调的自觉。
“那至少今天晚上别走了。”暗托涅瓦轻声的说:“多陪我一会儿吧,我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苏白有些诧异和奇怪:“你其实可以选择用诺亚方舟困着我。”
“需要吗?”暗托反问:“这么做的话,你一定会反抗,而且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勾心斗角,会很累。”
“是很累啊。”苏白说着来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他的手肘压着膝盖:“我原本的打算全部被打乱了。”
“那就跟我逃走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暗托还是锲而不舍的劝说着。
“不可能的。”苏白摇头:“还有人在等我,我逃走了,就真的成了怯弱者,我可不想连自己都鄙视自己,这样活着太可悲了。”
“可你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这个世界。”暗托低沉的说:“我看多太多次了,世界毁灭的光景,天空中黑门打开,着火的城市,奔逃的人群,溃散的空间,蜂拥而出的怪物,摇摇欲坠的中央庭,你也亲眼所见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打算继续挣扎下去?”
……这种事我比你清楚多了,但不论挣扎与否,我都没有逃避的权利。
苏白和暗托涅瓦坐在沙发的两断,手肘支撑着身体,压在了膝盖上:“我到现在都没看见真相是什么,轮回的真相,世界的真相……”
“知道真相了也不代表能改变,如果这一切都是神明的恶趣味,一场恶戏,你又能怎么样?”暗托反问:“你要弑神么?对,或许你会这么做也说不定,但是你做得到吗?如果做得到的话,就不会一次次的挣扎于轮回中了,就和我一样。”
“你是打算用负面情绪将让我感染,然后靠着丰富的经验把我拖下水去?”苏白挑了挑眉毛:“可我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一个活了上万次轮回的人,不会被你几乎话打动和改变,省点口水吧。”
“固执的跟石头一样。”
“你不也一样?”苏白哼了一声。
“既然你不想谈这些,那就谈谈别的。”暗托轻声说:“我其实离开了这个世界后,一直都想去旅游……你知道么?安托涅瓦的房间里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厚厚的几本旅游大全,里面标注好了要去的地方,也写满了旅行需要的各式各样的物品,她甚至过去有着驾照。”
苏白沉默一会儿说:“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她过去是个熟练的老司机,梦想着有一天能顺着公路四处漂泊旅行,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出发而已。”
“是呢,所以我很想去旅游啊。”暗托靠在沙发上,歪着脑袋:“三个人乘着车,吹着风,打开天窗和收音机,听着音乐,在路上徜徉,顺着道路前行,看着牛羊遍地,闻着青草芬芳,穿梭无人区的荒芜,看着海潮拍岸。”
苏白望着她痴痴的表情,收回了视线,他没有想那么多。
轮回若是可以结束的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或许是……回家吧。
“想去就去呗。”苏白吐出一口气:“你原本离开的时候,就可以去旅游,为什么不去?”
“一个人去?”暗托悄悄凑近:“你陪我一起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发,不,明天出发吧。”
苏白没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很:“没发烧啊,怎么竟说胡话呢。”
“我不是在开玩笑。”暗托捉住了他的手腕。
“美人计对我是没用的。”苏白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再想想这招对我有没有用。”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种办法,我已经是近乎于活骸化了,身体几乎没什么温度,感知也快消失了。”暗托松开了手:“只是……”她停顿片刻又坐回到另一端:“不,没什么了。”
她又突然表现的疏远了。
沉默的氛围有几缕尴尬,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目标完全不重合,观念也同样南辕北辙,能共存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奠基了友谊,可这也不能成为妥协的理由。
如若没有过往的记忆,苏白一定会和暗托走向对立面。
他缓缓的思索着,忽然间一阵睡意袭来,熟悉的睡意,似乎又是记忆过往的回溯。
他靠在了沙发上,意识沉入了水面,再度穿过一片光子带,以第三者的视角看见了希罗的过往。
虽然不清楚希罗到底是有没有死去,但关于过去的再放映仍然在持续。
苏白仍然看不清希罗的导师叫什么名字,可随着他和这位导师的走近,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改变,论文的顺利发表给他赢得了尊重,也同样获得了赞誉,得到了奖学金,生活条件也获得了改善,人际关系也同样不再和之前一样僵硬,多多少少能说上几句话了。
学生时代的希罗是自卑者,遇到了那名导师之后发生了改变,他也对导师怀有某种奇特的情感。
直至某天到来,希罗面临着和导师的诀别,他很焦急,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要道别,可内心的纠结促使着他说出挽留的话……可对方委婉的回绝了希罗,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样的理由回绝了希罗,希罗在那段时间里过的浑浑噩噩,再也没有见到导师,直至某一天他打开了房门,见到了一名穿着女仆装的机械少女。
……
海面之下,大漩涡的下方,沉睡着一片都市,这里是一艘船舰,也是一座都市。
城市保持着大体完整的样貌,并未变得四分五裂,也成为了一个台阶,通往大漩涡的最中央。
这里有空气,也有重力,有着能让人类暂时生存的基本条件,但没有任何动植物,干净的一尘不染。
一栋纯白色建筑物的上方,希罗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色的活骸。
“没事吗?”活骸零发出问询的声音:“你伤得很重,我尝试用零的力量治疗了你的伤口……效果不是很好,你的躯壳被能量感染,可能已经……”
希罗掀开外衣,看见伤口有被异界能量感染的迹象,还有些许的疼痛感:“总之,活着就是一件好事,只要在能死之前完成自己的目的,透支生命也不算什么……只可惜,没能做好准备就进入了大漩涡,没有筹备齐全黑核的能量,来到这里也不可能打开底层的裂缝。”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好休息一会儿,准备之后再做也不迟。”活骸零说。
“我脸色不好看是因为做了一场噩梦。”希罗摆了摆手:“想到了那个女人了,消失也就消失了,居然还留下一个样貌和她完全相同的人偶来嘲笑我……讥讽我的无能!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想要迈进那个领域中,为了这个目的,我舍弃了太多,这次,这次一定要……”
语气激动之余,希罗咳出鲜血,活骸零搀扶住行走都显得吃力的希罗,说:“这次会有机会的。”
希罗闭上了眼睛,他还需要时间来恢复身体的虚弱,如今支撑着这个男人的是一种偏执和疯狂。
恰如已经见识过天空之广阔的青蛙不可能甘愿回到属于自己的井底去。
……
醒来时,天色已经明亮,苏白看见了不得了的事实,他过去始终不清楚安的来历是什么,但现在已经明确了,安是被希罗的导师制作出来的人偶,作为临别的礼物留给了希罗,所以希罗拥有对安的命令权,只是希罗将这视作耻辱,对安的态度极其恶劣,完完全全把她视作工具差遣。
即便损失了,也完全没有半点心疼。
因为在希罗的眼中,安是他的人生履历的污点,存在本身就是过去导师的无声嘲笑。
连续三个夜晚,苏白终于窥见了一个秘密,也看见了希罗人生的转折点,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扭曲的。
然而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作用呢?
苏白摇了摇头,将这些过往都埋葬在心底。
“醒了么?”暗托涅瓦听见了动静,她从床边转过身,看向苏白:“看来你休息的不错。”
“还好吧。”苏白揉了揉眉心:“中央庭或许已经忙活了一晚上,晏华不知道掉了几根头发,安也在满交界都市的找着我,我现在得回去了。”
“不行。”暗托摇头:“你还不能走。”
“怕我背叛你?”苏白说:“这和昨天说好的不同,你这是言而无信啊。”
“我反悔了。”暗托义正言辞的说:“今天我要求你陪同我去检查一下装置是否被破坏了。”
“还不打算放弃?”
“我是个执著的人。”暗托来到苏白跟前,她伸出手:“一天时间,给你我一个机会,一个说服彼此的机会,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答应陪你到最后一刻;如果我能说服你,就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苏白看着眼前的这只手:“……成交。”